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橋洞裏貓了一宿,黎明時分,楊武走出了橋洞,漫無目的地沿著鐵軌往南邊走。
雪停了,寒風呼嘯。走到火車站的附近,楊武突然想起了什麼,跳下鐵軌,往翁村方向疾走。
打聽著夜襲隊在什麼地方,楊武找到了夜襲隊的隊部。此刻,天色已是大亮。
門口站著的一個胖子攔著楊武問他找誰?楊武說,我是張彪的把兄弟,從嶗山過來看看他。
胖子頓時明白,眼前的這個獅子一樣長相的人就是楊武,忙不迭地進去通報。
張彪正在裏麵跟一個童顏鶴發的人說話:“你確定周五常已經回了仰口?”“確定,我親眼看見過他,”說話的這個人是蔣千丈,“那天我坐在馬車上,在蒲裏村附近看見了他,他一個人沿著去仰口的山路往裏走……他沒發現我。於是,我馬不停蹄地趕過來了。我知道你跟周五常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依照你的意思,你的山頭被滅,是因為周五常使了壞?”張彪不動聲色。“這個嘛……”蔣千丈憋著嗓子頓了頓,優雅地搖一下手,“這個已經不重要了,我來見你的意思是,給你通報他的行蹤,至於其他的,我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你說你來之前曾經在嶗山見過劉祿?”
“對,我見過他。起初我還沒怎麼懷疑,後來一想,肯定是周五常安排劉祿去跟董傳德聯絡……”
“別說你那些破事兒了。我再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我母親已經不在人世了的?”
“讓我從頭說來。來見你之前,我去了營子村,那邊的財主們想讓我重新出山,當鄉保隊的團總,”蔣千丈愜意地摸了摸胡須,“結果,蔣某就那麼當上了,憑得是一身本領,滿腔正氣。當然,過程也不是很順利,有不少過去攪局的,其中就包括大土匪魏震源……”見張彪斜乜著他不言不語,蔣千丈感覺有些沒趣,哼唧一聲,接著說,“本來我想把魏震源出現在這邊的情況彙報給你,讓你立上一功,一想,目前你的心思不在這裏,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嗬,算他命大,我沒有跟他計較……我跟張大戶言語間說到周五常與你的芥蒂,張大戶告訴我,你母親已經故去了。前些日子有人看見俾斯麥兵營那邊有幾個鬼子抬著她的屍體往大山火葬場那邊送……彪兄,恕我直言,以在下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可以斷定,令堂是被周五常害的。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你在他的心裏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他以為他以後會雄霸仰口一帶,這邊他已經沒有必要繼續糾纏了。留著令堂隻會增加他的負擔,而且總有一天你會找他算賬,為清淨起見,他隻好如此……”這些話張彪已經不在聽了,滿腦子全是老娘步履蹣跚的背影。
“所以,彪兄應該振作起來,認清周五常的真實麵目,咱們聯合起來,同仇敵愾……”
“別說了,”張彪無力地搖了搖手,“你先回去,我這就去找一下吉永太郎,我必須證實我母親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吉永太君是不會跟你說實話的,目的是為了不讓咱們這些人內訌……這你應該很清楚。”
“錯,”張彪咬了咬牙,“他一直在利用我母親,讓我跟周五常內訌,便於他的掌控……你少跟我嘮叨這些,滾吧。”
“彪兄,”蔣千丈的臉色有些尷尬,“無論怎麼說,你我以後應該精誠團結……”
“不要讓我攆你啊,”張彪瞪著門口,猛一揮手,“請吧!”
周五常剛剛踅出房門,門口的那個胖子就進來了:“大哥,一個自稱是你把兄弟的人來找你,好像是楊武。”
張彪一怔,下意識地將擺在炕桌上的匣子搶摸在了手裏:“他在哪裏?”
“在門口等著。”
“先不要讓他進來,”張彪緊緊地攥著匣子搶,“抻他一會兒,看看後麵有沒有人跟來。”
“我看了,沒有人,就他自己。”
“出去告訴他,就說我在忙,讓他等等。”張彪說著,不自覺地掃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那把雁翎刀。
“我挺害怕……”胖子囁嚅道,“他的表情又凶又惡,我怕他發毛。”
“怕你娘個逼?我大還是他大?滾出去!”張彪狠狠地踹了他一腳,房門關上的刹那,心仿佛被擠了一下。
門口,楊武跟蔣千丈打了一個照麵,愣住了:“你怎麼來了這裏?”蔣千丈的眼前一亮:“呦,恕我眼拙,這位兄弟應該是名震江湖的下街七虎之老四,楊武楊老大吧?我見過你,昨天你跟魏震源去營子村找過我。”楊武哼了一聲:“你猜對了,我就是楊武。你老小子不在營子村那邊老實呆著,跑這裏來幹什麼?”“說來話長啊楊兄弟……”蔣千丈的眼珠子一轉,拉楊武往門口靠了靠,“聽我好好跟你說。此前,我吃了周五常的大虧,這家夥施了一個奸計,我的隊伍被董傳德打散了。楊兄弟,我知道你跟姓周的也有仇……哦哦,不是你本人跟他有仇,是你大哥關成羽跟他有仇,但是,你大哥的仇也是你的仇,這個仇是應該報的。剛才我跟你三哥嘮叨過這事兒,你三哥很讚成我們聯合起來……”“你好像很能嘮叨,”楊武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這些事情你沒有必要跟我嘮叨,我們之間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來管。我問你,疤瘌周現在哪裏?”
“回了仰口,”蔣千丈感覺無趣,幹笑道,“哈,你們兄弟確實有點兒意思……”
“我可是聽說他來了下街呢。”楊武故意“抻”他。
“沒錯,他來過下街,可是這工夫他回了仰口,”蔣千丈頓一頓,接著說,“來見張隊長之前,我從營子村去過下街,你七弟徐傳燈家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這事兒是周五常幹的。有人親眼看見周五常半夜趴在徐老人家的牆頭上朝裏麵開槍……對了,這事兒你可以去問你三哥張隊長,是他先領著夜襲隊的兄弟去大車店的,接了老徐一家人正想出門,就被周五常給攪局了……”“娘的,你越說我越糊塗,”楊武皺著眉頭搖了搖手,“好了,我自己去問好了。”
蔣千丈走了幾步又回來了:“楊兄弟,你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怕我這就去憲兵隊告發你?”
楊武不屑:“你去啊。哈哈,老子現在什麼也不怕了……我警告你,如果你真的想跟老子過不去,先死的是你,知道不?”
蔣千丈手撚胡須淡然一笑:“你果然是個粗人。好了,我走啦,蔣某人還沒有那麼操蛋。”
楊武說聲“你應該是沒有那個膽量”,抬腿進門。迎麵撞上了正從裏麵出來的胖子:“張彪到底在沒在裏麵?”
胖子緊著嗓子咳嗽了一聲:“在……那什麼,他說讓你等等,他在裏麵忙呢。”
楊武拽開他,大步往裏走:“張彪,張彪—你給老子出來!”
蔽在門縫後麵的張彪猛地將匣子搶掖到後腰,嘩啦一下打開了門:“有事兒?”
楊武瞪著血紅的眼睛看他:“有事兒!你他媽的到底做了什麼?告訴我!”
張彪支著一麵鼻孔,居高臨下地哼了一聲:“武子,麻煩你不要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我做了什麼,需要跟你彙報嗎?”
“我操你媽!”楊武勃然大怒,伸手來摸自己的槍,手一下子空了,方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沒帶槍來。
“繼續罵我,”張彪站著不動,冷冷地盯著狂躁不堪的楊武,“罵得越難聽越好,哥哥想聽的就是這個。”
“我操你媽!我操你……”楊武猛然打住。
“我媽死了,來,繼續罵,繼續罵我媽……”張彪的另一麵鼻孔也支了起來。楊武有些愣怔地望著麵目扭曲得像麻繩的張彪,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倒退著站到了天井中央。張彪盯著楊武看了好長時間,一偏頭:“進來,進來我跟你說話。”楊武往前走了兩步,一股熱血突然衝上頭頂,騰空跳起,一腳將張彪踹翻在門口:“你他媽的害了我侄子!”張彪的一隻手別在腰後,一隻手指著楊武湊上來的臉:“這事兒我不想跟你解釋。不要亂動,你會吃虧的。”楊武猛地掐住了張彪的脖子:“我他媽殺了你!”感覺脖子一涼,意識到張彪已經將那把雁翎刀橫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楊武挺了挺脖子,“來呀,殺了我呀,不殺我你是孫子!”張彪的一隻手拿槍頂著楊武的肚子,一隻手用刀貼著楊武的脖子,似乎是在猶豫。楊武繼續喊:“殺我,殺我呀!你這個膽小鬼……”“起來,放開我,我不殺你,”張彪這樣說著,兩隻手依然沒動,“我們是兄弟,有話起來好好說。”楊武鬆了一下手,張彪趁機用拿槍的手猛地一頂楊武的身子,一個骨碌爬了起來,雁翎刀依舊橫在楊武的脖子上:“進來,進屋我跟你說話。”“把你的破鐵葉子拿開!”楊武一把打開張彪的刀,轉身往屋裏走。
張彪盯著楊武的背影愣怔片刻,反手將刀別到胳膊後麵,倒提著匣子搶進了裏屋。
楊武大大咧咧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抓起炕沿上的一把茶壺,咕咚咕咚灌了一陣,啪地摔了茶壺:“我侄子是怎麼死的?回答我!”
張彪蹬腿上炕,將雁翎刀掛到牆上,摩挲著槍把子說:“被山田殺了。”
“就這麼簡單?”楊武伸手來拿張彪橫在腿上的槍,“怎麼殺的?”
“拎著兩條腿撕了。”張彪將槍別到了腰後。
“是你引著鬼子去的吧?”楊武的眼睛輕掃牆上的雁翎刀,“我都聽說了,是你先去大車店的。”
“沒錯,是我先去大車店的,”張彪想要伸手摸一下楊武的肩膀,被楊武冷冷地眼神製止了,“可我是去接人走的。”
“這我知道。難道你就是這樣接人的嗎?我侄子死了,傳燈的爹和喇嘛的娘被鬼子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