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利婭天上的神明啊，讓他清醒過來吧！
哈姆萊特我也知道你們會怎樣塗脂抹粉；上帝給了你們一張臉，你們又替自己另外造了一張。你們煙視媚行①，淫聲浪氣，替上帝造下的生物亂取名字，賣弄你們不懂事的風騷。算了吧，我再也不敢領教了；它已經使我發了狂。我說，我們以後再不要結什麼婚了；已經結過婚的，除了一個人以外，都可以讓他們活下去；沒有結婚的不準再結婚，進尼姑庵去吧，去。（下。）奧菲利婭啊，一顆多麼高貴的心就這樣隕落了！朝臣的眼睛、學者的辯舌、軍人的利劍、國家所矚望的一朵嬌花；時流的明鏡、人倫的雅範、舉世矚目的中心，這樣無可挽回地隕落了！我是一切婦女中間最傷心而不幸①［煙視媚行］形容害羞，不自然的樣子。此處為貶義。煙視，指昧著眼睛看；媚行，慢行，或以媚態行走。
１４１的，我曾經從他音樂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現在卻眼看著他的高貴無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銀鈴失去了諧和的音調，無比的青春美貌，在瘋狂中凋謝！啊！我好苦，誰料過去的繁華，變作今朝的泥土！
（國王及波洛涅斯重上。）國王戀愛！他的精神錯亂不像是為了戀愛；他說的話雖然有些顛倒，也不像是瘋狂。他有些什麼心事盤踞在他的靈魂裏，我怕它也許會產生危險的結果。為了防止萬一，我已經當機立斷，決定了一個辦法：他必須立刻到英國去，問他們追索延宕未納的貢物；也許他到海外各國遊曆一趟以後，時時變換的環境，可以替他排解去這一樁使他神思恍惚的心事。你看怎麼樣？
波洛涅斯那很好；可是我相信他的煩悶的根本原因，還是為了戀愛上的失意。啊，奧菲利婭！你不用告訴我們哈姆萊特殿下說些什麼話；我們全都聽見了。陛下，照您的意思辦吧；可是您要是認為可以的話，不妨在戲劇終場以後，讓他的母後獨自一人跟他在一起，懇求他向她吐露他的心事；她必須很坦白地跟他談談，我就找一個所在聽他們說些什麼。要是她也探聽不出他的秘密來，您就叫他到英國去，或者憑著您的高見，把他關禁在一個適當的地方。
國王就這樣吧；大人物的瘋狂是不能聽其自然的。
（同下。）※品讀與探討※一、國王和波洛涅斯的台詞隻有短短的三段，卻使人物形象鮮明，躍然紙上。認真閱讀，仔細揣摩人物語言背後的潛台詞，並進一步分析人物１４２的性格特征。
二、哈姆萊特為什麼要裝瘋賣傻？哈姆萊特的獨白表現了哈姆萊特怎樣的思想性格特點？閱讀知識卡片，結合時代背景，談談哈姆萊特在複仇中遲疑的原因。
三、奧菲莉婭在劇中並不是一個主要人物但卻不可或缺，試根據劇中情節和人物關係分析她在劇中的作用。
【知識卡片】哈姆雷特是一個性格非常複雜的人物。一切好的事物使他感到幸福，一切壞的事物使他感到憤慨；躊躇滿誌、富於理想，但殘酷的現實又使他悲觀失望；他勇於行動卻又優柔寡斷；勤於思考但囿於自己的內心世界。對生與死、時間與永恒、個性的渺小和可恥的軟弱等問題的思考，在他心裏產生了憎恨自己、鄙視自己的心情。客觀上複仇的艱巨和主觀上思想的局限，使他在積極行動之中常常產生力不從心、難負使命的感覺，因而造成了他複雜的內心矛盾，促成了他的憂鬱的性格。哈姆雷特的獨白有６次。從出現場合看，哈姆雷特的６次獨白總是對應著劇情發展的重要轉折，也是外部環境對主人公最為嚴酷、或對主人公的思想和行動的影響至關重要的關鍵時刻。哈姆雷特的５次獨白有３次出現在第三幕中並非偶然。第三幕的“戲中戲”是全劇的中心和高潮，是哈姆雷特在思想和行動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他的計劃的製訂以及在製訂計劃時的各種思想在這一幕裏的獨白中得到了清楚的表白。從內容看，這些獨白或是主人公在暴風雨之前的驚濤駭浪般的激情迸發或是在暴風雨之後的風平浪靜時的哲理性思考。然而，這些獨白，無論是哪一次，也無論出現在何處，都從不同的方麵揭示了人物在不同環境下的各種心理活動，說明了哈姆雷特憂鬱性格的發展過程，也為劇情的進展作出了有益的解釋。
［摘自洪流《透視人物心靈的窗口———論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獨白的運用》，《華東冶金學院學報》２０００年９月］１４３哈姆萊特體現了否定的因素，……他的否定不是惡———否定本身就是指向惡的。哈姆萊特的否定是對於善的懷疑，它不懷疑惡而與惡進行殘酷的搏鬥。它懷疑善，即是說它懷疑善的真實和真誠，它攻擊它而仿佛攻擊的不是善，是偽善，在它的偽裝下仍然隱藏著否定的固有的敵人：惡和謊言。……哈姆萊特的懷疑主義也不是漠然的冷淡，它的意義和價值就在這裏；善與惡、真理與謊言，美與醜在他麵前不是交融為某種偶然的、喑啞的、遲鈍的東西。哈姆萊特的懷疑主義既不想念真理在目前可以實現，所以毫不調和地與虛偽為敵，因而就成為那個他所不能完全相信的真理的一個主要捍衛者。［摘自屠格涅夫《哈姆萊特與堂·吉訶德》，《外國文學評論選》，湖南人民出版社１９８２年版］有一類男主人公麵臨的任務大於他本身的能力，這無疑是一種人類的弱點，但這個弱點決不表現在任何的不法行動中。……我們可以體會到，纏繞哈姆萊特一生悲劇的那麵網是由他自己的個性織成的。他的遲疑不決與行動的延緩造成了幾乎是普遍的災難；但他絕不是一個壞人，而且他沒有積極促成悲劇的行動。［摘自阿·尼柯爾《歐洲戲劇理論》第四節，中國戲劇出版社１９８５年版］莎士比亞悲劇的語言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因為正如歌德公正地指出，“莎士比亞之所以感動人是因為他的生動的文字。”（《歌德文集》）莎士比亞的語言之廣博，正如其作品的其他組成部分一樣廣博。
我們在他的文字裏麵可以見到高超的詩，同時也可以見到粗野的散文，可以見到深奧的哲學議論，也可以見到市井的俏皮話，可以見到情感的語言，也可以見到商業口語。每一種感情，每一種思想都可以找到最適合的語言形式。莎士比亞劇中主人公的語言決不矯揉造作，……一般說來，這部悲劇中的角色所說的話是和他們的性格、觀點、環境相符合的。［摘自阿尼克斯特《論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萊特〉》，《莎士比亞評論彙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１９８１年版］１４４玩偶之家（節選）①［挪威］易卜生第三幕……娜拉（瞪著眼瞎摸，抓起海爾茂的舞衣披在自己身上，急急忙忙，斷斷續續，啞著嗓子，低聲自言自語）從今以後再也見不著他了！永遠見不著了，永遠見不著了。（把披肩蒙在頭上）也見不著孩子們了！永遠見不著了！哦，漆黑冰涼的水！沒底的海！快點完事多好啊！現在他已經拿著信了，正在看！哦，還沒看。再見，托伐！再見，孩子們！
〔她正朝著門廳跑出去，海爾茂猛然推開門，手裏拿著一封拆開的信，站在門口。
海爾茂娜拉！
娜拉（叫起來）啊！
海爾茂這是誰的信？你知道信裏說的什麼事？
娜拉我知道。快讓我走！讓我出去！②海爾茂（拉住她）你上哪兒去？
娜拉（竭力想脫身）別拉著我，托伐。
①選自《易卜生文集》第五卷，人民文學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潘家淘譯。有刪節。
易卜生（１８２８—１９０６），挪威戲劇家。《玩偶之家》是三幕話劇，這裏節選的是第三幕後半段。與節選部分有關的情節是：娜拉和丈夫海爾茂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生活得幸福美滿、無憂無慮。一次，為了給丈夫治病，她不得不冒用父親的名義向柯洛克斯泰借了一筆錢。偽造簽字是當時的法律所不允許的。好在娜拉已經用她的辛勤勞動快把這筆錢還完了。海爾茂在準備升遷以後將他手下的柯洛克斯泰予以免職，柯洛克斯泰要挾娜拉：如果海爾茂把他開除，他將向社會公布娜拉的違法行為。娜拉知道丈夫非常愛她，一定不會讓她承擔這份責任。海爾茂拿到了信件，娜拉幻想“奇跡”馬上就要出現，又唯恐連累丈夫，下決心為丈夫犧牲自己的名譽，所以急急忙忙要去自殺。節選部分就是從這裏開始的。②［讓我出去］娜拉想出去投水自殺。
１４５海爾茂（驚慌倒退）真有這件事？他信裏的話難道是真的？不會，不會，不會是真的。
娜拉全是真的。我隻知道愛你，別的什麼都不管。
海爾茂哼，別這麼花言巧語的！
娜拉（走近他一步）托伐！
海爾茂你這壞東西———幹得好事情！
娜拉讓我走———你別攔著我！我做的壞事不用你擔當！
海爾茂不用裝腔作勢給我看。（把出去的門鎖上）我要你老老實實把事情招出來，不許走。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幹的什麼事？快說！你知道嗎？
娜拉（眼睛盯著他，態度越來越冷靜）嗯，現在我才完全明白了。
海爾茂（走來走去）嘿！好像做了一場噩夢醒過來！這八年工夫———我最得意、最喜歡的女人———沒想到是個偽君子，是個撒謊的人———比這還壞———是個犯罪的人。真是可惡極了！哼！哼！
（娜拉不作聲，隻用眼睛盯著他）其實我早就該知道。我早該料到這一步。你父親的壞德行———（娜拉正要說話）少說話！你父親的壞德行你全都沾上了———不信宗教，不講道德，沒有責任心。當初我給他遮蓋，如今遭了這麼個報應！我幫你父親都是為了你，沒想到現在你這麼報答我！
娜拉不錯，這麼報答你。
海爾茂你把我一生幸福全都葬送了。我的前途也讓你斷送了。哦，想起來真可怕！現在我讓一個壞蛋抓在手心裏。他要我怎麼樣我就得怎麼樣，他要我幹什麼我就得幹什麼。他可以隨便擺布我，我不能不依他。我這場大禍都是一個下賤女人惹出來的！
娜拉我死了你就沒事了。
海爾茂哼，少說騙人的話。你父親以前也老有那麼一大套。照你說，就是你死了，我有什麼好處？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他還是可以把事情宣布出去，人家甚至還會疑惑我是跟你串通一氣的，疑惑是我出主意攛掇你幹的。這些事情我都得謝謝你———結婚以來我疼了你這些年，想不到你這麼報答我。現在你明白你給我惹的１４６是什麼禍嗎？
娜拉（冷靜安詳）我明白。
海爾茂這件事真是想不到，我簡直摸不著頭腦。可是咱們好歹得商量個辦法。把披肩摘下來。摘下來，聽見沒有！我先得想個辦法穩住他，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人家知道。咱們倆，表麵上照樣過日子———不要改變樣子，你明白不明白我的話？當然你還得在這兒住下去。可是孩子不能再交在你手裏。我不敢再把他們交給你———唉，我對你說這麼一句話心裏真難受，因為你一向是我最心愛並且現在還———！可是現在情形已經改變了。從今以後再說不上什麼幸福不幸福，隻有想法子怎麼挽救、怎麼遮蓋、怎麼維持這個殘破的局麵———（門鈴響起來，海爾茂嚇了一跳）什麼事？三更半夜的！難道事情發作了？難道他———娜拉，你快藏起來，隻推托有病。（娜拉站著不動。海爾茂走過去開門）愛倫（披著衣服在門廳裏）太太，您有封信。
海爾茂給我。（把信搶過來，關上門）果然是他的。你別看。我念給你聽。
娜拉快念！
海爾茂（湊著燈光）我幾乎不敢看這封信。說不定咱們倆都會完蛋。也罷，反正總得看。（慌忙拆信，看了幾行之後發現信裏夾著一張紙，馬上快活得叫起來）娜拉！（娜拉莫名其妙地瞧著他。）海爾茂娜拉！哦，別忙！讓我再看一遍！不錯，不錯！我沒事了！娜拉，我沒事了！
娜拉我呢？
海爾茂當然你也沒事了，咱們倆都沒事了。你看，他把借據還你了。他在信裏說，這件事非常抱歉，要請你原諒，他又說他現在交了運———哦，管他還寫些什麼。娜拉，咱們沒事了！現在沒人能害你了。哦，娜拉，娜拉咱們先把這害人的東西消滅了再說。讓我再看看———（朝著借據瞟了一眼）哦，我不想再看它，隻當是做了一場夢。（把借據和柯洛克斯泰的兩封信一齊都撕掉，扔在火爐１４７裏，看它們燒）好！燒掉了！他說自從２４號起———哦，娜拉，這三天你一定很難過。
娜拉這三天我真不好過。
海爾茂你心裏難過，想不出好辦法，隻能———哦，現在別再想那可怕的事情了。我們隻應該高高興興多說幾遍“現在沒事了，現在沒事了！”聽見沒有，娜拉！你好像不明白。我告訴你，現在沒事了。
你為什麼繃著臉不說話？哦，我的可憐的娜拉，我明白了，你以為我還沒饒恕你。娜拉，我賭咒，我已經饒恕你了。我知道你幹那件事都是因為愛我。
娜拉這倒是實話。
海爾茂你正像做老婆的應該愛丈夫那樣地愛我。隻是你沒有經驗，用錯了方法。可是難道因為你自己沒主意，我就不愛你嗎？我決不會。你隻要一心一意依賴我，我會指點你，教導你。正因為你自己沒辦法，所以我格外愛你，要不然我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剛才我覺得好像天要塌下來，心裏一害怕，就說了幾句不好聽的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娜拉，我已經饒恕你了。我賭咒不再埋怨你。
娜拉謝謝你饒恕我。（從右邊走出去）海爾茂別走！（向門洞裏張望）你要幹什麼？
娜拉（在裏屋）我去脫掉跳舞的服裝。
海爾茂（在門洞裏）好，去吧。受驚的小鳥兒，別害怕，定定神，把心靜下來。你放心，一切事情都有我。我的翅膀寬，可以保護你。（在門口走來走去）哦，娜拉，咱們的家多可愛，多舒服！你在這兒很安全，我可以保護你，像保護一隻從鷹爪子底下救出來的小鴿子一樣。我不久就能讓你那顆撲撲跳的心定下來，娜拉，你放心。
到了明天，事情就不一樣了，一切都會恢複老樣子。我不用再說我已經饒恕你，你心裏自然會明白我不是說假話。難道我舍得把你攆出去？別說攆出去，就說是責備，難道我舍得責備你？娜拉，你不懂得男子漢的好心腸。要是男人饒恕了他老婆———真正饒恕了她，從心坎裏饒恕了她———他心裏會有一股沒法子形１４８容的好滋味。從此以後他老婆越發是他私有的財產。做老婆的就像重新投了胎，不但是她丈夫的老婆，並且還是她丈夫的孩子。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孩子，我的嚇壞了的可憐的小寶貝。
別著急，娜拉，隻要你老老實實對待我，你的事情都由我作主，都由我指點。（娜拉換了家常衣服走進來）怎麼，你還不睡覺？又換衣服幹什麼？
娜拉不錯，我把衣服換掉了。
海爾茂這麼晚還換衣服幹什麼？
娜拉今晚我不睡覺。
海爾茂可是，娜拉———娜拉（看自己的表）時候還不算晚。托伐，坐下，咱們有好些話要談一談。（她在桌子一頭坐下）海爾茂娜拉，這是什麼意思？你的臉色鐵板冰冷的———娜拉坐下。一下子說不完。我有好些話跟你談。
海爾茂（在桌子那一頭坐下）娜拉，你把我嚇了一大跳。我不了解你。
娜拉這話說得對，你不了解我，我也到今天晚上才了解你。別打岔。
聽我說下去。托伐，咱們必須把總賬算一算。
海爾茂這話怎麼講？
娜拉（頓了一頓）現在咱們麵對麵坐著，你心裏有什麼感想？
海爾茂我有什麼感想？
娜拉咱們結婚已經八年了。你覺得不覺得，這是頭一次咱們夫妻正正經經談談話？
海爾茂正正經經！這四個字怎麼講？
娜拉這整整的八年———要是從咱們認識的時候算起，其實還不止八年———咱們從來沒在正經事情上頭談過一句正經話。
海爾茂難道要我經常把你不能幫我解決的事情麻煩你？
娜拉我不是指著你的業務說。我說的是，咱們從來沒坐下來正正經經細談過一件事。
海爾茂我的好娜拉，正經事跟你有什麼相幹？
娜拉咱們的問題就在這兒！你從來就沒了解過我。我受足了委屈，１４９先在我父親手裏，後來又在你手裏。
海爾茂這是什麼話！你父親和我這麼愛你，你還說受了我們的委屈！
娜拉（搖頭）你們何嚐真愛過我，你們愛我隻是拿我消遣。
海爾茂娜拉，這是什麼話！
娜拉托伐，這是老實話。我在家跟父親過日子的時候，他把他的意見告訴我，我就跟著他的意見走，要是我的意見跟他不一樣，我也不讓他知道，因為他知道了會不高興。他叫我“泥娃娃孩子”，把我當做一件玩意兒，就像我小時候玩我的泥娃娃一樣。後來我到你家來住著———海爾茂用這種字眼形容咱們的夫妻生活簡直不像話！
娜拉（滿不在乎）我是說，我從父親手裏轉移到了你手裏。跟你在一塊兒，事情都歸你安排。你愛什麼我也愛什麼，或者假裝愛什麼———我不知道是真還是假———也許有時候真，有時候假。現在我回頭想一想，這些年我在這兒簡直像個要飯的叫化子，要一口，吃一口。托伐，我靠著給你耍把戲過日子。可是你喜歡我這麼做。你和我父親把我害苦了。我現在這麼沒出息都要怪你們。
海爾茂娜拉，你真不講理，真不知好歹！你在這兒過的日子難道不快活？
娜拉不快活。過去我以為快活，其實不快活。
海爾茂什麼！不快活！
娜拉說不上快活，不過說說笑笑湊個熱鬧罷了。你一向待我很好。
可是咱們的家隻是一個玩兒的地方，從來不談正經事。在這兒我是你的“玩偶老婆”，正像我在家裏是我父親的“玩偶女兒”一樣。我的孩子又是我的泥娃娃。你逗著我玩兒，我覺得有意思，正像我逗孩子們，孩子們也覺得有意思。托伐，這就是咱們的夫妻生活。
海爾茂你這段話雖然說得太過火，倒也有點兒道理。可是以後的情形就不一樣了。玩耍的時候過去了，現在是受教育的時候了。
娜拉誰的教育？我的教育還是孩子們的教育？
１５０海爾茂兩方麵的，我的好娜拉。
娜拉托伐，你不配教育我怎樣做個好老婆。
海爾茂你怎麼說這句話？
娜拉我配教育我的孩子嗎？
海爾茂娜拉！
娜拉剛才你不是說不敢再把孩子交給我嗎？
海爾茂那是氣頭上的話，你老提它幹什麼？
娜拉其實你的話沒說錯。我不配教育孩子。要想教育孩子，先得教育我自己。你沒資格幫我的忙。我一定得自己幹。所以現在我要離開你。
海爾茂（跳起來）你說什麼？
娜拉要想了解我自己和我的環境，我得一個人過日子，所以我不能再跟你待下去。
海爾茂娜拉！娜拉！
娜拉我馬上就走。克裏斯蒂納一定會留我過夜。
海爾茂你瘋了！我不讓你走！你不許走！
娜拉你不許我走也沒用。我隻帶自己的東西。你的東西我一件都不要，現在不要，以後也不要。
海爾茂你怎麼瘋到這步田地！
娜拉明天我要回家去———回到從前的老家去。在那兒找點事情做也許不太難。
海爾茂哦，像你這麼沒經驗———娜拉我會努力去吸取。
海爾茂丟了你的家，丟了你丈夫，丟了你兒女！不怕人家說什麼話！
娜拉人家說什麼不在我心上。我隻知道我應該這麼做。
海爾茂這話真荒唐！你就這麼把你最神聖的責任扔下不管了？
娜拉你說什麼是我最神聖的責任？
海爾茂那還用我說？你最神聖的責任是你對丈夫和兒女的責任。
娜拉我還有別的同樣神聖的責任。
海爾茂沒有的事！你說的是什麼責任？
１５１娜拉我說的是我對自己的責任。
海爾茂別的不用說，首先你是一個老婆，一個母親。
娜拉這些話現在我都不信了。現在我隻信，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至少我要學做一個人。托伐，我知道大多數人讚成你的話，並且書本裏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從今以後我不能一味相信大多數人說的話，也不能一味相信書本裏說的話。什麼事情我都要用自己腦子想一想，把事情的道理弄明白。
海爾茂難道你不明白你在自己家庭的地位？難道在這些問題上沒有顛撲不破的道理指導你？難道你不信仰宗教？
娜拉托伐，不瞞你說，我真不知道宗教是什麼。
海爾茂你這話怎麼講？
娜拉除了行堅信禮的時候牧師對我說的那套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牧師告訴過我，宗教是這個，宗教是那個。等我離開這兒一個人過日子的時候，我也要把宗教問題仔細想一想。我要仔細想一想，牧師告訴我的話究竟對不對，對我合用不合用。
海爾茂哦，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話！並且還是從這麼個年輕女人嘴裏說出來的！要是宗教不能帶你走正路，讓我喚醒你的良心來幫助你———你大概還有點道德觀念吧？要是沒有，你就幹脆說沒有。
娜拉托伐，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我實在不明白。這些事情我摸不清。我隻知道我的想法跟你的想法完全不一樣。我也聽說，國家的法律跟我心裏想的不一樣，可是我不信那些法律是正確的。
父親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女兒給他省煩惱。丈夫病得快死了，法律不許老婆想法子救他的性命！我不信世界上有這種不講理的法律。
海爾茂你說這些話像個小孩子。你不了解咱們的社會。
娜拉我真不了解。現在我要去學習。我一定要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
海爾茂娜拉，你病了，你在發燒說胡話。我看你像精神錯亂了。
娜拉我的腦子從來沒像今天晚上這麼清醒，這麼有把握。
海爾茂你這麼清醒，這麼有把握，居然要丟掉丈夫和兒女？
１５２娜拉一點兒不錯。
海爾茂這麼說，隻有一句話講得通。
娜拉什麼話？
海爾茂那就是你不愛我了。
娜拉不錯，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娜拉！你忍心說這話！
娜拉托伐，我說這話心裏也難受，因為你一向待我很不錯。可是我不能不說這句話。現在我不愛你了。
海爾茂（勉強管住自己）這也是你清醒的有把握的話？
娜拉一點兒不錯。所以我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
海爾茂你能不能說明白，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使你不愛我？
娜拉能。就因為今天晚上奇跡沒出現，我才知道你不是我理想中的那種人。
海爾茂這話我不懂，你再說清楚點兒。
娜拉我耐著性子整整等了八年，我當然知道奇跡不會天天有。後來大禍臨頭的時候，我曾經滿懷信心地跟自己說，“奇跡來了！”柯洛克斯泰把信扔在信箱裏以後，我決沒想到你會接受他的條件。
我滿心以為你一定會對他說，“盡管宣布吧”，而且你說了這句話之後，還一定會———海爾茂一定會怎麼樣？叫我自己的老婆出醜丟臉，讓人家笑罵？
娜拉我滿心以為你說了那句話之後，還一定會挺身出來，把全部責任擔在自己肩膀上，對大家說，“事情都是我幹的。”海爾茂娜拉———娜拉你以為我會讓你替我擔當罪名嗎？不，當然不會。可是我的話怎麼比得上你的話那麼容易叫人家相信？這正是我盼望它發生又怕它發生的奇跡。為了不讓奇跡發生，我已經準備自殺。
海爾茂娜拉，我願意為你日夜工作，我願意為你受窮受苦。可是男人不能為他所愛的女人犧牲自己的名譽。
娜拉千千萬萬的女人都為男人犧牲過名譽。
海爾茂哦，你心裏想的嘴裏說的都像個傻孩子。
１５３娜拉也許是吧。可是你想的和說的也不像我可以跟他過日子的男人。後來危險過去了———你不是怕我有危險，是怕你自己有危險———不用害怕了，你又裝作沒事人兒了。你又叫我跟從前一樣乖乖地做你的小鳥兒，做你的泥娃娃，說什麼以後要格外小心保護我，因為我那麼脆弱不中用。（站起來）托伐，就在那當口，我好像忽然從夢中醒過來，我簡直跟一個陌生人同居了八年，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哦，想起來真難受！我恨透了自己沒出息！
海爾茂（傷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咱們中間出現了一道深溝。可是，娜拉，難道咱們不能把它填平嗎？
娜拉照我現在這樣子，我不能跟你做夫妻。
海爾茂我有勇氣重新再做人。
娜拉在你的泥娃娃離開你之後———也許有。
海爾茂要我跟你分手！不，娜拉，不行！這是不能設想的事情。
娜拉（走進右邊屋子）要是你不能設想，咱們更應該分開。（拿著外套、帽子和旅行小提包又走出來，把東西擱在桌子旁邊椅子上）海爾茂娜拉，娜拉，現在別走，明天再走。
娜拉（穿外套）我不能在陌生人家裏過夜。
海爾茂難道咱們不能像哥哥妹妹那麼過日子？
娜拉（戴帽子）你知道那種日子長不了。（圍披肩）托伐，再見。我不去看孩子了。我知道現在照管他們的人比我強得多。照我現在這樣子，我對他們一點兒用處都沒有。
海爾茂可是，娜拉，將來總有一天———娜拉那就難說了。我不知道我以後會怎麼樣。
海爾茂無論怎麼樣，你還是我的老婆。
娜拉托伐，我告訴你。我聽人說，要是一個女人像我這樣從她丈夫家裏走出去，按法律說，她就解除了丈夫對她的一切義務。不管法律是不是這樣，我現在把你對我的義務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雙方都有絕對的自由。拿去，這是你的戒指。把我的也還我。
海爾茂連戒指都要還？
１５４娜拉要還。
海爾茂拿去。
娜拉好。現在事情完了。我把鑰匙都擱這兒。家裏的事，傭人都知道———她們比我更熟悉。明天我動身之後，克裏斯蒂納會來給我收拾我從家裏帶來的東西。我會叫她把東西寄給我。
海爾茂完了！完了！娜拉，你永遠不會再想我了吧？
娜拉哦，我會時常想到你，想到孩子們，想到這個家。
海爾茂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娜拉不，千萬別寫信。
海爾茂可是我總得給你寄點兒———娜拉什麼都不用寄。
海爾茂你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我得幫點兒忙。
娜拉不必，我不接受陌生人的幫助。
海爾茂娜拉，難道我永遠隻是個陌生人？
娜拉（拿起手提包）托伐，那就要等奇跡中的奇跡發生了。
海爾茂什麼叫奇跡中的奇跡？
娜拉那就是說，咱們倆都得改變到———哦，托伐，我現在不信世界上有奇跡了。
海爾茂可是我信。你說下去！咱們倆都得改變到什麼樣子———？
娜拉改變到咱們在一塊兒過日子真正像夫妻。再見。（她從門廳走出去）海爾茂（倒在靠門的一張椅子裏，雙手蒙著臉）娜拉！娜拉！（四麵望望，站起身來）屋子空了。她走了。（心裏閃出一個新希望）啊！
奇跡中的奇跡———〔樓下砰的一響傳來關大門的聲音。
———劇終※品讀與探討※一、劇本中的娜拉具有怎樣的性格特征？既然海爾茂已經原諒了娜拉，娜拉為什麼還要出走？你如何看待娜拉的出走？
二、當柯洛克斯泰的第二封信出現以後，娜拉和海爾茂的心理分別１５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三、本劇結尾的戲劇動作是“砰”的一聲關門聲。這一聲門響具有怎樣的深意？談談你的理解。
【知識卡片】全劇的高潮在第三幕臨近結尾處。海爾茂看了柯洛克斯泰的信，大發雷霆，咒罵娜拉做出丟人的醜事，害得他受製於小人，即將身敗名裂。就在這時，海爾茂又收到了柯洛克斯泰退還借據的“和解信”，原來柯洛克斯泰聽從了林丹太太的勸告放棄了“訛詐”計劃，“兩個翻了船的人湊在一塊”了。於是，感到自己仍很安全的海爾茂，又對娜拉笑臉相迎，並發出豪言壯語：“你在這兒很安全，我可以保護你，像保護一隻從鷹爪子底下救出來的小鴿子一樣。”但是娜拉不會忘記剛過去的“那一幕”，她看清了海爾茂的可憎的“變臉”，下定決心出走。她直截了當地告訴海爾茂：“我聽人說，要是一個女人像我這樣從她丈夫家裏走出去，按法律說，她就解除了丈夫對她的一切義務。不管法律是不是這樣，我現在把你對我的義務全部解除。你不受我拘束，我也不受你拘束。雙方都有絕對的自由。”娜拉終於出走了，大門在她身後“砰”地關上了。
《玩偶之家》的戲劇衝突，寄寓在人物性格衝突之中，劇作家使雙方都具有豐富的個性，並通過他們之間的衝突提示出具有普遍意義的婦女解放運動。不僅如此，劇作家還注意到人物內心衝突，做到“戲在內心”。娜拉是易卜生戲劇形象畫廊中最感人、最有魅力的人物之一。從劇情發展的時間來看，曆時三天。在這三天時間裏，娜拉“真不好過”，但畢竟是過來了，而且是覺醒了。怎麼認識娜拉及其轉變，叛逆的娜拉是玩偶的娜拉的發展？交織著“爭辯”的戲回答了這個問題。在臨近結束的“戲”裏，“出走”是娜拉思想鬥爭的結果，“出走”的宣布產生在激烈的辯論中，這又深化了激烈的辯論。娜拉為“出走”行為所作的“辯論”中，沒有一點教條主義的氣味，它是熾烈的語言，不是空洞的口號。她深切地揭露了虛偽的夫妻關係，猛烈地抨１５６擊了滲透了利己主義的社會道德、教育、宗教、法律。她明明白白地告訴海爾茂，已把彼此的“義務”全部解除，雙方都有絕對自由。她要到社會中去弄清楚“究竟是社會正確，還是我正確”。從易卜生寫作《玩偶之家》的過程，可以看出劇作家的創作意圖：批判男權社會，為婦女卑下地位鳴不平。易卜生在這裏提出的愛情、婚姻、家庭問題都是社會問題，已切中時弊。《玩偶之家》像一枚重磅炸彈，震動了男權社會……［王忠祥《易卜生精選集·選編者序》，北京燕山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１５７偽君子（節選）①［法］莫裏哀第一幕第四場奧爾恭克雷央特桃麗娜奧爾恭喂！老弟，你好？
克雷央特我正要走，你回來了，我很快活。現在鄉間的花還沒有大開吧！
奧爾恭桃麗娜！（向克雷央特）老弟，請你等一等再說。讓我先稍稍打聽一下家裏的事，免得我心焦，你看可以嗎？
（向桃麗娜）這兩天一切都順順當當嗎？都做了些什麼事？大家都平安？
桃麗娜太太前天發了個燒，一直燒到天黑，頭也直痛，想不到那麼痛。
奧爾恭答爾丟夫呢？
桃麗娜答爾丟夫嗎？他的身體別提多麼好啦。又胖又肥，紅光滿麵，嘴唇紅得都發紫啦。
奧爾恭真怪可憐的！
桃麗娜到了晚上，太太心裏一陣惡心，吃飯的時候任什麼也吃不下去，頭痛還是那麼厲害！
①選自《外國劇作選（三）》，趙少侯譯，上海文藝出版社１９８０版。《偽君子》寫於１６６４年，是莫裏哀的喜劇傑作。劇中的教會騙子答爾丟夫，以聖潔的儀表、謙恭的舉止、滿口的仁義道德騙取商人奧爾恭的信任，混入其家，陰謀勾引其妻子並奪取其家財。劇作突破了古典主義的陳規舊套，結構嚴謹，手法誇張，風格潑辣，是世界喜劇中的經典之作。莫裏哀（１６２２年—１６７３年），法國戲劇家。作品有《吝嗇鬼》、《唐璜》等。
１５８奧爾恭答爾丟夫呢？
桃麗娜他是一個人吃的晚飯，坐在太太對麵，很虔誠地吃了兩隻竹雞，外帶半隻切成細末的羊腿。
奧爾恭真怪可憐的！
桃麗娜整整一夜，太太連眼皮都沒閉一會兒；熱度太高，她簡直睡不著，我們隻好在旁邊陪著她，一直熬到大天亮。
奧爾恭答爾丟夫呢？
桃麗娜一種甜蜜的睡意緊纏著他，一離飯桌，他就回了臥室；猛孤丁地一下子躺在暖暖和和的床裏，安安穩穩地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早晨。
奧爾恭真怪可憐的！
桃麗娜後來，太太被我們勸服了，答應放血；病才輕鬆些。
奧爾恭答爾丟夫呢？
桃麗娜他老是那麼勇氣十足，不住地磨煉他的靈魂來抵抗痛苦；為了補償我們太太放血的損失，他在吃早飯的時候喝了四大口葡萄酒。
奧爾恭真怪可憐的！
桃麗娜總而言之，現在他們兩位身體都安好，我這就上去，預先報告太太，您對她病後這份關心。
第四幕第五場答爾丟夫歐米爾答爾丟夫有人告訴我說您願意在這兒跟我談幾句話。
歐米爾是的，有幾句私話要對您談談。不過未說以前您先關上這扇門，先到處去看一看，不要被人捉住。像剛才發生的那種事，這兒可不能再重演一次了。從來也沒見過這樣被人當場捉住的，達米斯那樣做法真讓我替您捏了好大的一把汗，您總看明白了吧，我曾盡力勸他不１５９要那樣做，叫他壓住他的暴脾氣。可是說真的，當時我也真嚇糊塗了，一點沒想起反駁他的話，不過靠天保佑，一切反倒因此更好了，倒更覺得安全了。我的丈夫對您的敬仰把這場風暴全給吹散了。他對您不但沒有起疑，並且為了更好地來鬥一鬥那些不懷好意的種種議論，他偏要咱們時時刻刻老在一起；因此我可以不用害怕受指責，和您關著門一起在這兒待著，也就是仗著這個，我可以對您談一談我的心事，來接受您的熱愛，這樣說也許有點言之過早吧。
答爾丟夫這番話真有點令人不容易明白，太太，您方才說話可不是這個語氣啊。
歐米爾唉！如果剛才那樣的拒絕竟會使您惱怒，那麼您真可算是不懂得一個婦人的心了！您會看不出這顆心的言外之音嗎？您沒覺得當時抵拒您的時候是那樣微弱無力嗎？在那種時候，我們的貞操觀念老是和人們給我們的溫情作鬥爭的。無論我們覺得那個控製我們的愛情是有多大的理由，可是由嘴裏坦白承認這個愛情，總還覺得有點害羞；所以最初總是先加抵拒；不過從當時抵拒的神氣來看，就已足夠讓人知道我們的心已是被征服的了；為了麵子關係我們的嘴還在違背著我們的心願說話，可是那樣的拒絕早已等於把一切都答應了。
我對您說的這番話無疑是一種過於放肆的自白，從我們女人的貞操方麵來看，未免有點太不給自己留餘地。
不過話已經是衝口說出了，爽性說個明白吧。如果對於您貢獻給我的心，我沒有一點意思，我又怎能那樣關切地去勸阻達米斯呢？我又怎能那樣和顏悅色地從頭到尾聽完了您的情話？我又怎能像大家所看見的那樣對待這個事呢？並且當我親自強逼您拒絕他們所提的１６０那門親事的時候，您心裏還不明白我那種要求究竟是什麼意思嗎？那不就是表示了我對您的關懷和因此可能受到的苦惱嗎？因為那門親事如果成功，我原想整個兒得到手的那顆心就得與別人平分享受了。
答爾丟夫太太，我能夠聽見從我所愛的嘴裏說出這番話來，當然是一樁極端甜美的事。您這幾句甜蜜蜜的話把我從來沒有嚐過的一種芳香川流不息地輸進了我的全身毛孔裏麵；能夠得到您的歡心，原是我一向所尋求的幸福；現在居然蒙您這般垂愛，我的心實在滿足萬分了，不過這顆心，請您準許它膽敢對於這種幸福還有點懷疑，因為我很可以把這些話當作是一種手段：無非是要我來打破正在進行中的那個婚姻。跟您痛快說吧，如果不給我一點實惠、我一向所希望的實惠，來替這話作擔保，使我的心能夠永久相信您對我的好情好意，我是絕不能聽信這麼甜美的話的。
歐米爾（咳嗽一聲，為關照她的丈夫）怎麼？您竟這樣心急，一下手就要擠幹一顆心的柔情？人家正在拚命向您傾訴最甜蜜的情意，可是在您看來還覺得不夠，總得逼得我把最後的甜頭也拿給您，才能讓您心滿意足！
答爾丟夫一種好處，我們越自問不配得到手，就越不敢希望它。
我們的希望光憑一套空話是很難安然放心的。這樣一種充滿了光榮的好運氣真有點叫人難以置信，所以我們必須在實際享受之後，才能深信不疑；我相信，我是不配得到您的慈悲的，因此我很懷疑我的膽大妄為竟會真的達到了幸福目的；太太，您若不弄出點真實的東西讓我的愛情火焰心服口服，我是任什麼也不能相信的。
歐米爾天呀！您的愛情行出事來可真像個暴虐君王，把我的精神已經弄得顛顛倒倒了，它又多麼瘋狂地轄製著我１６１的心！它又多麼狂暴地要求滿足它的欲望！怎麼？您已經把我逼迫得無法躲避，您可連一點喘氣的工夫都不給人家留下，您竟這樣絲毫不放鬆，要什麼就得馬上到手，一刻也不準遲緩；您知道人家已愛上了您，您就利用這個弱點加勁地來逼人，您想想這樣合適嗎？
答爾丟夫如果您真是用慈悲的眼光來看我對您這份愛慕的意思，那您為什麼還不肯給我那種確實的保證呢？
歐米爾不過真的答應了您所要求的那件事，又怎能不同時得罪了您總不離口的上帝呢？
答爾丟夫如果您隻抬出上帝來反對我的願望，那麼索性拔去這樣一個障礙吧，這在我是算不了一回事的，不應該再讓這個來管住您的心。
歐米爾不過上帝的禦旨是讓人家說得那樣的可怕。
答爾丟夫我可以替您除掉這些可笑的恐懼，太太，並且我有消滅這些顧慮的巧妙方法。不錯，對於某些欲望的滿足，上帝是加以禁止的，不過我們還可以和上帝商量出一些妥協的辦法。有一種學問，它能按照各種不同的需要來減少良心的束縛，它可以用動機的純潔來補救行為上的惡劣。這裏麵的訣竅，太太，我可以慢慢教給您；隻要您肯隨著我的指示去做就成了。您盡管滿足我的希望吧！一點用不著害怕，一切都由我替您負責，有什麼罪過全歸我承擔好了。您咳嗽得很厲害，太太。
歐米爾是的，我難受極了。
答爾丟夫這兒有甘草糖，您要吃一塊嗎？
歐米爾我的傷風無疑地是一種頑抗性的惡傷風；我知道世界上任何什麼藥也治不好我的病。
答爾丟夫這當然是很討厭的。
歐米爾是的，簡直沒法兒說。
１６２答爾丟夫說到最後，您的顧慮是容易打消的。您可以萬安，這兒的事是絕對秘密的。一件壞事隻是被人嚷嚷得滿城風雨的時候才成其為壞事；所以叫人不痛快，隻是因為要挨大眾的指責，如果一聲不響地犯個把過失是不算犯過失的。
歐米爾（又咳嗽）說了半天，我看出來我不答應是不行的了。
必須把我的一切都給了您，如果不這麼辦，我就別想讓您心滿意足，別想讓您心服口服。當然，逼得非走這一步不可，是很討厭的；我跨過這一關，實在是身不由己；但是，既然有人一定要逼著我這麼辦，既然我不管說什麼他也不肯信，非得要更確鑿的證據不可，那麼我隻好下了決心聽人去擺布了，如果答應這樣辦，本身會有什麼害處，那就是逼著我這麼辦的人，他自己活該倒黴，有什麼錯處當然不能派在我身上。
答爾丟夫是的，太太，有人負責的，這個事本來就……歐米爾您把門打開一點兒，請您看看我的丈夫是不是在走廊裏。
答爾丟夫您又何必對他操這份心呢？咱們倆說句私話，他是一個可以牽了鼻子拉來拉去的人，咱們這兒談的這些話，他還認為是給他增光露臉呢。再說，我已經把他收拾得能夠見什麼都不信了。
歐米爾不管怎麼樣，還是請您出去一會，在外麵到處仔細去看一看。
※品讀與探討※一、答爾丟夫的主要性格特征是什麼？莫裏哀是怎樣揭露這個偽君子的真麵目的？你在其他文學作品中是否也看到過類似的人物？說說他們的共同點。
二、莫裏哀說：“惡習變成眾人的笑柄，就是致命的重大的打擊。人容易受苦，可是人受不了揶揄。”喜劇在揭露惡人或惡德時，常使用一些區別於悲劇的手段，“揶揄”便是其中之一。請從劇本中找出相關內容進行１６３具體分析。
三、該劇語言生動靈活，富有個性化色彩。分角色朗讀奧爾恭和桃麗娜的對白，體會人物的思想感情，並舉例進行分析。
【知識卡片】莫裏哀是很偉大的，我們每次重溫他的作品，每次都重新感到驚訝。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的喜劇作品跨到了悲劇界限邊上，都寫得很聰明，沒有人有膽量去摹仿他。［摘自《歌德談話錄》，轉引自餘秋雨《戲劇理論史稿》，上海文藝出版社１９８３年版］莫裏哀堅信喜劇不僅是一種無害的娛樂，而且在糾正人的惡習方麵有著特殊的社會作用，至少要比一本正經教訓人的悲劇要大。
他指出：“一本正經的教訓，即使再尖銳，往往不及諷刺有力量：規勸大多數人，沒有比描畫他們的過失更見效了。惡習變成人人的笑柄，對惡習就是重要的致命的打擊。責備兩句，人容易受下去的；可是人受不了揶揄。人寧可作惡人也不要作滑稽人。”這就從社會心理學高度把喜劇的社會作用論述得十分透徹。他認為，他的喜劇屢遭查禁，便是它們的社會功用的驗證。［摘自餘秋雨《戲劇理論史稿》，上海文藝出版社１９８３年版］劇本不容許作者如此隨便地進行幹涉，在劇本裏，他不能對觀眾提示什麼。劇中人物之被創造出來，僅僅是依靠他們的台詞，即純粹的口語，而不是敘述的語言。明白這一點是很重要的，因為，要使劇中人物在舞台上，在演員的表演中，具有藝術價值和社會性的說服力，就必須使每個人物的台詞具有藝術價值和社會性的說服力，———隻有在這種條件下，觀眾才懂得，每個劇中人物的一言一行，隻能像是作者所確定和舞台上的演員所表現的那樣。［摘自高爾基《戲劇文學的特殊性》，見《藝術特征論》，文化藝術出版社１９８４年版］１６４綜合學習實踐活動（五）一、戲劇的重要特點是通過矛盾衝突來展開情節和塑造人物，沒有衝突，就沒有戲劇。請以本單元的三個劇本（節選）為例，分別概括其矛盾衝突，並分析人物性格是如何在衝突中得到表現的。
二、在戲劇中，人物語言（台詞）是表現人物性格、推動情節發展的主要手段。角色之間的對話稱為對白，角色自身的道白稱為獨白，在劇中各有不同的作用。請從本單元的劇本中選擇恰當的例子進行分析，體會其作用。
三、魯迅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以《哈姆萊特》、《偽君子》和《玩偶之家》為例，談談你對這句話的理解和認識。
四、《偽君子》在初演時，許多觀眾覺得它十分有趣，而某些教會人士卻怒不可遏，為什麼？
五、中國的古聖賢哲早在春秋時期就對那些偽君子們進行過揭露和批判。
老子說：“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辯，辯者不善。”（《道德經》八十一章）孔子說：“巧言令色，鮮矣仁。”（《論語·述而》）結合答爾丟夫的台詞來體會中國古代哲人這些話的意義。
六、寫作實踐。
１．戲劇是話劇、歌劇、舞劇等舞台藝術的總稱，有時也專指話劇劇本。
劇本是一種文學形式，是戲劇藝術創作的文本基礎，與劇本類似的詞彙有腳本、劇作等。它是以代言體方式為主表現故事情節的文學樣式。
它是戲劇演出的文學依據，是導演和演員二次創作的出發點。在文學領域裏，它是一種獨特的文體；在藝術領域裏，它又接近文學；在戲劇領域裏，它是一切戲劇活動的根本出發點。
１６５劇本主要由台詞和舞台指示組成。對話、獨白、旁白都采用代言體，在戲曲、歌劇中則常用唱詞來表現。劇本中的舞台指示是以劇作者的口氣來寫的敘述性的文字說明，包括對劇情發生的時間、地點的交代，對劇中人物的形象特征、形體動作及內心活動的描述，對場景、氣氛的說明，以及對布景、燈光、音響效果等方麵的要求等。
在戲劇發展史上，劇本的出現，大致在戲劇正式形成並成熟之際。古希臘悲劇從原始的酒神祭禮發展為一種完整的表演藝術，就是以一批悲劇劇本的出現為根本標誌的；中國的宋元戲文和雜劇劇本，是中國戲劇成熟的最確實的證據；印度和日本古典戲劇的成熟，也是以一批傳世的劇本來標明的。但是，也有一些比較成熟的戲劇形態是沒有劇本的，例如古代希臘、羅馬的某些滑稽劇，意大利的初期即興喜劇，日本歌舞伎中的一些口頭劇目，中國唐代的歌舞小戲和滑稽短劇，以及現代的啞劇等。
劇本的寫作，最重要的是能夠在舞台上表演，戲劇文本不算是藝術的完成，隻能說完成了一半，直到舞台演出之後（即“演出文本”）才是最終藝術的呈現。曆代文人中，也有人創作過不適合舞台演出甚至根本不能演出的劇本，這類戲劇文本稱為案頭戲，也叫書齋劇。所以好的劇本，應具備既適合閱讀，也可能創造傑出舞台表演的雙重價值。
根據以上介紹，以校園生活或以古今中外的著名故事為題材，創作一個獨幕劇，並綜合考慮舞台布置及舞蹈和音樂元素等的運用。
２．課外閱讀《玩偶之家》、《哈姆萊特》、《偽君子》，任選一部寫一則１０００字左右的戲劇評論。
１６６第六單元名著導讀兒童文學並不隻是以兒童為表現對象並且隻為孩子們所閱讀，它與成人文學是兩個相對的概念。事實上，正如童年在人的一生中都具有不可忽視的影響一樣，兒童文學在成人的閱讀與寫作中也十分重要。所以，從民間的兒歌、童謠，到著名的安徒生童話、格林童話，它們在兒童與成人的世界中都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有人說，懷特《夏洛的網》是值得人們一輩子珍藏的書。這部童話虛構了一隻蜘蛛和一頭豬之間的故事，它所傳達的信念、友誼、善良與智慧可以給我們永恒的力量。而曹文軒的《草房子》演繹的則是一群少年美麗而感傷的往事。它是作家講給孩子們的故事，又是一個人長大後對童年的深情回望，對逝去的時光的緬懷與祭奠，它同時也在以另一種方式撫慰成年人的心。
《夏洛的網》導讀一、作家介紹Ｅ·Ｂ·懷特（１８９９—１９８５），生於美國紐約州的芒特弗農市。１９２１年畢業於康納爾大學，１９２６年起和《紐約人》雜誌長期合作，擔任特約編輯和作者。《紐約人》以其幽默風格馳名，幽默散文大家懷特對奠定這本雜誌的獨特風格起了重大作用。懷特是一位頗有造詣的散文家、幽默作家、詩人和諷刺作家，他的作品包含散文、詩歌、小說和評論。
懷特四十年代中期開始童話創作，在世界兒童文學史上名聲顯赫。
雖然他一生隻寫了三部童話，這就是《精靈鼠小弟》（１９４５）、《夏洛的網》（１９５２）和《吹小號的天鵝》（１９７０），但都是精品。三部童話都以動物為主人公，寫法卻各不相同，新穎別致，扣人心弦，位於兒童文學經典作品之列。
二、作品主要內容有那麼一個農場，有那麼一隻太瘦的小豬，它從一出生就麵臨著危險———因為太瘦小，所以沒有用。孩子總是同情幼小的動物，於是，農場主的女兒弗恩出麵救了這隻小豬：“那豬生得小，不是他的錯，對不對？倘若我生得瘦小，你會不會殺我？”“當然不會，父親怎麼會殺自己的孩子”。
於是被感動的父親讓弗恩喂養這頭小豬，並給它取了一個漂亮的名字：威爾伯。誰都要長大的，包括威爾伯。它終於過上了正常豬的生活，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對豬而言應該是一種幸福的感覺吧。
然而生活中不僅僅是吃和睡的。威爾伯甚至可以不要食物，“它要愛。它要一個朋友———一個肯和它一起玩的朋友。”可惜鵝、羊不願意和威爾伯交流，住在食槽下麵的小老鼠坦普爾頓根本沒有與它一起玩的意思。威爾伯覺得很孤獨。但在黑暗中，一個細細的聲音響起來：“你要一個朋友嗎，威爾伯？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觀察你一整天了，我喜歡你。”它就是蜘蛛夏洛。這樣的聲音對威爾伯此刻而言一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聲音吧。從此，威爾伯不再孤獨。
１６８可惜漸漸強壯肥胖起來的威爾伯又要麵臨著災難，有用也要被殺。
威爾伯不想死，夏洛也不要自己的朋友死。於是，夏洛承諾要救威爾伯，並且用自己的聰明腦袋想出了聰明的主意。它在豬欄的門上編織出了一張非常漂亮的網，網上有三個大字“王牌豬”。這三個字像個神秘的信號，宣告著威爾伯的與眾不同。從早到晚都有人來參觀這隻豬，“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一隻小豬”。為了更吸引人，為了更有變化，夏洛還織出了“了不起”“光彩照人”這些字。從此，威爾伯成了農場裏最具吸引力的中心，關注的焦點。定時吃好東西也顯示出了效果：威爾伯成了一隻人見人愛的豬。與此同時，威爾伯也努力讓自己活得與它的名聲相稱，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一隻很出色的豬，這樣威爾伯更讓大家喜歡了。
威爾伯的好運氣一直延伸到集市上，在夏洛的幫助下，它獲得了一個特別獎，夏洛為它織的新字“謙卑”，似乎再適合它不過了。它站在那裏，光彩照人而又謙卑溫和。它的未來有了保障，可以安穩地度過一生，而不要有任何的擔憂。這真是夏洛的傑作！
威爾伯的危險過去了，但夏洛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它對生活有著太多的眷戀：“噢，這個美好的世界，這些珍貴的日子……”但夏洛很滿足，尤其是它幫助了威爾伯。麵對威爾伯的詢問，夏洛的回答平靜而深邃：“你一直是我的朋友，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為你結網，因為我喜歡你。再說，生命到底是什麼啊？我們出生，我們活上一陣子，我們死去。一隻蜘蛛，一生隻忙著捕捉和吃蒼蠅是毫無意義的，通過幫助你，也許可以提升一點我生命的價值。誰都知道，活著就該做一點有意義的事情。”了不起的夏洛還留下了另一個傑作———五百一十四個孩子被它放在一個完美的卵袋裏，雖然它已經不能回去，但威爾伯卻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將卵袋帶回了農場。看著威爾伯無聲的告別，夏洛知道，它的孩子平安無事了。
盡管夏洛死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陪在它的身邊，但它是幸福安詳的。
一年又一年，夏洛的孩子一代一代地住在農場，一代一代延續著夏洛１６９與威爾伯的友誼。威爾伯是幸福的，但它永遠忘不了夏洛，誰也取代不了夏洛在它心中的位置。夏洛是無可比擬的。
夏洛的網拯救了威爾伯的生命，夏洛的奇跡讓我們看到了聰慧與努力，夏洛的故事闡釋了友誼與生命的意義。同樣，在這隻普通的灰蜘蛛的身上，融入了作者對友誼、奉獻、死亡、價值的理解，在農場每一個極具個性的動物身上，我們看到了對人的描寫，幽默而精彩。
據說，作者自己曾經養過豬，曾經經曆過失去豬的痛苦，那麼痛苦中能迸發出這樣的靈感，寫出這樣偉大的作品該是幸運的吧。
三、精選片段早飯前①“爸爸拿著那把斧子去哪兒？”擺桌子吃早飯的時候，弗恩問她媽媽。
“去豬圈，”阿拉布爾太太回答說，“昨天夜裏下小豬了。”“我不明白，他幹嗎要拿著把斧子去，”隻有八歲的弗恩又說。
“這個嘛，”她媽媽說，“有一隻小豬是落腳豬。它太小太弱，不會有出息。因此你爸爸拿定主意不要它。”“不要它？”弗恩一聲尖叫，“你是說要殺掉它？隻為了它比別的豬小？”阿拉布爾太太在桌子上放下奶油缸。“別嚷嚷，弗恩！”她說，“你爸爸是對的。那小豬反正活不了。”弗恩推開擋道的一把椅子，跑出去了。青草濕濕的，泥土散發著一股春天的氣息。等到追上爸爸，弗恩的帆布鞋都濕了。
“請不要殺它！”她眼淚汪汪地說，“這不公平。”阿拉布爾先生停下了腳步。
①選自《夏洛的網》，Ｅ·Ｂ·懷特著，任溶溶譯，上海譯文出版社２００４年版。
１７０“弗恩，”他溫和地說，“你得學會控製自己。”“控製自己？”弗恩叫道，“這是生死攸關的事，你還說什麼控製自己。”淚珠滾滾流下她的麵頰，她一把抓住斧子，打算把它從爸爸手裏搶下來。
“弗恩，”阿拉布爾先生說，“養小豬的事我比你懂。落腳豬麻煩大著呢。現在讓開吧！”“可是這不公平，”弗恩叫道，“小豬生下來小，它自己也沒辦法，對不對？要是我生下來的時候很小很小，你也把我給殺了嗎？”阿拉布爾先生微笑了。“當然不會，”他說著，疼愛地低頭看著女兒，“不過這是兩碼事。女孩小是一回事，落腳豬小又是一回事。”“我看不出有什麼兩樣，”弗恩回答說，仍舊抓住斧頭不放，“我聽到過那麼多不公平的事，這件事是最最不公平的。”阿拉布爾先生臉上掠過一種古怪的表情。他自己好像也要哭了。
“好吧好吧，”他說，“你先回去，我回家的時候把這落腳豬帶回來，讓你用奶瓶喂它奶，像喂小寶寶似的。這下子你就會看到，對付一隻小豬有多麼麻煩了。”半小時後，阿拉布爾先生回家來了，胳肢窩裏真夾著一個紙箱。這時候弗恩正在樓上換她的帆布鞋。廚房的桌子上，早飯已經擺好，房間裏透著咖啡、熏肉的香味，濕灰泥的氣味，還有從爐子裏飄出來的柴火煙味。
“把它放到她的椅子上去。”阿拉布爾太太說。阿拉布爾先生就把紙箱放在弗恩的位子上，然後走到水池旁邊洗了手，用滾筒架上的擦手毛巾擦幹。
１７１弗恩慢慢地一步一步下樓。她的眼睛哭紅了。當她走近她那把椅子的時候，那紙箱搖搖晃晃地，裏麵發出抓扒的聲音。弗恩看著她爸爸。接著她掀起紙箱蓋。從裏麵抬頭看著她的，正是剛生下來的那隻小豬。是隻小白豬。晨光透過它的耳朵，把它們映成了粉紅色。
“它是你的了，”阿拉布爾先生說，“你讓它免於一死。願老天爺原諒我做了這傻事。”弗恩盯著小豬看，眼睛怎麼也離不開它。“噢，”她很輕很輕地說，“噢，瞧它，它棒極了。”她小心地蓋上紙箱。她先親親爸爸，再親親媽媽。然後她又打開箱蓋，把小豬抱出來，貼在臉蛋上。
奇跡第二天有霧。農場裏什麼東西都濕嗒嗒的。草地看上去像一張魔毯。那片蘆筍地像一片銀光閃閃的森林。
在霧天的早晨，夏洛的網真是一件美麗的東西。這天早晨，每一根細絲點綴著幾十顆小水珠。網在陽光中閃閃爍爍，組成一個神秘可愛的圖案，像一塊纖細的麵紗。連對美不太感興趣的勒維來給小豬送早飯時，也不由得注意到這張網。他注意到它有多麼顯眼，他注意到它有多麼大，織得有多麼精細。他再看一眼時，看到了—樣東西讓他不覺放下桶子。瞧，在網中央，整整齊齊地織著幾個大字，這是一句話。它寫的是：王牌豬勒維都要癱下來了。他用手擦擦眼睛，一個勁地盯住夏洛的網看。
“我看到了什麼啦，”他喃喃地說。他跪下來禱告了兩句。接著他壓根兒忘了威爾伯的早飯，快步跑回屋裏去叫朱克曼先生。
“我想你最好到豬圈去一下。”他說。
“出什麼事了？”朱克曼先生問道，“小豬出事啦？”１７２“不不不是，”勒維說，“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兩個人默默地走到威爾伯的豬欄邊。勒維指著門上的蜘蛛網。“你看到我看到的東西了嗎？”他問道。
朱克曼先生看著網上的字。接著他讀出來“王牌豬”。接著他看勒維。接著他們兩個開始發抖。夏洛幹了一個通宵，瞌睡沉沉，看到這番情景微笑起來。威爾伯過來，就站在網下。
“王牌豬！”勒維低聲嘟囔說。
“王牌豬！”朱克曼先生悄悄地說。他們把威爾伯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看了半天。接著他們看夏洛。
“你想，不會是那蜘蛛……”朱克曼先生開口說———可他搖搖頭，沒把話說完。相反，他莊重地回到屋裏去對他太太說了。“伊迪絲，出怪事了。”他有氣無力地說。他走進起居室，坐下來，朱克曼太太跟著進來。
“我有事要告訴你，伊迪絲，”他說，“你最好坐下。”朱克曼太太跌坐在椅子上。她看上去麵色蒼白，怕得不得了。
“伊迪絲，”他拚命保持著平靜，說，“我想，你必須得說，我們有一隻極不尋常的小豬。”朱克曼太太臉上露出完全困惑不解的神情。“霍默·朱克曼，天啊，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她說。
“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伊迪絲，”他回答說，“我們的小豬根本不是一隻普通的豬。”“這小豬有什麼不尋常啊？”朱克曼太太問道，她正開始從驚嚇中恢複過來。
“這個嘛，我還沒真正弄明白，”朱克曼先生說，“不過我們已經得到一個信號，伊迪絲———一個神秘的信號。這農場已經出現了一個奇跡。穀倉底的門口有個大蜘蛛網，就在豬圈上麵，今天早晨勒維去喂小豬，他注意到了這個網，因為有霧，你也知道，在霧裏蜘蛛網是很醒目的。就在網的正當中有這樣三個大字：‘王牌豬’。這幾個１７３字是織在網上的。它們真真切切是網的一部分，伊迪絲。我知道這件事，因為我親自到那裏去看了。這幾個字是‘王牌豬’，再清楚不過。一點也錯不了。一個奇跡已經出現，一個信號已經降落人間，就降落在這裏，就降落在我們的農場，我們有一隻非比尋常的豬。”“得了，”朱克曼太太說，“看來你有點不正常。我覺得我們這隻小豬平平常常。”“噢，不對，”朱克曼先生說，“它就是那隻不尋常的小豬。網當中的大字是這麼說的。”“也許是這樣，”朱克曼太太說，“反正我一定得去看看那隻蜘蛛。”“它隻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灰色蜘蛛。”他們站起來，一起到威爾伯的豬欄去。“你看到了嗎，伊迪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