“去你媽的!”傳燈一把掐住了劉祿的脖子,“再他媽胡說八道我‘插’了你!”
“掌櫃的,你鬆手……我,我真的沒有撒謊,撒謊的話我,我這就死給你看……可憐的老掌櫃的啊……”
“你確實看清楚了?”傳燈送了鬆手,閉一下眼,腦子竟然異常冷靜。
“好像是……掌櫃的,隔得遠,看不太清楚……反正我看見綁在最前麵的那個老人像是老掌櫃的……”
“那麼你看清楚了喇嘛他媽沒有?”
“這個好像看清楚了……”劉祿緊緊地抓著傳燈的手,生怕他再次掐自己的脖子,“那身條兒誰不清楚?窯姐兒……”
“你看見了這個情況以後,直接過來了?”
“直接……沒有,我不敢從那邊走了,繞了很遠的山路,費了好大的事兒才找過來。”
“你回憶一下,戲台上綁了多少人?那邊有多少鬼子?”
“綁了大概有三十幾個人吧……對了,我還看見吉永次郎了,他站在一個土坡上,像根木頭。”
“走,你先跟我走,去見關成羽。”傳燈反手扣住劉祿的手腕,弓著身子往外鑽。
“那事兒我還沒辦呢……”
“先跟我走!”已經半蹲在洞口的傳燈一把拽出了賴著不動的劉祿。
連拖帶拉地將劉祿弄到營部,傳燈放聲大哭:“大哥,我爹他……”猛然哽咽住嗓子,忽地蹲到了地上。麵色沉穩地關成羽按按傳燈的肩膀,示意臧大勇看住他,拉一把局促地站在門口的劉祿:“祿子,認識我嗎?”劉祿大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凸著血紅的眼珠子點頭。關成羽轉身倒了一杯水遞給他:“你不要害怕。我跟周五常的事情是我們之間的事兒,你沒有必要怕我。關於昨天你跟傳燈商量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來,你來告訴我,事情辦得怎麼樣了?”劉祿喝藥似的將那碗水喝了,嗓子眼也順溜了不少:“大哥,我……我不是人,我還沒辦那件事情。都是因為後來的事兒嚇著我了,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大哥,你知道山下發生了什麼?”“知道了,”關成羽掃一眼軟坐在門檻上的傳燈,“這不關你的事兒。咱們還是要辦昨天你們商量過的那事兒。來,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
“我……”劉祿用力咽了一口唾沫,“疤瘌周一直想要拉自己的‘杆子’,很迫切……本來我想騙他說,這邊有一幫兄弟想要投靠他,讓他過來接頭,可是他太狡猾,一般不會相信。昨天我想了半夜,我想這麼辦……我就說我在去華樓山的路上遇見傳燈了,傳燈知道老掌櫃的被日本人綁了,要帶人下山救人,可是你不同意。傳燈是個孝子,因為這個跟你翻臉了,要‘反水’,正在組織兄弟下山……周五常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按捺不住,因為他老早就想要攛掇傳燈‘反水’,他肯定會在傳燈下山的路上攔住他……”
“好了,就這麼辦!”關成羽大力拍了一下劉祿的肩膀,“你走吧!記住,這事兒要是辦砸了,後果是什麼不用我講。”
“大哥放心……”劉祿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為防萬一,我再去見見山田,跟他說疤瘌周腳踩兩隻船,跟青保大隊勾搭,讓山田也派人過去等他……山田本來就對疤瘌周有戒心,就算是咱們這邊失手,他也逃不脫……我還有最後一招,我跟青保大隊的幾個兄弟現在成了鐵哥們兒,萬一山田不殺他,我就提前安排那幾個兄弟在那兒等著他……”
“不要羅嗦了,”關成羽搖了搖手,“抓緊時間,我需要在中午之前解決這事兒。”
“地點呢?”劉祿問。
“就在你跟傳燈見麵的那個山洞。”
“好,就那裏了……”劉祿踩著滑輪似的出溜到門口,嗖的竄了出去,一聲“你死到臨頭啦”從很遠的地方反彈回來。
關成羽站在當地長籲一口氣,走到門口拉起了傳燈:“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給我挺住,因為你是爺們兒。”
傳燈似乎料想到了關成羽想說什麼,硬硬地點了點頭。
關成羽一字一頓地說:“老爺子不在了,喇嘛他媽也不在了。”
傳燈的耳朵裏響起嗡嗡的聲音,但是呼吸出奇地沉靜:“是誰殺了他們?”
“是吉永太郎,就在半小時之前……”關成羽攥著傳燈的手,似乎是怕他突然爆發,“次郎也死了,死在他哥哥的槍口下。”
“為什麼?”傳燈機械地跟了一句。
“因為……”關成羽似乎說不下去了,衝臧大勇勾勾手,“來,你來告訴傳燈。”
“這個消息是玉生剛才帶過來的,”臧大勇沉穩地說,“誰都沒有料想到吉永太郎會這麼迅速地辦這件肮髒事情……”接下來,傳燈明白了一切,這一切清晰異常,就像在腦海裏放著一場無聲電影。
半小時前,吉永太郎騎著他的那匹白馬來到了付家莊。站在一個高台上定定地瞅了一陣戲台,跳下來,命令站在戲台下的鬼子朝嶗山方向放了一通槍。接著拉過身邊一個端著一挺機關槍的鬼子,命令他將槍口對準了戲台上綁著的人。最南頭,被五花大綁著的徐老爺子輕蔑地笑了笑,歪頭對已經站不穩當的三嫚兒說:“他姑,挺起腰板兒,咱們不怕。”三嫚兒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點頭。
一臉血杠子的胡菊仙在最北頭仰著臉唱戲,臉色平靜得就像睡著了:
送情郎送在大門又一東,
猛抬頭我就看見了,外麵刮大風,
刮風下雨你照顧好你自己,
小奴家回去給你把衣裳縫……
就在那個鬼子即將開槍的時候,山坡上衝下來呼喊著“請不要殺人”的吉永次郎。
吉永太郎衝鬼子們做個停止的手勢,一把揪過次郎,雙目如炬,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吉永次郎奮力推開他,一腳一腳地踢那些端著大槍的鬼子兵:“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禽獸!你們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禽獸!”踢著踢著,猛然轉身,用一根指頭指著冷笑著看他的吉永太郎:“你是個惡魔!你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妹妹,你還要殺害這些曾經幫助過我們的善良的中國人……”“請你用日語對我講話。”吉永太郎輕輕將次郎的手推開,接著用日語說了一句什麼。次郎猛地跳開:“不行!不行!你不能殺我爹!”“你稱呼這個支那人是什麼?”吉永太郎近前一步,眼睛幾乎碰到了次郎的鼻子上,“你竟然稱呼這個肮髒的支那人是爹?”“對!他是我爹!”次郎一步一步倒退著,突然轉身,風一般衝到徐老爺子的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了,“爹,爹……”最後的一聲“爹”猛然卡在了嗓子眼裏——吉永太郎開槍了,子彈穿透次郎的胸膛,撞在戲台下的石頭上,蹦出一簇火星。次郎遭了重擊似的顫抖一下身子,捂住胸口猛然回頭:“哥哥……”喉嚨裏發出一聲淒楚的哀叫,一頭撲到地上,砸起來的塵埃嫋嫋上升。與此同時,機關槍野獸似的嚎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