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靈保佑你,又不是保佑我……”留根嘟囔著,貼著喇嘛的肩膀往北邊走。
“現在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死你就死,我活你就活,我有神靈保佑,你也有……你的,明白的幹活?”
留根翻個白眼,說聲“我還是不明白”,打起精神往前走。喇嘛在後麵瞅了瞅留根,低聲喊:“別走那麼快!”留根退回來,反著眼皮看喇嘛:“咱們到底要去哪裏?你不說,我這心裏沒底呢。”“你看,”喇嘛抬手指了指蘆葦蕩對麵很遠的一個朦朦朧朧的土包,“那裏有一個鬼子的掩體,咱們溜過去把藏在掩體後麵那堵石頭牆那裏的幾個鬼子幹掉,控製那個掩體……”“這事兒簡單啊,”留根的口氣輕鬆起來,“我還以為多大的事情呢……看我的!一會兒咱倆過去,我一槍一個解決了他們……”“那麼簡單大哥還能讓咱倆過去?”喇嘛想捅他一拳,拳頭伸到半截停下了,“你娘的,槍一響,計劃全他媽亂了……大哥讓咱倆去的目的就是不能弄出一點兒聲響,如果像你說的那麼簡單,他早就派人過去了。”
留根憨笑著舔了舔嘴唇:“你早說嘛……對,咱們是得‘掖’這點兒,別讓鬼子發現。”
喇嘛說聲“跟我學著點兒”,橫身趴在滿是雪泥的地上,蛇一般地往前蜿蜒,留根學喇嘛的模樣,悄悄跟了上去。
就在兩個人即將接近那個掩體的時候,對麵突然飛過一個炸彈,就在離喇嘛三米遠的地方爆炸了,濺起來的泥土當頭將喇嘛蓋住了。
這是哪裏打炮?喇嘛斷定這發炮彈不會是鬼子打過來的,鬼子不可能自己打自己,很可能是對麵的武工隊打的。娘的,這幫沒有腦子的家夥,早不打晚不打,這個當口你勤快什麼呀……喇嘛心裏罵著,轉頭來找留根。後麵沒有,左右都沒有……咦?留根呢?這小子不會是“滑”了吧?喇嘛剛要罵一聲,前麵雪泥中冒出一個滿是血汙的腦袋:“徐副官,快,快來救我……”
喇嘛張眼一看,留根的半邊臉沒有了,似乎是被彈片削了去,血汙中露出森森白骨。喇嘛剛要伸手過去拉他,半空中又響起一陣炮彈破空的聲音,喇嘛大驚:“別動,趴好了!”話音剛落,一發炮彈轟地落在留根的前麵。喇嘛清楚地看見,留根的後半截身子被炸了起來,隨著彈片帶起來的哨音,烏鴉也似紮出了喇嘛的視線。
兄弟,我食言了,神靈沒有保佑咱哥兒倆……
喇嘛的眼圈火辣辣地疼,他感覺有混合著鮮血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留根的腦袋似乎還在動,一條胳膊在腦袋旁抓撓幾下,被當空落下的泥漿埋住了。
掩體近在咫尺,喇嘛想要往前爬,可是他的手上沒有力氣,這才覺察到有一塊彈片深深地撳在他的左手臂裏,仿佛插了一把尖刀。喇嘛伸過右手,用力拔那塊彈片,拔不動!喇嘛咬住牙,從後腰摸出匕首,插到彈片下麵用力一掘,彈片彈了出去,借著一股疼痛帶起來的力道,連蹬幾步,一骨碌滾進了掩體後麵的那個彈坑樣的壕溝,攥著胳膊齜牙咧嘴地吸溜嘴唇,直到將疼吸溜成麻。
在溝底屏住呼吸,靜靜地趴了一會兒,炮彈再也沒有打過來,整個夜空死一般的寂靜。喇嘛悄悄貼到了掩體背麵的沙袋後。
透過石頭牆的縫隙,喇嘛看見兩個鬼子兵背對他站著,手裏都提著三八步槍,其中一個正在對另一個說著什麼,喇嘛一句也聽不懂。
握緊衝鋒槍,喇嘛在暗中咬牙切齒,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怎麼辦,也許這裏隻有兩個鬼子兵,他一梭子下去就能解決問題。也許不遠處還有更多的鬼子兵,如果他一暴露,就是死路一條。
怎麼辦?喇嘛不敢動,胸口空得讓他感覺自己的全身就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樣。
額頭上的汗珠不停地順著喇嘛的腮幫子往脖子下麵滾。
隨著喇嘛粗重的呼吸聲,一個鬼子在轉身。
喇嘛驚慌異常,小鬼子,快滾,別回頭看我……然而事與願違,一顆照明彈驀地升起來,眼前的黑暗猛然被光亮劃破。兩個鬼子兵躲閃光亮似的低下了腦袋,其中一個扭頭,看到了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半躺在掩體後麵的喇嘛,接著又看到了他身下壓著的衝鋒槍。這個鬼子一愣,下意識地伸手過來抓槍。來不及多想,喇嘛閃電般抬起胳膊,一把攥住了鬼子伸過來的那隻手腕。鬼子兵大驚,他似乎並沒有反應到對麵的這個人是敵人,本能地想要喊叫,喇嘛的匕首已經深深紮入了他的胸膛,尖叫變成了一聲肺部被洞穿後發出的令人恐怖的呼吸聲。
咫尺之間,另一個鬼子兵聽到動靜,猛地回過頭來,手中的步槍不自覺指向喇嘛。值得慶幸的是,這個鬼子為了行動方便,把刺刀卸了下去,這讓喇嘛感到一絲輕鬆,即使挨槍子兒,他也不願意被一把刺刀刺入自己的胸膛,然後就勢那麼一攪……據說,那個時候,被刺到的人是不會發出慘叫的。劇痛會讓他在一瞬間蜷縮起來,從喉嚨中發出嗬嗬的聲響,然後倒下去,在經過十到二十分鍾的痛苦之後,死於失血過多。
然而這隻是喇嘛頭腦中一瞬間的念頭。事實上,他並沒有一絲停頓,匕首剛刺入第一個鬼子的身體,他就奮力急拔。然而那個鬼子的肋骨卡著刀刃,血壓把刺刀壓得緊緊的,加上垂死的鬼子緊緊抓著匕首不放,急切間竟然拔不出來。喇嘛放棄了,丟開這個鬼子,迎著第二個鬼子撲上去,右臂把他的步槍撥開,雙手緊緊卡住對方的喉嚨。鬼子受驚,立刻扔了步槍,雙手猛然扳住喇嘛的胳膊,拚命往外掰去。喇嘛使出吃奶的力氣,拚了命地收緊十指,他能感覺到鬼子兵脖子上的汗與泥,能感覺到他的喉管正在自己的手掌中艱難地蠕動,也能感覺到鬼子兵噴在他臉上的那些嗆人的死亡之氣。此刻,喇嘛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掐死他!掐死他,為留根報仇!
就在鬼子的呼吸漸漸微弱的時候,身後有異物落地的聲音,喇嘛猛然鬆了手——炮彈炸起來的一塊石頭狠狠地砸中了他的屁股。
娘的,武工隊,你到底是打鬼子還是幫鬼子?喇嘛心中惱怒,衝天大喊“八格牙路”。
被掐得半死的鬼子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匆匆呼吸兩口,趁喇嘛起身的機會,又要往上衝,可是喇嘛的反應更快,撲下去,又一次卡住了他的咽喉。這一次,喇嘛把全身都壓在鬼子兵的身上,任憑他的雙腿在自己的腰後亂蹬,心中隻有一個念頭,老子要掐死你!
鬼子的喉嚨裏發出吼吼的聲音,眼神中露出一絲乞憐,掙紮漸漸無力。喇嘛卻沒有一絲憐憫,他的雙目血紅,胸膛即將爆炸。這是敵人,敵人!是他們打到了中國的門口,是他們來我們的土地上殺人放火!喇嘛心中的仇恨在淤積,是他們殺死了我的親人,是他們殺死了我那些朝夕相處的好兄弟!喇嘛看到了那些倒下的兄弟,看到了一雙雙曾經鮮活透亮的眼睛……鬼子垂死掙紮,喇嘛繼續用力。
突然,喇嘛聽到背後一聲清脆的拉槍栓的聲音,他知道自己的身後站著又一個拿槍的鬼子,甚至能感覺到,一隻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脊背。喇嘛想要躲開,可是他的腿別再兩塊石頭中間,動彈不得。喇嘛放棄了,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感到一陣快意……老子已經殺過好幾個鬼子了,夠本兒!喇嘛愉快地想著,更加用力地掐那個鬼子的脖子,甚至把指甲插入他的皮膚,摳出了幾個冒出肮髒鮮血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