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遇上土匪了?喇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兩腿一軟蹲下了。
那邊的人好像也看見了他,促聲問:“蘑菇溜哪路,什麼價?”
果然是土匪……喇嘛不敢怠慢,扶著樹幹站了起來:“想啥有啥,想吃奶來了媽媽(自己人,來找同伴)。”
“家裏沒米,烏鴉有根底(我跟你一樣,可是我有來頭)。”那個人慢慢走過來,衝喇嘛一咧嘴,手裏端著的一杆“搗達木子”接著垂了下來。
看來這小子對我沒有什麼惡意,喇嘛放了心,隨口問道:“西達西達(哪裏人)?”
那個幹巴如野雞的人漠然道:“房上沒有瓦(先不告訴你),麼哈麼哈(你是哪股匪幫的)?”
喇嘛愣了,我說自己是哪股“綹子”的合適?聽這意思,這一帶有不少“綹子”,沒準兒這是到了長白山呢……喇嘛以前在東北當過幾天土匪,那是因為躲事兒沒有辦法,參加的也是“野雞幫”(三五成群的散匪),與大“綹子”根本就不搭邊兒。據說大綹子的“溜子”(匪徒)遇到陌生人一般先報號,報號的時候很有講究,一連串的話說出來,對方就明白你是混哪股綹子的,一般會給個麵子。可是我報哪家的號兒好呢?喇嘛知道長白山一帶大的綹子有魏震源的鎮三江,羅井林的壓東洋,郭殿臣的三江好,小綹子有熊定山的大闖,吳大舌頭的老揚威……喇嘛猛然想起以前認識的一個兄弟,遇到報號的時候一般報三江好的號兒,嘴裏嘟囔的幾句自己都知道。那好,老子就報三江好的號兒了!
“西南連天火燒雲,家裏起高樓,瓦片還沒著地馬就來了。”說完,悠然抬了抬抬下巴,“上方這位兄弟腦袋不靈光,吧嗒(琢磨)吧嗒。”
“哎呀,兄弟原來是郭四爺的人!”瘦子將雙手合攏,自左往右劃過,往肩後一傾,“兄弟有眼不識泰山,這就見禮。”
“免了,”喇嘛舒了一口氣,暗自慶幸,好家夥,還真讓我給蒙對了,“兄弟麼哈?”
“別問了,我這就帶你去見一個人,”瘦子上前一步拉著喇嘛就走,“這幾天我們大當家的正到處找你們呢,一直聯係不上……”
“那就對了,”喇嘛靈機一動,“我正是來跟你們聯係的呢。兄弟,先給弄點兒吃的,好幾天沒有‘搬梁’了。”
“沒說的,”瘦子不撒手,繼續拽著喇嘛走,“想吃‘漂洋子’(餃子)咱沒有,‘星星散’管飽。”
不能跟著他走……喇嘛有些擔心,他害怕自己一走就回不來了,貿然跟著走到話,前麵的事情無法預料……皺一下眉頭站住了:“少跟我‘得瑟’(叫板)啊,兄弟是有來頭的,哪能說跟你走就跟你走?”
瘦子一愣,撒開攥著喇嘛的手,茫然問道:“啥意思啊兄弟,我哪兒得瑟了?”見喇嘛鼓著腮幫子不說話,瘦子急了,“老兄台,我說的是真事兒呀,我們大當家的真的找你們來著,不信你跟我去看看。”
“跟我‘扯犢子’(編瞎話)是不是?”喇嘛急於脫身,故作威嚴地說。
“這叫扯犢子?”瘦子咦了一聲,眨巴眨巴眼睛,滿腹狐疑地瞪著喇嘛,“我說,你到底是什麼人?我看你不是個溜子,你是個‘空子’(探子)吧,”說著,挎在肩上的槍又到了手上,臉一下子拉長了,“媽了個巴子,以為兄弟傻?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不然‘插’了你!”
喇嘛一驚,兩腿開始哆嗦,話說不上來,隻好硬撐著跟瘦子對視,目光軟如遊絲。
瘦子也摸不清對方到底有什麼把戲,不敢貿然上前,就那麼支著鼻孔瞪著喇嘛。
兩個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遠處突然響起一陣馬嘶,一匹快馬箭一般射了過來。
隨著一聲長長的“籲——”,碎雪濺處,跳出一個人來:“大祿子,趕緊回去,五爺找!”
被稱作大祿子的瘦子卸下擔子似的籲了一口氣,用槍把還在發愣的喇嘛往這個人的身邊一頂:“這小子自稱三江好的人,一會兒你帶他回去讓五爺問。我懷疑這是個‘空子’,別是三江好派來偵查咱們的……”“少羅嗦幾句吧你就,”馬上下來的那個精壯漢子將馬鞭丟給他,一擺頭,“趕緊回去,五爺等急了小心你的褲襠又挨踢……”瞥瞥喇嘛,“謔,這小子長得還挺精神呢。三江好的‘溜子’還是‘空子’?”
喇嘛剛哈了一下腰,猛地又挺直了身板:“招子不亮,問哪個?”
精壯漢子一愣:“好家夥,還挺‘直溜’(有性格)呢,”從腰上拽下一把擼子槍,一指喇嘛,“把身子轉過去!”
喇嘛沒聽他的,胸脯挺得老高:“少跟爺們兒拿架子啊,老子要見天王山(老大)!”
“咦?看樣子你不像是個‘空子’嘛……”精壯漢子皺了皺眉頭,“西達西達?”
“西南連天火燒雲,家裏起高樓……”後麵的詞兒忘了,喇嘛的心一提,直接打住,“還羅嗦個鳥?帶我去見天王山!”
“好吧噠!”精壯漢子讚歎一聲,換了一副笑臉,“這位老大,給點兒麵子,轉過身去,讓兄弟‘順順杆兒’。”
“麵子是要互相給的,”喇嘛知道自己身上沒有什麼可搜的,幹脆轉過了身子,“老子不是什麼‘空子’,老子是三江好的溜子。”
“那就對了,剛才我聽出來了……”精壯漢子在喇嘛的身上胡亂摸了幾把,“大祿子這個半彪子才來幾天,懂個屁,讓五爺親眼看。”
“你們說的五爺是大當家的吧?大祿子讓我去見他呢。”喇嘛估計自己走不脫,試探道。
“應該去見他,不然我沒法交代。五爺不是大當家的……哎,你不是說你是郭四爺的人嗎,怎麼會不知道我們大當家的是哪個?”
見他有些起疑,喇嘛連忙接話:“剛才我被大祿子這家夥給氣糊塗了,腦子亂了呢……兄弟,你們是?”“咳,我也糊塗了,”精壯漢子拍了拍腦門,“大祿子沒跟你說我們是誰的兄弟,你怎麼會知道我們大當家的是哪個呢。先走吧,一會兒你就知道了。他娘的,五爺可真能‘黏糊’(拖拉),天快要黑了還賴在那裏不走,回去又要麻煩了……哎,兄弟,怎麼個稱呼?”
“劉全。”喇嘛微微一怔,隨口說。
“哦,是全哥啊。全哥,我叫張全福,”精壯漢子的口氣很是柔和,“你不知道,我也是從郭四爺那邊過來的,就在他那邊幹了三天就‘拔香頭子’了。我不是不敬重郭四爺的人品,我跟郭四爺走的路不一樣呢……郭四爺以前是條打鬼子的好漢,可是現在他不打鬼子了,名義上還是三江好,實際上幫鬼子做事情呢。我早就知道他沒打個正經譜兒,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他跟鬼子勾勾搭搭的……兄弟我一怒之下就跟他鬧掰了,直接‘拔香頭子’了。現在好了,跟了一個純爺們兒!現在活得痛快啊,殺漢奸,殺小日本兒,給我爹娘報仇……”
“對,應該這樣,”喇嘛感覺自己還有機會“滑”,順著他的話說,“咱們都是中國爺們兒,就應該這樣做。你就說我吧,兄弟我跟幾個生死兄弟結拜成……”猛地打住,乖乖,差點兒把自己的底子抖摟出來,“反正我現在幹得也不順心,也想從郭四爺那邊‘拔香頭子’呢。”
見張全福不說話,喇嘛抓緊時間說,“要不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直接‘拔’了?”
張全福說:“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郭四爺那個人我了解,‘拔’不好,他立馬‘插’了你,還是先跟我走吧,去見五爺。”
望望已經黑下來的天,喇嘛徹底灰心了,垂頭喪氣地跟著他走:“那就去見見五爺,正好有些話我對他說說……他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