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笑什麼笑,和老爺說話不要嬉皮笑臉,把嘴閉上。”少校想了想,問道“不是隻有莊稼漢才打老婆吧?你怎麼想?”
“當然不隻莊稼漢,老爺,”潘捷列說,“十年前我在城裏的一個法官老爺家掃院子,他是個好人,不過他一喝完酒,可得當心了,無緣無故地就會胡亂揍我一通,看到太太,也是舉起拳頭就打,邊打邊罵,恨不得打死她似的。我說的都是真的,要是說假話,叫我遭天譴!”
“那她怎麼樣”
“她就說,老爺求您饒了我吧!”
少校一聽,高興地直搓手。
潘捷列看老爺高興,接著說,“怎麼能不打,比方說我老婆,笨得要命,一腳就把老爺的手風琴踩壞了,不打怎麼行……”
“你這笨蛋,這麼多廢話,聰明的話一句講不出來。太太在哪呢?”
“太太在睡覺呢。”
“好,你去告訴瑪麗雅,讓她叫醒太太,叫太太到我這來一趟。”少校說完,似乎想起什麼“等下……你看,我像莊稼漢嗎?”
“老爺怎麼能像莊稼漢呢?一點都不像。”
潘捷列“吱”的一聲關上門出去了,少校開始洗漱,穿好衣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過了會,少校太太推門進去。“親愛的,你來了,”少校握著年輕妻子的手,擠出陰冷的笑容,“你能抽出寶貴的時間陪陪我嗎?我想到湖上劃船,散散心。”
“好啊。”少校太太說著,把額頭送到少校唇邊。“不過你來劃船,我來指揮方向。對了,我們帶點熟食過去吧,我有點餓了。”
“熟食我已經準備好了。”少校說著摸了摸口袋裏的短鞭子。
半個小時候後,他們坐到船上,朝湖中心劃去。少校用力地劃動雙槳,越想越生氣,越想越用力。劃了一陣,突然他一扔雙槳,盯著妻子惡狠狠地說“我是公羊,我舉止粗魯,我……”,少校氣得腿直打顫。“親愛的,你怎麼了?”少校太太問。
“怎麼了,原來你從來沒愛過我,我是公羊……我精神有問題……”少校騰空一起,舉起鞭子就打過去……即使是在意大利居住過的想象力最豐富的畫家,恐怕也描繪不出小船上剛才發生的一幕。少校的怒火還沒發泄出,少校太太也沒奪過鞭子,小船就翻進湖裏了……
這時,少校以前的管家,現在是鎮上文書的伊凡·巴普洛維奇,正在湖邊散步,他的妹妹瑪麗雅還是少校太太的女仆呢。他想看看鄉下年輕女人在湖中洗澡的曼妙風景,他一邊吹著口哨一邊等待目標出現。突然聽到湖中的救命聲,像是他舊日的老爺。“救命啊,救命啊。”少校和少校太太大聲呼喊。伊凡沒猶豫多久,就脫了衣服鞋子跳下去,他遊泳的本領可比做文書的本領高得多。他遊到少校麵前,準備抓住少校,又看到少校年輕的妻子,不知道救誰好,一下救兩個,伊凡想自己可吃不消,萬一沒有到岸邊自己就沒有力氣了。
“你們兩個人,我該救誰好呢?”伊凡說,“我可拉不動你們兩個。”
“伊凡,親愛的伊凡,你是個好人,快救救我吧。”少校太太使勁揪住伊凡的衣服不放。“救我,你要是救活我,我就嫁給你,我發誓,啊,我,我快死了。”
“伊凡,伊凡,勇敢的騎士……啊……”少校被湖水灌得直嗆,“救我,我一定讓你全身上下纏滿金子,我一定會娶你的妹妹瑪麗雅。上帝作證,我一定會娶她。”
……
伊凡被兩個人吵得暈頭轉向,兩個人答應的事他都很讓他心動,娶少校太太,還是拿著少校的錢,做少校的姐夫。伊凡想著怎麼辦時差點沉了下去,他回過神浮上來,想不如兩個都救吧,得到兩份好處總比得到一份好。他在胸口畫了個十字,右手胳膊夾住少校太太的脖子,右手指勾住少校的衣領,左手拚命向岸邊劃去。用力劃,堅持堅持,“少校太太做我的妻子,少校做我的妹夫”,伊凡看著遠方的湖岸,似乎看到自己坐在明亮的大房子裏,抽著雪茄煙,看著年輕動人的少校太太妻子對自己微笑,使喚著少校的聽差,那些曾經和自己一起為少校服務的人,他們都不再“伊凡伊凡”地叫著自己,而是畢恭畢敬地叫自己老爺,“老爺,您的妹妹,少校太太來了。”他在急促的劃水聲中似乎聽到。他滿心洋溢著幸福,忍不住笑起來,快到岸邊了,再堅持,大房子,金子,美貌的妻子,他終於遊到了岸邊,他第一次覺得上帝回應了他的祈禱。少校和少校太太爬到岸上吐了幾口水,回過神之後,哭著親熱地抱到了一起。伊凡一眼就看到了,膨脹的心突然感到了不安,臉色蒼白起來,路邊聚集的鄉下姑娘都盛讚起伊凡的英勇行為,但這似乎並沒有讓他好過一點,因為少校和少校太太似乎忘了他的存在。
第二天,伊凡·巴甫洛夫就收到鎮公所的革職通知,他聽說少校來過鄉公所了。瑪麗雅被少校太太從住處趕走,扔掉她的包袱,惡狠狠地對她說,“找你親愛的老爺去吧。”
“哎,這些人啊。”伊凡走在那條不吉利的湖岸邊,一邊想著要去找新的工作,一邊念念叨叨,“你們這些人,知道什麼叫感恩戴德嗎?”
教師
費多爾·盧基奇·托索耶夫是一名工廠學校的教師,這個工廠學校是由“庫裏金兄弟工廠”出資創辦的。每年學校的考試結束後,工廠就會舉辦一場宴會,邀請學校教師和參加監考的外校老師參加。在宴會上,所有的老師、工廠經理都會放下學校或工廠的職稱等級,所有人都是辛勤工作的勞動者,一起愉快地吃吃喝喝、聊天、唱歌……
今年將是費多爾第十四次參加這個宴會。他正在家裏,準備晚上宴會的行頭,他要保證自己體麵地出現在宴會上。那套新買的黑色禮服,費多爾用禮服刷收拾了足足一個小時,等到他開始穿上襯衫,他又在鏡子前站了一個小時。襯衫領口的扣子孔太小,扣幾個扣子費了半天勁,這讓他對妻子大發雷霆。可憐的妻子跑來跑去,一會遞剪刀,一會拿針線。費多爾禮服沒穿好,已經把妻子折騰得夠嗆,他自己也累得精疲力竭,癱坐在椅子上。等到仆人把靴子送來,費多爾已經累得沒有力氣把靴子套在腳上,半躺在椅子上,喘著大氣。
“你現在太虛弱了。”妻子說,“要不,宴會你就別去了吧?”
“請你不要對我發號施令!”教師生氣地說。
他最近心情很糟糕,對這次的考試結果很不滿意。其實這次考試,無論是工廠的經理,還是教育部的官員,都挺滿意的。學生成績普遍有所提高,高級班所有的學生都得了獎。可是費多爾覺得還不夠完美,他的學生巴伯金一向聰明得很,這次卻在聽寫中寫錯了三個字。他簡直不敢相信巴伯金會犯這樣的錯誤,這都要怪當時報聽寫的亞普洛夫老師。亞普洛夫是鄰校的老師,被督學官請過來主持聽寫考試。費多爾想,如果不是亞普洛夫故意不讀清楚,他的學生絕對不會犯這種錯誤。
費多爾在妻子的幫助之下,終於穿上了靴子。他站起來在鏡子麵前又照了照,拿起手杖,參加這個一年一度的晚宴去了。
這個晚宴在工廠經理的家裏舉行。費多爾剛走到經理家門口,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直不起腰來,渾身發抖,帽子也掉了下來。等屋裏的教師們聽到動靜,跑出屋來,費多爾已經虛弱得坐在了台階上,滿頭大汗。
“費多爾是您嗎?”督學官說,“您……來啊?”
“什麼意思,我不該來嗎?”
“嗨,當然不是。隻是你看起來不太舒服,應該在家裏休息才是。”督學官說。
“我身體好得很,您要是不想看到我,我馬上就走。”費多爾又生氣了,巴伯金寫錯了三個字,還不是他請來亞普洛夫的緣故。
“這話說得……今晚晚宴的貴賓,就是你們這些教師,我們這些職工都是為你們服務的。歡迎歡迎,趕緊進來吧。您能來,我們都很高興……”
經理阿道爾夫·安德烈伊奇·博魯尼已經把大廳布置好了,大廳的上麵掛著五顏六色的彩紙,中間擺著兩張大桌子,一張放著主食,一張放著涼菜點心。阿道爾夫作為主人,正在桌子邊忙得手忙腳亂,一會吩咐仆人加涼菜,一會親自倒酒,拍拍客人的肩膀,極力表示他的友好,生怕怠慢了客人。
“費多爾!瞧,我看見誰了?我太榮幸了,您身體不舒服,可還是堅持來了……”阿爾道夫用發顫的聲調向晚宴上的人介紹,“諸位先生,請容許我讓大家一起高興一下,費多爾·盧基奇·托索耶夫光臨了我們的晚宴!”
他看到涼菜桌那邊,老師們圍坐一團,已經有說有笑地吃起來,皺起了眉頭,他們居然不等他到就先吃了。費多爾緩緩走向餐桌,他看到亞普洛夫也受邀來到晚宴上,就徑直走向他。
“你這人也太不講職業道德了。怎麼能那樣報聽寫?不清不楚,文字都像在你嘴裏咀嚼了幾遍似的。”
“我的天啊,您還在說這件事?您就不嫌煩嗎?”亞普洛夫聽到他又說起這件事,頭都大了。
“對,我就是要說。你為什麼這樣做?就是想顯得你們學校教出的學生比我們的要好,不是嗎?我的巴伯金從來沒在聽寫上犯過錯……”費多爾說。
“您怎麼老是揪著我不放……哎,”亞普洛夫說,“和您解釋多少遍了……”
“算了,算了,兩位人民的好教師。”督學官勸解道,“為這點小事不值得,不就是三個聽寫錯誤嗎?誰都會出錯……”
“我的巴伯金從來不會出錯,一個都不會。”費多爾臉都氣紅了。
“他纏著我不放。”亞普洛夫接著說,“他就是仗著自己是個病人,無理取鬧,隨便罵人,再這樣,我可不管你有病沒病了……”
“誰要你管我的病,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再說你從哪點看出我有病?考試那會,我是有點不舒服,但是現在已經康複了,隻是有點虛弱罷了。”費多爾說。
“您已經康複了?感謝上帝!那您更應該高興啊,這樣老生氣可不好。”神學教師尼古拉神父說。
大家一起安慰費多爾,讓他心平氣和地享受晚宴。他被安排在督學官和主人阿道爾夫中間坐下。費多爾坐下,看著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的食物,不知道吃什麼好。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要了一塊薄餅,仔細把薄餅上的韭菜剔掉後才咬了一小口。咬完之後,覺得薄餅太淡了,加了點椒鹽,又咬了一口,就直接把薄餅丟掉了,因為這下又鹹了。
按照往年的習俗,吃完第一道菜之後,經理和督學官就要開始祝酒了。
“我認為,”督學官拿起酒杯說,“我們首先應該感謝兩位不在場的董事,丹尼爾·彼得羅為其,伊凡·彼得羅為其。他們為學校開班和運轉,提供持續的資金支持。我提議為他們的慷慨幹一杯。”
“好,好……學校的正常運轉不僅需要資金支持,還需要在我們的督學官的正確領導下,教學活動才能開展得起來。”經理站起來說,“我提議,為督學官大人的健康幹一杯!”
椅子紛紛移動,“叮叮咚咚”的碰杯聲響起。第三個祝酒的一直是費多爾,他站起來,幹咳了兩聲,他首先向來賓表達歉意,表示自己沒有演講才能,隨後他說這十四年來,他知道有誰一直在暗地裏使壞告密,隻是礙於情麵不便說出他的名字,最後他說,盡管有一些人使壞,但是學校無論是在學生成績還是師資待遇上,都是全省第一。
“我一年能掙五百盧布,別處的教師一年隻能掙到我的一半。我的房子也是由工廠出錢來裝修的,今年所有的牆都糊上壁紙……”
費多爾開始大肆宣揚本校要比同省其他學校好很多。接著他又跳到“告密者”、“沒有職業道德的人”,斷斷續續,前言不搭後語。最後他累得出汗了,才開始結束他的演講:
“我提議,為阿爾道夫幹杯。兩位董事都在國外,學校能有今天,沒有他,是絕對不可能的。他,現在就站在我們麵前……我們幹杯!”
等到他舉起杯子,大家終於舒了一口氣。阿爾道夫抱了抱費多爾,看來隻有他一個人很享受這個祝酒辭,至少享受祝酒辭的結果。
“謝謝您,謝謝您這麼了解我。”阿爾道夫說,“但是您實在誇大了我對於學校的意義。學校能有今天,全靠您這十幾年來始終如一的堅持。您為這個學校付出多少,我都清楚得很。我們一年,付給您五百盧布,那是因為您的貢獻值這五百盧布,您對於學校來說,實在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工廠為擁有這樣一個學校而感到驕傲。”
“我做督學官這麼多年,不得不承認這個學校的學生確實與眾不同。”督學官說,“這可不是奉承,我工作這麼多年,可沒看過第二所這樣的學校。考試期間,我在這個學校,這群孩子真令人感到驕傲,他們在考試中對答如流,沒有一個孩子,因為試題太難而恐慌,反而表現出求學的真誠……看得出來,他們都非常熱愛費多爾老師您啊,您真是位受人尊敬的好老師,不僅有多年的教學經驗,對工作負責,對學生負責,十年如一日,沒有絲毫的懈怠……關鍵您在體質這麼弱的情況下,還對工作投入這麼大的精力和熱情。您的毅力,給學校的全體師生樹立了榜樣,學校會議上,老師們都誇您是教學崗位上的詩人呢。說得太對了,您就是詩人啊!”
所有在座的人都開始誇起費多爾來,就像決堤的洪水,滔滔不絕。這些話,如果不喝了點酒,在平常是講不出來的。人們似乎忘了費多爾剛才的演講,他有點過於計較的性格,板起臉時難看的表情。就連那些新來的教師,平常唯唯諾諾不太敢說話的年輕教師,這會兒也暢談起來。事情很清楚,費多爾盡管有一些小缺點,他確確實實是一個了不起的老師。
費多爾在他工作的十幾年裏,已經聽夠了溢美之詞,這會兒聽到這些稱讚,已經不像年輕時那麼動心了。反而聽到這些話而陷入自我陶醉的是阿爾道夫,他笑得兩嘴都合不攏,臉漲得通紅,仿佛那些話不是讚美費多爾,而是讚美他的。
“說得太好了!”阿爾道夫驚歎道,“和我想得一樣!”
他不時看看費多爾,仿佛和他一起分享這份榮耀似的,最後,他站了起來,“請大家相信,我作為工廠的經理,可以做這樣的承諾,我們是不會虧待費多爾這樣的好教師的。”
大家馬上安靜下來,阿爾道夫忽然嚴肅起來,用壓低了的男高音,接著說:
“我們廠方,是懂得珍惜人才的。聽了你們的話,我必須代表工廠說一句,費多爾的家屬會得到生活保障的,一個月前,我們就在銀行裏存下一筆錢……”
費多爾疑惑地瞧著阿爾道夫,他不明白,為什麼得到生活保障的是家屬,不是他本人。他再看看身邊的同行,大家眼中那種惋惜和同情的目光,讓他渾身難受,仿佛他馬上就要……他渾身一陣冰涼,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樣,愣了十幾分鍾,忽然蹲下身子,哭了起來。
“您怎麼了?您沒事吧……”許多不安的聲音關心地問道,“喝點水……休息下……我去找醫生……”
費多爾喝了口水,慢慢緩過來。雖然他極力說沒事,但是先前那種活潑的氛圍始終沒回到宴會上,大家簡單吃點喝點,就各自回家了,宴會結束得比往年都要快。
費多爾老師回到家,就照了照鏡子,他看了看自己還紅腫著的眼睛,暗想,“我不該在大家麵前哭的,哎!瞧,我的臉色也比前段時間好多了,我隻是比較虛弱,貧血也不是個病,我咳嗽是因為胃不太好……”
他這麼想著,就放心了。脫了禮服之後,坐在椅子上,認真刷了許久,邊邊角角都沒放過。收拾好之後,細心拍了拍,然後掛在大衣櫥裏了。
衣服掛好,他又走到自己的書桌前,上麵整齊地擺放著學生的練習本。他抽出巴伯金的,坐下來,專心欣賞起那孩子娟秀的字跡。今天晚上,他還要把孩子們的聽寫卷子批閱完。
他正在專心致誌批改卷子的時候,忽然聽到隔壁屋有人在小聲說話:
“這個時候,你怎麼還能讓他參加宴會。看這樣子,他活不過一個星期了……”
他聽出來,那是鎮上醫生的聲音,隨後是妻子的啜泣聲。他看了看還沒改完的卷子,接著改起來。
受氣包
基斯圖諾夫是一個銀行職員。昨晚他的痛風病犯了,疼了一夜沒睡,但是第二天,他還得去上班。他看著很虛弱,一說話就上氣不接下氣的。
“您有什麼事?”他對一個來辦事的老太太說。
“您聽我說,老爺。”老太太說得很快,“我丈夫是一個八等文官,在家裏病了五個月,然後就被辭退了。我去替他領薪水,可是薪水卻無緣無故少了二十四盧布三十六戈比,我到處問人這是怎麼回事。人家告訴我說,他從互助金裏挪用過這筆錢,所以扣了。真是奇怪,我家老頭絕不會瞞著我花錢的,不可能的。老爺,他們怎麼能那麼幹,這不是欺負人嗎?我就是個受氣包啊,我一個弱女子,受了氣隻能往肚子裏咽……”
“這是怎麼回事?您聽我說,這裏是銀行,您應該去您丈夫工作的機關。您找錯地方了。”基斯圖諾夫道。
“我都走了五個地方了,有的地方連話都不讓我說,就把我趕出來,每個人都說我走錯地方了。”老太太說,“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好我那女婿說,‘媽,您去找找基斯圖諾夫先生,他是個無所不能的先生,肯定能幫到你。’”
基斯圖諾夫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是無所不能的先生了”,要是真的無所不能,他首先要治好自己的痛風病。他無可奈何地說:“太太,我實在是幫不了你,我們是個民營機構,是銀行。聽您說,您丈夫應該在軍醫署工作,您應該去那。”他轉過臉去,詢問老太太後麵的那個人要辦什麼。
“我的老爺啊,我有醫院的證明,我丈夫是真有病啊。”老天太用悲慘的語調喊道。
“我相信您丈夫有病,我也相信您受了委屈。”基斯圖諾夫道,“但是您來找我沒用啊。您丈夫沒告訴您,應該去找誰嗎?”
“他病糊塗了,什麼都不懂。隻說‘這不關你的事,走開’。您說,我不操心能行嗎?什麼事不得我操心。”
基斯圖諾夫辦好後麵那個人的業務之後,示意後麵稍等一會,開始向那個老太太解釋,銀行和軍醫署的區別。老太太專心地聽著,不住地點頭,然後說:
“恩。是,是,我知道了。那您就吩咐他們把錢給我吧,我隻要一半,我隻拿十五盧布就好了。”
“哎喲,我的天。”基斯圖諾夫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跟您講不通了,我跟您說啊,您到我這解決您丈夫薪水的事,就像去藥店辦理離婚申請一樣,您明白嗎?”
“可是,我不要辦理離婚申請啊。老爺,您就可憐可憐我這個受氣包吧。”老太太哭起來,“我命苦啊……還要和房客打官司,還得管著我丈夫的事,我女婿還丟了工作,什麼事我都要操心啊,每天都睡不好覺。”
基斯圖諾夫突然心跳加速,腦袋上的青筋也鼓了出來,他捂著胸口,說話的聲音已經完全啞了,“對不起,我不能再和您解釋了。我頭疼。阿裏克塞·尼古拉伊其!”他對另一個職員說,“你來和她解釋清楚。”
老太太從眼前離開之後,基斯圖諾夫又陸陸續續接待了後麵的人,還簽署了十幾份文件。等他靜下來的時候,他聽到隔壁阿裏克塞還在和那個老太太解釋。
“我就是個受氣包啊。您別看著我身體健康,其實我一身病,我就是可憐的女人啊。人人都欺負我……”
然後他就聽到阿裏克塞的聲音,他再解釋機關與機關之間的不同,不同性質的機關之間沒有直接聯係。很快,他也解釋不通了。他聽到,隔壁有一個人進了去,聽聲音像是會計,阿裏克塞趕緊說自己有事,出來了,讓會計解釋。
“這老太太真討厭。”基斯圖諾夫聽到那邊,又是“受氣包,受氣包”,“簡直是白癡,折磨了一個不夠,這要把單位的人都折磨遍才罷休嗎……頭疼……”
不一會兒,阿裏克塞敲門進來了。
“您和她談得怎麼樣?”基斯圖諾夫有氣無力地問道。
“談得怎麼樣?簡直沒法談。你說東,她說西。總之,她是個受氣包,咱們要把錢給她。”阿裏克塞一攤手道。
“我聽她聲音,真的頭疼。您聽,還在那邊‘受氣包’‘受氣包’,啊,我受不了。”基斯圖諾夫扶著腦袋道。
“我叫門衛把她拖走。”阿裏克塞,“彼得·亞曆山德雷奇!”
“可千萬別!”基斯圖諾夫攔住他,“以這位老太太的脾氣,那肯定是又哭又鬧,傳出去,還以為我們欺負一個老太太。再一拉扯,老太太摔倒了,那就麻煩大了……阿裏克塞,您是好人,還是過去和她說說清楚吧。”
阿裏克塞囑咐基斯圖諾夫休息會,就過去了。不一會,隔壁傳來阿裏克塞和會計,一高一低的聲音,輪番和老太太解釋。
很快他們就敗下陣來,基斯圖諾夫聽到兩聲敲桌子的聲音,繼而是阿裏克塞的說話聲:
“我說,您肩膀上頂著的不是腦袋,是這個。”
“你個小兔崽子,你回家對你家老太婆敲桌子去……”老太太生氣道,“你可別太放肆!”
阿裏克塞搖搖頭,壓低嗓音說,“請您出去!”
“你個小兔崽子說什麼?”老太太尖叫起來,“我丈夫是八等文官,你敢對我這麼無禮!我去找德米特裏律師去,我不怕你,我和三個房客打過官司!你要為你那些無禮的話付出代價!我這就找你們老爺去!”
“馬上出去!”阿裏克塞氣瘋了。
基斯圖諾夫趕緊過去,推開房門。老太太臉紅得跟燒紅的龍蝦似的,阿裏克塞和會計站在一邊,一臉無奈。
“老爺,這個兔崽子,他居然嘲笑我!”她指了指阿裏克塞,“他居然對我指腦袋,又敲桌子……他欺負我這個可憐的受氣包……我丈夫是八等文官,我還是少校的女兒!小兔崽子。”
“好,好,您別著急,我來解決,我來解決!”基斯圖諾夫整個腦袋都嗡嗡響,“要不您先回去?我解決好再通知您……”
“那我什麼時候能拿到錢?我今天就要用錢。”
“哎,我再跟您解釋解釋,這裏是銀行,你丈夫在國家機關工作,您應該……您現在是妨礙我們工作,您知道嗎?”
“我知道了,您是不相信醫生開的證明,那我讓警察局再開一張來,您就吩咐他們把錢給我了吧。”老太太道。
基斯圖諾夫一下癱坐在椅子上,兩眼直冒金星,虛弱地問道,“您要多少錢才肯走?”
“二十四盧布三十六戈比。”
基斯圖諾夫從口袋裏掏出二十五戈比,“拿著,您走吧。”
老太太馬上像吃了蜜一樣,笑成一朵花,“老爺,那我丈夫什麼能去上班?”
“我不行了,得馬上去醫院……”基斯圖諾夫心都快跳出來了。
基斯圖諾夫走後,阿裏克塞打發人去藥店買了鎮靜劑,所有的職員都喝了點鎮靜劑才開始工作。那個老太太呢,坐在門口和看門人聊天,等著基斯圖諾夫回來,後來天黑了才回去。
第二天,受氣包又來了。
理想主義者的故事
我的窗子對麵,是一棟棕紅色的老樓,這棟樓的牆麵上盡是汙垢,最討厭的是,它正好嚴嚴實實遮住了照到我這邊的陽光。但就是在這棟陰沉可惡的樓裏,住著一個美好的靈魂。
每天早上,我都會看見對麵窗戶邊探出的一個女人的頭,這顆高貴的頭顱,對我而言,無異於那被遮住的太陽。我不是因為她的漂亮才看她的,說實話,她也算不上漂亮,小眼睛以及從我這麼遠都能看見的雀斑,頭發上總是纏著報紙做的卷發紙。我之所以每天關注她,是因為她對社會民生的關懷。
每天早上,我都看見那個頭戴卷發紙的女人,走到窗邊,如饑似渴地看報紙。那些在我看來乏味的內容,她讀起來卻津津有味。如果您仔細觀察過,她每天看報紙時臉上的表情,就一定會同意我的看法。有時候,她臉上洋溢著幸福和讚許,握緊報紙激動得跳起來,我想那一定是看了英雄的報道,或者城市裏的流浪兒終於找到自己的家人了;有時看完之後,滿臉愁雲密布,難過得要哭出來,我想她一定是為一個好心人在車禍中喪生而難過。我每天看著她,看著她的日子在幸福與絕望中交替。
“神奇而罕見的女人!”我在心底驚呼,還有多少人具有這樣的修養,還會為報紙上的弱勢群體流淚,為我們社會的每一點進步而驕傲。這簡直就是婦女解放運動的最新成果,我們的社會,呼喚更多這樣的女人,呼喚她們從自己的廚房裏走出來,與時代共呼吸。
每逢那個女人,看完報紙,傷心絕望,我就恨不得撕了那份報紙,自言自語道:
“你不應該拿起那份報紙,那些事情不值得你流下純潔的眼淚。上帝,你看啊。這才是你創造的真正的女人!她懷著人類的憐憫之心,關懷全社會的痛苦。”
我對這個罕見的女人充滿了期待。每天一早,我就站在窗前,等著她拿著報紙出現。清晨過後的時光是最難熬的,我又要等到明天才能看到她。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就開始祈禱清晨快點來臨。她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女人啊。
到了夏天的時候,我們的窗戶都會開著。我不隻一次聽到她絕望的哭聲和幸福的笑聲。有一次,她看完報紙後,憤怒地把報紙撕成碎片。我真遺憾,我的家裏沒有住著大作家,否則,他們一定會用這個女人的題材寫一篇長篇小說呢。
我慢慢感到,我對這個女人由好奇變成敬意,由崇高的敬意變成愛慕。我的上帝,是什麼在我倆之間劃開一道深淵。她的心裏充滿了對民生的憐憫,我呢,早已經失去了青年時的理想,每天和一些為利益而活的人為伍。
我們之間的精神差距,沒能阻止我愛慕之心的滋長。後來,我忍不住走到那所紅房子前,花了二十戈比,從掃院人那裏打聽到那個女人的事。那個讀報紙的女人住在五號房間,和丈夫住在一起,她丈夫每天清晨出門,到深夜才夾著一點吃食回來,聽說他們常常不按期交房租,據說她丈夫還是一個十二等文官的兒子。
打聽到那個女人的消息,我又激動又難過,她已經有了丈夫。經過幾天的思考,我還是派人送過去一張名片。因為,每天早上起來,我還是忍不住要看她。
遞過名片的第二天早上,我看到她讀完報紙後,痛苦地捶打著窗戶。公共馬車售票員、小商店店主、十四等文官……究竟是你們誰惹得她這麼難過,我心疼極了。不能再等了,我要馬上過去安慰她。等到飛奔到對麵五號房間的時候,正看到她的丈夫出門,我表明我的來意,他直接就把我推下樓去。盡管如此,我感到很幸福,我是為了她才遭此粗魯之舉的。“明天,明天等她的丈夫出門之後,我一定再上樓去表達我的愛意。”我心想。
第三天,我過去的時候,樓下的掃院人說她的丈夫已經出去了。我馬上跑到五號房間,這時她剛剛看完報紙,一下癱坐在椅子上流眼淚。
“我親愛的,”我蹲在她的椅子邊,吻了吻她無力的手說,“發生了什麼讓您這麼傷心?請您相信我是個正直的人,我會珍視您的信任。現在,請告訴我吧!”
“您叫我怎麼辦?”那個女人有氣無力地說,“您評評理,今天是我們交房租的日子,可是我那不爭氣的丈夫,隻給報紙寫了六十行字,算來算去連三盧布都沒有。昨天也才一百來行字,再這麼下去,這個月房東就要趕我們出去了。哎,就連世間最惡毒的女人,我都不詛咒她下輩子成為新聞記者的老婆。飽一頓,餓一餐,這種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哦。那個混蛋,不著急工作掙錢,每天還要去小酒館待到深夜才回來。混蛋,等著,等他回來……”
莎士比亞感歎道:“哎!女人啊,女人!”到現在我才明白她們心裏想什麼。
勝利者的勝利——退休的十四等文官的故事
謝肉節開始那天,我和爸爸動身去阿裏克塞·伊凡內奇·柯祖林家吃烤薄餅,我知道還有許多我們認識的人也會去。也許您都沒聽過柯祖林,他也許默默無聞,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對於我們這幫還沒有進入官場的人來說,他就是天底下最有本事的人。因此,凡是想要柯祖林提拔的人都去了。
“柯祖林閣下,您的薄餅太好吃了,個個都烤得鬆軟香脆,就是伯爵家也烤不出這樣的薄餅……”柯祖林的客廳裏想起此起彼伏的讚歎聲。
鬼還能記得薄餅什麼味道,讓我來告訴您細節:你剛拿起一個薄餅,蘸點牛油醬,就一股腦全吃下去,還沒咽下肚子,就要對薄餅的美味進行一番盛歎。為了證明這番讚歎的真實性,你又拿過一塊薄餅塞進嘴裏,邊咀嚼邊豎起大拇指,連連讚歎。還有一些葡萄酒、白酒隨便暢飲,奶酪、鮮魚子、鵝肝啦隻算是甜點。一道道菜嚐遍之後,能想到的讚美之詞都用完了。這時,女仆又端來鱘魚湯,喝完湯還有燒汁鵪鶉等著我們……大家的肚子一個個鼓了起來,我爸爸撐得厲害,悄悄解開了褲子上的扣子,怕人看見,又拿了幾張餐巾紙蓋在上麵。
柯祖林是我們的上司,他什麼事都可以做,因此他有權在餐桌上,把襯衣的扣子都解開。燒汁鵪鶉也吃完之後,這頓飯才算吃完了。大家坐在餐桌邊,沒有立刻離開,紛紛點起香煙,開始恭維我們的上司。柯祖林笑著應承,開始聊起他的往事來。當他開始說話的時候,我們都安靜下來,認真聽他講話。柯祖林時而講一些俏皮的話,我也不知道哪一句特別好笑,但是我的爸爸一直在桌下麵踩我的腳,抿著嘴,小聲說:
“你笑啊!”
我馬上張開嘴大笑,笑得前俯後仰。有一回我笑得差點沒喘過氣來,這使得大家都向我看過來,柯祖林也注意到我了。
“夠了,夠了。”爸爸小聲說,“他已經注意到你了……哈哈,有你的,兒子,說不定他會給你個助理文書的職位呢。”
“現在我什麼都有了,”我們的上司柯祖林越說越得意,“現在我們有牛油薄餅吃,有奶酪做甜點,還有漂亮的老婆相親相愛,我的女兒們也一個個長得和仙女似的。不要說你們眼紅,就是公爵和伯爵看了,也會妒忌的……還有我住的這個地方,這間宅院,你們好好瞧瞧!所以你們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不要抱怨。什麼事都會發生,說不定哪天交上好運,就會和我一樣了。別看你們現在什麼都沒有,跟沙漠裏的一粒沙子似的……誰知道呢,時機一到,你們準能遇到貴人,交上好運,什麼都會發生,什麼都會有的……”
“可是在好運發生之前呢,從前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柯祖林搖搖頭接著說,“腳上沒有一雙完整的鞋子,一身皺巴巴的外套,可是那是我最好的一件外套,不上班的時候,絕對舍不得穿。每天提心吊膽地工作,生怕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飯碗……兩個星期的辛苦,隻能掙到一個盧布,可是,這一個盧布啊,人家也不肯好好給你,都是揉成一團扔在你臉上。人人都能欺負你,連上班路上那條狗,也欺負你。我上班的時候,遇到它,蹲下來,摸摸它的爪子,想和它說聲早上好,它居然毫不留情地抓我……到了辦公的地方,看門人也瞧不起我,隻有我沒有給他小費,他總是斜眼看著我……但是讓我受氣最多還是這條臭魚,臭鱷魚。喏,就是他,這個小人物,庫裏岑。”
柯祖林指了指坐在我爸爸身邊的瘦小老頭,我爸爸立馬往我這邊挪了挪。這個小老頭,極不情願地抽著煙,滿臉疲倦的神情。聽說他平常是從來不抽煙的,但是如果上司讓他抽,他一定能很開心地連續抽上好幾根。他看著上司指向他,開始不安起來,猛吸了幾口煙,手也開始打顫,坐在凳子上扭來扭去的,似乎想找一個舒適的坐姿。
“多虧這條臭魚,我吃了不少苦。這是我工作後的第一個上司,你們知道嗎?”柯祖林接著說,“我這個窮酸、卑微的小人物第一次過來報到,他就安排我坐在他身後的那張小桌子上。第一天,就開始折磨。他對你說話,吩咐你做事,刻薄得就像插在你心上的一把尖刀。他生氣,瞪著你的時候,眼睛珠子鼓出來,我這隻可憐蟲嚇得膽都破了。”
“別看他現在一副可憐相,那時候可威風了。吆喝我跑來跑去,我什麼事都得做。我又要為他抄寫,還要跑腿給他買麵包。放假的時候,還要陪他的丈母娘去看戲,鬼知道,那些戲有多無聊,有時候還得自己掏腰包,給她買栗子。我處處小心,為了討他的歡心,我還學會了聞鼻煙。每天隨身帶著,以防他高興的時候要用。庫裏岑,你還記得這些嗎?有一回,我母親去他那兒,現在她老人家已經去世了,到他那兒求他給我放一天假,好讓我去舅母家分遺產。他呢,居然狠狠教訓了我母親一通,說什麼你兒子就是個寄生蟲啊,懶得發黴啊,還罵我母親臭婆娘。我母親嚇得準備走,他追出來說,要把我送到法院去……我母親走到家,嚇得腿發軟,病了好幾天。我母親後來生病去世,就是那次受驚,留下的後遺症。”
柯祖林說到母親的事,取出手帕擦了擦發紅的眼睛,一口氣把杯子裏的酒全部倒進肚子中。
“後來我好過了一點,他還逼我娶他醜得不能見人的女兒,幸虧我那時害了紅熱病,在醫院躺了幾個月。嗨,現在都好了,瞧瞧,現在我是他的上司了。輪到他陪我的丈母娘去看戲了,輪到他帶鼻煙,哦不,學會抽煙,你們看他抽煙那樣……我要時時給他的生活裏散點辣椒粉,好讓他記著。庫裏岑!”柯祖林忽然提高了音量。
庫裏岑立馬放下煙,噌地站起來,“您有什麼吩咐?”
“演一出悲劇,我們瞧瞧,好久沒去看戲了。”
庫裏岑馬上把他那佝僂的身子挺直,清了清嗓子,學劇院明星的樣子,卻做出一臉怪相,“你去死吧,你這個變心的女人……”
庫裏岑的聲音一出來,我們就被他那破銅鑼般悶啞的嗓門嚇到了。他演得是劇院時下最流行的劇。柯祖林看著他那怪樣,哈哈笑了起來,我們也跟著笑得直拍桌子。
“庫裏岑,演得太好了。你把這塊麵包撒上辣椒粉,吃下去,這是你應得的獎賞。”
庫裏岑拿起麵包,當著柯祖林的麵,還特意散了很多的辣椒粉,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吃了起來。他辣得直流眼淚,一直打噴嚏,弄得一屋子都是辣椒粉味。
“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阿,阿嚏。”柯祖林也打了一噴嚏,滿屋子辣椒粉味,我一直忍著。“庫裏岑,你先坐下吧,把麵包吃完。待會兒你再唱點別的……那時候你趾高氣揚,站在我上麵,現在可輪到我了……我的母親,可惜她去得早……啊嗚,我的母親就那麼死了。”
柯祖林拿起杯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可是我那時一直忍著……一直忍著,一聲不吭,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現在,我可算混出頭了……哈哈,喂,你來表演一個高興的,就是你,沒留胡子的。”
柯祖林向我爸爸那邊指了指,“去演一隻公雞,要讓我高興起來才行……”
我爸爸受寵若驚,馬上從座位上起來。弓著腰,兩隻手捏在一起,邁著小碎步,脖子一伸一縮,繞著桌子跑起來,邊走邊叫。我學著爸爸的樣子,“喔喔喔喔……”我們叫起來,跑得更起勁了。
我一邊跑一邊想:“馬上我就能成為助理文書了。”
“喔喔……”
男房東
伯雷科維奇年紀輕輕就禿了頭,他從前是一個律師,現在是“突尼斯”公寓的房東。準確地說,他現在沒有工作,公寓是他的妻子的,妻子靠陪嫁公寓的租金為生,並養著伯雷科維奇。有一天半夜,他從住的房間跑到過道上,“嘭”的一聲關上門。
“老巫婆,畜生!”他站在門外,捏緊拳頭,壓著嗓音說道,“魔鬼把我和這個老巫婆拴在一起,一天到晚,吼來吼去,大炮都蓋不住你的聲音。”
伯雷科維奇氣壞了,要是有個打碎杯碗或者正在打瞌睡的仆役讓他撞見就好了,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給他幾個耳光,再踹他幾腳。他現在滿心的怒火,正等著發泄。命運似乎知道了他的想法,三十三號房客出現在走廊上,他已經有兩個月的房租沒付了。三十三號房客,是音樂師哈裏亞甫金。他正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己房門前,一手拿著提琴盒子,一隻手試圖開門。但是鑰匙老是不聽使喚,總插不進鎖裏去,他罵罵咧咧地嚐試了好幾次。伯雷科維奇就像餓壞了的老鷹看到獵物一樣,直勾勾地撲過去,大嚷道:
“是你回來啦?好幾天沒見著你人影,這個月的房租,到底什麼時候交?你已經欠賬兩個月了,這個月的如果不先付著,我馬上就叫仆人來把你趕出去。”
“您別來打擾我……”音樂師看到是男房東,“再見!不送!”
“哈裏亞甫金先生,您難道不知道羞恥嗎?”伯雷科維奇說道,“您彈琴,您還教學生。一個月有一百二十盧布的工資,明明夠交房租,為什麼拖欠著不交。您這就是故意的,下作!”
“哢噠”一聲,音樂師的房門打開了。
“您這樣,是一個正派的人該做的嗎?”伯雷科維奇跟著音樂師走進房間,“我現在正式警告你,明天如果再不付錢,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的厲害!請您點完煙之後,不要把燒著的火柴,直接扔到地板上好嗎?鬧出火災,你可跑不出去。我最討厭,公寓裏住著酒鬼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胡來。”
音樂師冷冷地看著伯雷科維奇,笑道:
“我不明白,您朝我發這麼大的火幹嘛?”他吐了一口煙說,“我是沒付房租,但是這和您有什麼關係?您也沒付房租啊,憑什麼過來找我麻煩。上帝保佑,您不付就不付吧。”
“你這話什麼意思?”伯雷科維奇質問道。
“沒什麼,我就是說,這棟公寓做主的人是令夫人,不是您。您啊,和我這個拉提琴的房客沒什麼兩樣,都是租住在這兒的。我不交房租,您費什麼心。您也不交房租啊,我從來就不操心。”
“您到底想說什麼,哈裏亞甫金先生?”伯雷科維奇一副受了侮辱,隨時準備反攻的架勢。
“哦,我想我是忘了。這棟公寓是令夫人的嫁妝,可您已經把它當成您的財產了。”音樂師搖搖頭說,“那您也沒必要生這麼大氣啊,本來就白白到手的公寓。就因為您是她的丈夫,公寓就是您的啦。丈夫誰不會做啊,老兄,你去找一百個女人來,請我做她們的丈夫,我保證一個子不收您的,您去吧!”
音樂師的醉話顯然戳到了伯雷科維奇心裏的痛處。他捏緊了拳頭,衝到音樂師跟前,一拳頭砸在音樂師邊上的桌子上。
“你敢這麼和我說話?”他瞪著音樂師說,“你怎麼敢?”
“我不明白您為什麼生氣?”音樂師眯起醉醺醺的眼睛笑著說,“我說這話,可不是為了氣您……我,我是羨慕您啊。您娶了一個帶公寓的女人……我也可以娶一個帶公寓的女人啊,但麻煩您幫我找一個來,我一定會娶她的。”
“您這是侮辱我!”伯雷科維奇捶著桌子說。
“啊,哦。也許我真的侮辱了您,我喝多了。我真侮辱您了?那真是抱歉。請您原諒一個付不起房租的小提琴手吧!我喝多了。”音樂師打了一個嗝,說。
伯雷科維奇看到音樂師已經道歉,拳頭也軟了下來,“有些事,不能這麼說的……”
“好好,我不說了。我們握手言和吧……”
“不能這麼說的,特別是,我又沒做對不起您的事……”伯雷科維奇委屈極了,可是沒有伸出手。
“是的,是的,這些話,我不該隨便說出口的。請您原諒,我真是喝多了。我去用冷水澆一下,馬上就清醒了。
“生活本來已經夠糟糕的了,可是您還要說這種話來傷害我。”伯雷科維奇,“你們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都喜歡隨口胡說。我知道,公寓裏的人背地裏都這麼說我,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對,半夜三更朝您大吼大叫,要房租,請您原諒我。但是,您也不該,當著我的麵,說這些不像樣的話……”
“老兄,我的好朋友,您別難過啊。我是真喝多了,說話沒經過大腦思考。下個月,下個月一號,我領了工資,馬上就付給您房租。我們就算講和啦?我就喜歡您這樣受過教育的人,我也進過音樂學院,哈哈,我也是受過教育的人。我們,就講和了啊。”音樂師拍拍伯雷科維奇的肩膀說。
伯雷科維奇淚眼汪汪,難得有個人這麼和氣地向他道歉,他使勁抱了抱他的新朋友。
“我的好朋友,我雖然醉得迷迷糊糊,但是還是有點清楚,你們這有個規矩,晚上十一點之後,就不提供茶水了。但是,老兄,我渴得厲害,您能不能讓茶房,現在給我燒一壺水。”音樂師說。
伯雷科維奇走到過道上,拉了拉鈴鐺,一個茶房就走了過來。
“你現在就去,給哈裏亞甫金先生燒壺茶。”伯雷科維奇吩咐道。
“太太吩咐過,十一之後就不準燒茶水了。”茶房說。
“我現在吩咐你去燒。”伯雷科維奇大聲喝道。
“太太說了不準就是不準!”茶房見沒事,轉頭就走了,“不準燒,還吩咐什麼……”
伯雷科維奇看著茶房離開,氣得扭過頭去看向窗外。
“我的朋友。”音樂師說,“您也別難過了……在我麵前,也不用感到難為情,我全明白。沒有水喝,那我就接著喝酒,哈哈……”
音樂師從廚房拿來酒和臘腸,就開始喝起來。伯雷科維奇看著這個酒徒,也許是他那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也許是看見酒瓶,或者那一疊便宜的臘腸,總之,他想起了他剛畢業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這麼窮困潦倒,但是沒有現在這麼多窩囊事。他想喝酒了。
伯雷科維奇徑直走到桌子前,給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喝掉,說,“這是什麼日子,剛才您來嘲笑我,現在連茶房也來了。生活真是糟糕透了。”
接連喝了三杯之後,伯雷科維奇開始坐下,抱著自己的頭說,“我錯了,哎,我錯了。年輕的時候,放棄了青春,放棄了工作,現在,它們來報複我了。”
“您要是我就好了,就知道我過得是什麼日子。”他忽然轉過頭來,看著音樂師說,“您老實告訴我,公寓裏的這些人,都是怎麼說我的。您聽說過吧?”
“聽過一些……”
“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也沒說什麼……隻是有點瞧不起你……”
伯雷科維奇沒再說話,開始喝酒。這一夜,他們也沒再說什麼,一直喝到天亮。
“房錢……一個子都不用給……不要給她……”伯雷科維奇回去的時候,拉著音樂師念叨。
音樂師直接倒在桌子邊,睡著了。第二天半夜的時候,兩個人又湊到一起……
伯雷科維奇嚐到免費大喝的甜頭,每天晚上都來找音樂師。音樂師如果不在家,他就跑到別的房間,在那抱怨生活的糟糕,然後喝酒,喝了酒又開始抱怨生活的糟糕,天天如此。
生活瑣事
尼古拉·伊裏奇·別利亞耶夫,今年三十二歲,他是彼得堡的一個房地產商人。傍晚,他要去奧加爾·伊凡諾夫娃·伊爾寧娜太太家。他們倆正在同居,或者按照尼古拉自己的話來說,是把一件乏味的風流韻事勉強維持下去。這件風流韻事,就像還沒有結尾的長篇小說,雖然開頭幾頁挺有意思的,但是,越到後麵越乏味。
奧加爾太太正好不在家,尼古拉就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下,等她回來。不遠處,有個小男孩的聲音說道,“晚上好,尼古拉叔叔。我媽媽帶著索尼婭去裁縫那裏了,她說馬上就回來。”
說話的是奧加爾太太的兒子,八歲的阿遼沙。他穿著絲絨上衣和黑色長襪,正在客廳邊上的一個大椅子上玩踢腿,他把一條腿翹得高高的,舉著,等到累了再換另一條腿。等到兩條腿都踢累了,又開始掄胳膊轉圈,一刻停不下來……所有這些動作,他都是很嚴肅地完成的,仿佛上帝賜給他一個多動的身體,他並不高興似的。
“你好啊,我的小朋友。”尼古拉說,“剛進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媽媽身體好點了嗎?”
阿遼沙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下來,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跟您說,實際上我媽媽身體一直不好。我聽人說,媽媽們到了這個年紀就會整天生病。”
尼古拉躺在沙發上,一邊和阿遼沙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一邊打量著他的臉。在他和奧爾加相好的這段時間,尼古拉從未注意過這個孩子。隻知道,有個孩子在客廳晃來晃去,但他從來不關心這孩子在幹嘛。
尼古拉看著阿遼沙,那雙明亮的黑眼睛,讓尼古拉想起了最初遇見奧加爾太太的樣子,不由得想抱抱這個小男孩。
“過來,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尼古拉招呼說。
阿遼沙從椅子那邊馬上跑到尼古拉跟前。
“你們過得好不好?”尼古拉把手搭在小男孩瘦瘦的肩上說。
“比以前好多啦。”小男孩好奇地盯著尼古拉的胡子說。
“恩,怎麼好啦?”
“以前的時候,我和索尼婭隻上音樂課和寫字課,現在我可以上法語課了。恩,你是不是剛剛剪過頭發啊?”
“是啊,你怎麼知道?”尼古拉被小男孩逗樂了,笑著答道。
“我一看就知道了。我能摸摸你的胡子嗎?哈,疼不疼?”
“不疼啊。”
“為什麼我揪你很多胡子就不疼,揪一根就很疼。”小男孩依偎在尼古拉身邊,開始玩他的懷表,“媽媽說,等我上中學了,她就給我買一塊表。你這個表上的蓋子太好看了,上麵有花紋,你看!我爸爸的表蓋上是字,不過我還不認識那些字。我爸爸說,過幾天他要換一個表帶子了,換一個好看的表帶子……”
“你怎麼知道爸爸要換表帶子?你見到他了?”
“啊。”阿遼沙一下站直,捂著嘴,然後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說,“沒有,沒有見過爸爸。”
尼古拉看著小男孩的眼睛問道,“撒謊的可不是好孩子哦。你要是見過,就說實話。就當我們是好朋友,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
“那你保證不告訴媽媽?”
“我保證。”
“那你發誓!”
“哎喲,你這孩子,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尼古拉說。
“那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和任何人說,特別不能和媽媽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小男孩說,“不然的話,我和索尼婭還有彼拉蓋雅都會遭殃的。恩,其實我和索尼婭每個星期二和星期五都會去見爸爸。吃中飯之前,彼拉蓋雅會帶我們出來散步,然後我們就跑到蛋糕店去,彼拉蓋雅就在外麵等我們,爸爸早就在蛋糕店那了。”
“你們在那幹什麼呀?”尼古拉問道。
“不幹什麼。爸爸請我們吃東西,有咖啡,各種各樣的餡餅,索尼婭最愛吃肉餡的,我一看到肉就吃不下,我最喜歡吃白菜餡的。可是,不敢多吃,我怕回家吃不下中飯,媽媽會問我。”尼古拉答道。
“那你們都聊些什麼呀?”
“什麼都說啊。他會輪流抱著我們,給我們講笑話。他說,等我們長大了,就接我們去他那住。索尼婭一聽哭了,她不願意離開媽媽。我也舍不得媽媽,但是我會常回來看媽媽的,我還會寫信給媽媽。爸爸還說,他要給我買一匹小馬,我太喜歡爸爸了。真搞不懂,媽媽為什麼不準我們見爸爸,也不準爸爸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爸爸可愛媽媽了,一聽說媽媽生病了,就著急得直哭,一遍遍跟我們說,要聽媽媽話,要聽媽媽話……尼古拉叔叔,你說我和索尼婭是不幸的孩子嗎?”小男孩說。
“怎麼這麼問?”
“因為每次見完麵,分開的時候,爸爸總是抱著我們說,你們是不幸的孩子,你們是不幸的孩子,真是太奇怪了。”小男孩說。
“哦……這沒什麼意思……”尼古拉說,“你們在蛋糕店見麵,媽媽不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啦。因為我和索尼婭都答應爸爸不會說的。彼拉蓋雅也不會說的,爸爸說,如果媽媽知道是她帶我們去的,馬上就會讓她回老家的。”小男孩說。
“嗯……噢,原來是這樣……那你爸爸提起過我嗎?”
“怎麼說呢……也沒說什麼……”小男孩搖搖頭說。
“你爸爸罵我了嗎?”
“爸爸沒有罵你,但是,我告訴你,你不準生氣。”
“我保證不生氣。”尼古拉說。
“爸爸從來沒罵過你,但是,你知道爸爸不喜歡你。他說,就是因為你,媽媽和我們才變得不幸,他還說你害了媽媽……我跟他說過,你挺好的,從來沒罵過媽媽,可是他隻知道搖頭。”
“他說我害你的媽媽?”尼古拉站起來,看著小男孩說。
“恩。但是你別生氣,我會和爸爸說的。”
“真是可笑,我害了她?這都是他自己不對,一喝酒就打她,還怪我害了她。他對你說我害了她?”尼古拉冷冷地問道。
“你說過,你不生氣的……”小男孩害怕起來。
“這不關你的事。真是可笑,我自己倒黴,一隻雞扔到白菜湯了,我還沒叫屈呢。我害了她?”尼古拉一個人嘀咕。
這時門鈴響了,阿遼沙馬上衝到門口。奧加爾太太帶著一個小女孩回來了,小男孩揪著奧加爾太太的衣服,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當然啦,不怪我怪誰呢。”尼古拉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遠方說,“他說得對,他是受盡委屈了!”
“你在說什麼啊?”奧加爾太太停住了腳步。
“說什麼,你可不知道,你那委屈的丈夫,在外麵散布什麼謠言。原來是我,讓你們生活得這麼不幸。我是魔鬼,我害了你們一家。”
“尼古拉,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好好的,說他幹嗎呀?”
“你問問你們家小少爺,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尼古拉指著奧加爾背後的小男孩說。
“噓!噓!”小男孩嚇得臉都白了,躲在奧加爾太太背後,使勁朝尼古拉使眼色。
“你問問他好了,還有你聽話的彼拉蓋雅,她有多聽話,每周都帶著你的孩子跟他們的親爹團聚。這都無所謂,關鍵是,我成了破壞你們家庭幸福的混蛋了,我害了你一輩子……”尼古拉憤憤道。
“尼古拉叔叔。”阿遼沙哀求道,“你向我保證過的。”
“你到一邊去。這些比保證過的事重要多了,我因此就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奧加爾太太嚇壞了,她看著阿遼沙,問道,“你是不是和你爸爸見過了?”
小男孩死命盯著尼古拉,沒有理會奧加爾太太的問話。奧加爾太太就去找彼拉蓋雅去了。
“你答應過我不說的!”阿遼沙帶著哭腔說。
尼古拉沒有理會小男孩,就像從前一直沒有理會過他一樣。他點燃了一支煙,在客廳裏憤憤不平地走來走去。
阿遼沙呢,走到索尼婭身邊,渾身顫抖,告訴她自己受到了欺騙。他不住地流眼淚,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難堪地麵對虛偽。以前,他從不知道,世界上除了肉餡餅、白菜餡餅、咖啡,懷表之外,還有那些在孩子的語言裏叫不出來的東西,他明明保證過,但是他居然還是說了出來……
男一號
演員葉普根尼·阿裏克塞耶維奇·波得查羅夫,是戲劇界有名的男一號。他身材挺拔,體型勻稱,生著一張英俊的臉。最近一段時間,他的眼睛有點水腫,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魅力。這段時間,男一號正在南方一個城市巡演,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當地幾個有聲望的家族喝酒吃飯。戲劇家能不能在這幾個家族吃得開,直接影響到他在整個城市的受歡迎程度。
“先生,您說得太對了。”他優雅地擺動著腿,“藝術家必須通過藝術形象來影響到群眾,因此我們一方麵通過舞台演出的方式,另一方麵通過直接和市民交流,來傳達我們的想法。但是,我們有些演員,我實在不理解他們,他們就是不願意參加這些家庭宴會。且不說宴會上這些有趣的節目,隻要想想你現一下身,就能對社會產生多麼大的精神影響就好了。這就像點亮一星火花,照亮別人的石頭腦袋,這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嗎?而且,宴會上還能結識各行各業的人,尤其是各種各樣的女人。我的上帝,我什麼樣的女人沒見過……”
在無數這樣的家庭宴會中,男一號認識了本城不少有名望的家族。但是一想到工廠主薩巴耶夫家族,他總是皺起眉頭,希望抹掉那天晚上的記憶。
那是在薩巴耶夫家的晚會上,男一號照例在晚會上高談闊論,就像外麵下著的毛毛雨一樣,一刻不停。他坐在一張長沙發上,四周圍坐著本城各種各樣的人,認真聽他說話。他蹺著二郎腿,講著他在戲劇界的名望,每說一句頓幾秒,好像為了所有人都要聽清他的話似的。
“我雖然是內地演員,”他說,“但是在各大城市都演過戲。有一回我在莫斯科演戲,觀眾們送了我一頂巨大的桂冠,都是桂葉編織的。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大的桂冠,後來缺錢的時候,就把桂葉拆下來送到商店賣,你們知道光是這些葉子有多重?三十多斤呢!一般藝術家,生活都很窮困。我也難免,常常今天手頭有個千百萬,幾天後又身無分文了。可能我今天,一塊麵包都吃不起,但是明天我又能在遊船上大吃牡蠣了。見鬼,我們藝術家……”
市民們饒有興趣地聽他講話,主人很高興,他決定把自己的遠方親戚,巴維爾·伊格納傑維奇·克裏莫夫介紹給男一號,因為他同樣是個有文化的高雅人。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薩巴耶夫介紹道,“這是巴維爾,圖拉省的地主,愛好喜劇,年輕的時候還演過戲呢。”
男一號和巴維爾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男一號巡演的時候,曾經在圖拉省停留過一段時間,彼此還有共同的朋友,圖拉省的劇院,他們都熟悉得很。
“您知道嗎?我非常喜歡圖拉省。”男一號說,“筆直的馬路,寬闊的公園……社交界,多好的社交界!”
“是啊,圖拉省的社交界氛圍非常好。”圖拉省的地主說。
“雖然是個商業城市,但是文化氛圍卻濃得出奇……比方說,小議員啊,小商店老板啊,他們都去看我的演出。還有圖拉省的女人,我的上帝,那些女人可真叫人難忘。”
“是啊……女人……確實不錯……”
“也許是我那段時間走桃花運,”男一號說,“我什麼也沒做,但總會遇到很多女人。我在圖拉省的戀愛,可以寫出十部長篇小說來。就拿這個來說吧,當時我住在葉果裏夫斯克街,就是銀行旁邊的那座房子。”
“就是那棟紅色的房子?”地主問道。
“是的,就是那棟。當時我隔壁的科謝耶夫家,來了一個親戚,就是當地著名的美人瓦蓮卡。”
“瓦蓮卡?”地主地高興地合不攏嘴,“那可是城裏首屈一指的美人啊!”
“恩,配得上這個榮譽。又大又亮的眼睛,波浪狀的頭發拖到腰上,她去看了我演的《哈姆雷特》,然後還給我寫了一封信,我呢,當然回了信。”男一號接著說,“有一天我演完戲,回到家。她正坐在我的沙發上流著淚呢。然後我們就訴說思念啦,愛情啦,接吻啦……那真是難忘的一夜。後來我們的戀愛持續了兩個月,但是都沒有那一夜美妙……”
地主慌了,他後悔沒有阻止男一號說下去。
“對不起,您說什麼?這是不可能的事。”他說,“瓦蓮卡的事我清楚得很,她是我的外甥女。”
“我,我很抱歉,發生了這樣的事。”男一號支支吾吾道,“您身為她的舅舅……當然……”
客人們本來愉快地聽男一號談論圖拉省的事,這會兒也不好意思起來,一個個垂下眼簾。
“請您馬上把話收回去。”地主說,“我懇請您這樣做!”
“如果我剛才的話傷害了您,那麼,我,收回。”男一號看著地主瞪圓的眼睛,吞吞吐吐道。
“那麼,請您當著大家的麵澄清,你剛才說的關於瓦蓮卡的事都是謊話!”地主言辭堅決。
“我?為什麼?可是,我沒有說謊……我不加思考就說出了這些話,傷害了您,但是,您沒必要用這種口氣命令我!”
圖拉省的地主,看著眼前這個人,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背著手,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起來,胖臉越來越紅,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來了。大概兩分鍾之後,他走到男一號麵前,帶著哭音請求道:
“拜托您了,請您向大家說明,您剛才所說的都是假話!”
“我沒有說假話。”男一號勉強微笑,故作輕鬆地說,“您,您不能這樣命令我。”
“您就是不願意承認?那麼,我隻好采取極端的手段了。要麼您現在澄清,要麼請您接受我的邀請,我們來一場勇士的決鬥,互相射擊,讓上帝來裁決。”地主道。
“遵命!”男一號略屈膝,頗具挑釁地答道。
主人和客人都慌作一團,無論是誰不幸中槍,他們都失去了一個心愛的朋友。大家把地主拉到一邊,請求他收回邀請,別胡鬧。男一號在人群中轉悠了一陣,索然無味,沒有告辭就走了。
男一號走回家,一路上嘲諷著圖拉省的地主。可是回到賓館,一個人安靜下來,他馬上感到惶恐不安。
“不就是決鬥嗎?那個胖老頭怎麼會射得中我?”他想,“但是,如果決鬥的話,我的同事就會知道這件事,他們都知道我是胡說八道的。那很快全俄國都知道了,那我還怎麼……”
男一號本來想休息一下,但是一閉上眼睛,就感到一顆子彈穿過胸膛,然後全俄國的人都罵他活該……他想了想,抽了根煙,上街去了。
“我要和這個隻會動刀動槍的大老粗談一談,給他開開竅,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我才不怕他呢……”他邊走邊想。
男一號又走回到剛才參加宴會的房子前,他看到裏麵依然是燈火通明,人頭攢動。
“我就在這等大老粗出來。”男一號想。
毛毛雨還在下,深秋的夜晚,漆黑而陰冷。男一號靠在燈柱邊,抽著煙,心裏亂糟糟的。雨不大,一路走過來的時候,還不覺得冷。但是沒一會兒,他的衣服就淋濕了,濕衣服貼在身上,凍得他直打哆嗦。
等到夜裏兩點鍾,客人才陸陸續續從屋裏走出來,圖拉省的地主最後一個出現在門口。他歎了口氣,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去。
“請您等一等!”男一號追到他麵前說。
圖拉省地主停下腳步,男一號站定後,吞吞吐吐地說:
“我……晚上在宴會上說得都是謊話,請您原諒。”
“先生,您今晚對我外甥女名譽造成的傷害,必須當眾澄清!”地主說,“我不會就這麼算了……”
“我,就是來請求您的原諒……決鬥的話,我的同事們都會知道了……全俄國的人都會議論紛紛……”男一號哀求道。
男一號還想裝出一副輕鬆自在、滿不在乎的樣子,但是他的嗓音已經發顫,腿也不由自主地抖起來。他低下頭,再也沒有了宴會上的傲氣,不住地向地主道歉,請求原諒。
圖拉省的地主聽他說完,歎了口氣說:
“求上帝饒恕你吧,以後可不能再撒謊了。你還這麼年輕,又受過高等教育,一言一行,都會給別人造成影響。說謊這種事,太不符合你的身份了……”
圖拉省用長輩教訓孩子的口吻教育了他一通,男一號不住地點頭微笑。等到地主講完,男一號連連鞠了幾個躬,目送地主離開,才轉身往回走。
回到住的地方,他脫掉濕衣服,感到全身輕鬆,剛才的危險情況已經解除了。他躺上床,一閉眼就睡著了。
善良的日耳曼人
伊凡·卡爾洛維奇·希威是豐克煉鋼廠的工長,四個月前,由廠主派到特維爾城,製造當地定製的一種產品。這四個月來,伊凡一心想著他的妻子,有時想得飯都吃不下,有幾天晚上,甚至偷偷哭了。他現在在回莫斯科的路上,一路上都在想著,廚娘瑪麗雅怎麼為他開門,年輕的妻子一下子跑過來摟住他的脖子,高興地叫起來……
“她一定想不到,我這個時候回來。”他想,“她會驚喜瘋了的。”
他坐晚班車回到莫斯科,下火車後,去小吃部吃了晚飯,喝了兩瓶啤酒。伊凡喝完酒之後,心腸變得更加柔軟起來。他叫了一輛馬車送他到普列斯尼亞街,坐在馬車上,他嘮叨了一路:
“你,你是個好車夫,善良的俄國人……我喜歡俄國人,我妻子是俄國人,我也是俄國人……我父親是日耳曼人,但是我是俄國人,我討厭德國,要是能和他們打一仗才好……”
伊凡還在念念叨叨的時候,他到家了,拉響門鈴,廚娘瑪麗雅給他開門了。
“你也是俄國人,”他遞過行李說,“我也是俄國人,娜達霞也是俄國人……娜達霞在哪呢?”
“太太睡著了,她不知道您今天就回來了。她說要早點睡,明天一早去火車站接您呢。”
“好,別驚醒她。你去吧,噓,小聲點!我要親自叫醒她,保管嚇她一跳!”伊凡躡手躡腳往臥室走去。
廚娘打著哈欠,拎著行李就往廚房去了。
伊凡踮著腳尖走到臥室邊,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他心裏的歡樂就要滿溢出來,使勁憋著才能不笑。臥室裏漆黑一片,伊凡輕輕地劃著一根火柴,暗想,“親愛的,我要來了。”
然而正當火柴藍色的火焰照亮窗前,這個可憐的日耳曼人傻了眼。他看到靠牆角一張床上,有個女人蒙著頭睡著了,露出兩個腳後跟。另一張床上,睡著一個男人,踢掉了被子,大腦袋,一頭紅頭發。
伊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劃著一根,他看得兩腿直發軟,啤酒的醉意完全褪去了。他想掄起椅子,直接砸向那個長著紅頭發的腦袋,然後抓住不忠誠的妻子的腳後跟,扔到窗外去。
“不,不,這樣他們毫無知覺地死了,太便宜他們了。”他想,“我要把警察叫來,把親戚朋友都叫來,好好羞辱他們一頓,再殺死他們。對,就是這樣……”
伊凡離開房間,走上街去。一出家門的時候,他就哭了。那個不知羞恥女人原來是一個裁縫,是他給了她幸福,讓她脫掉印花布衣服,戴上手套和帽子,做一個每年掙七百五十盧布的工長的妻子。
他心想,女人真是健忘啊!娜達霞裝作熱烈地愛著他,他這次去特維爾,每個星期都會給他寄寫滿是思念的信。
“冷血的蛇。”伊凡心想,“我為什麼要娶一個俄國女人,俄國女人都是壞人,全俄國都是壞人,我恨不得和俄國打一仗。”
過了一會,他又想:
“她為什麼愛一個紅頭發的窮鬼,她要是愛上豐克公司的一個職員,我也能理解。可是為什麼是個窮鬼,口袋裏永遠不足十個戈比。我真是一個不幸的人啊。”
伊凡擦著眼淚,看到一家街邊飯店還在營業,抹幹眼淚,走了進去。
“麻煩給我一張信紙和筆。”他對茶房說,“我要寫信!”
他用顫抖的手,一邊啜泣,一邊給遠在鄉下的嶽父嶽母寫信。他在信裏對嶽父嶽母說,正直的工長,不願意和一個口是心非的淫蕩女子生活在一起了,又說,愚蠢的父母,才會生出一個愚蠢的女兒,信結尾處,他要兩位老人帶走他們的女兒和紅頭發的窮鬼,他之所以沒有打死他們,隻是不願意弄髒他的手罷了。
然後他吩咐茶房把信寄出去,離開飯店。他一路想著自己的傷心事,在城裏遊蕩,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四點鍾。可憐的伊凡,疲倦極了,像是一夜間瘦了幾斤,麵容憔悴,兩眼無光。他想了一晚,最後得出結論:生活就是命運的惡意嘲弄,對於一個正直的日耳曼人來說,再苟且活下去就是一種恥辱。他決定不去報複妻子和那個紅頭發的男人,他要用寬宏大量懲罰他的妻子。
“現在回去,把事情捅破,我就自殺。”他回去的路上心想,“你們過好日子去吧。”
他幻想著,他死後,妻子怎樣經不住良心的折磨,痛苦悔悟。
“我還要把我的財產留給她。”他拉了一下家裏的門鈴,“我看那個窮鬼一年能掙多少。”
開門的還是廚娘瑪麗雅,她看到伊凡的樣子嚇壞了,“您,您昨晚什麼時候出去的?您這是怎麼了?”
“別問這麼多。你去把娜達霞叫過來,馬上。”伊凡說。
一分鍾後,娜達霞過來了,她穿著一件睡衣,光著腳。看到伊凡的樣子,嚇了一跳。沒等娜達霞開口,伊凡就抱頭痛哭起來。
“嗚嗚,嗚嗚,我全知道了。我親眼看見房間裏那個紅頭發的窮鬼了。”
“出什麼事啦?小聲點。”妻子低聲道,“別吵醒房客。”
“嗚嗚,你還是袒護那個紅頭發的窮鬼。”伊凡哭道。
“我隻是讓你別這麼大聲。剛回來就喝醉酒胡鬧,快去睡覺。”娜達霞走過來說。
“我睡哪啊?你是要我和那個紅發鬼睡一個房間?”
“睡小房間啊,你真喝多了。”娜達霞說,“原來我們做臥室的房間,已經租給一個鉗工和他的妻子了,我們的床已經搬到小房間去了。”
“什麼?租給鉗工?”
“恩,紅頭發的那個啊。我每月收他們四盧布房錢。”娜達霞為自己的生意頭腦很是得意,每次寫信的時候,她都想告訴伊凡,但還是忍住了,希望等丈夫回來,給他個驚喜。
日耳曼人看著妻子,一下衝過去把她抱起來。
“我才知道……”日耳曼人恢複了火車上的舒暢心情,“你是俄國人,廚娘是俄國人,我是俄國人,鉗工和他的妻子也是俄國人,我愛俄國這片大地,我恨不得和德國打一仗……”
旁人的災難
早上六點不到,科瓦列夫和就和他年輕的妻子,坐著四輪馬車向鄉村駛去。正如後來,他們回憶的那樣,這個早晨是他們蜜月中,也將會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清晨。科瓦列夫剛獲得法學博士的學位,蜜月中,他決定帶著新婚不久的妻子去鄉下買一座莊園。
他和他的妻子從沒有起這麼早,馬車行駛在鄉間小路上,大地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夏日的草地上點綴著顆顆露珠,陽光灑在路邊的灌木叢中,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青草的香味,整個世界像是剛洗完澡。他們坐在馬車上,一點也不困,時而對枝頭的小鳥笑笑,時而讚美遠處的野花。他們在車上打打鬧鬧,看著對方哼著甜蜜的調子,想象著將來怎麼經營他們的莊園,後來想到前麵還有馬車夫在,不由得難為情起來。馬車夫看看這對幸福的新婚夫婦,加把勁趕著馬車。
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忘了時間,馬車停了下來,他們才知道要去察看的莊園已經到了。科瓦列夫和他的妻子跳下馬車,他們隱隱約約能看到賣主的莊園了,但是莊園坐落在一個小山頂上,他們還需要自己走一段。
“親愛的薇羅奇卡,這裏風景真不錯,房子在山頂上,山下就是河流。就是這條路,太難走了,也不好好修修。親愛的,等咱們買下莊園,一定在沿途修上鐵柵欄。”
激動的心情,早讓薇羅奇卡忘了道路的泥濘,一路歡笑著往山頂跑去,她的丈夫跟在她後麵。跑到莊園門口的時候,他們遇到一個農民。他的頭發長而密,正在門前台階上坐著刷鞋。
“米哈伊洛夫先生在家嗎?”卡瓦列夫問道,“麻煩你去通報一聲,就說買主來看房子了。
“買家來了!”農民放下手中的鞋子,驚呼道,“天啊,上天保佑。這個莊園終於要賣出去了!快來看啊,他們多麼年輕!”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狗吠聲,接著就是一些在林子裏悠閑散步的雞鴨,它們也仿佛傳染了仆人們的驚慌,“咯咯”、“嘎嘎”,邊叫邊四處亂跑。不一會兒,廚房裏就跑出來一個壯實的漢子,像是門房,拉拉衣服,匆忙向大廳跑去……看到仆人們慌慌張張地跑來跑去,科瓦列夫和他的妻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你看這些人。”卡瓦列夫說,“他們想看我們又不敢仔細盯著,邊走邊看的樣子,活像看著野人。”
過了一會,有個愁眉苦臉的男人從正房出來,個子矮小,胡子顯然是剛刮過,但是整個人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他穿著一雙破拖鞋,“啪嗒啪嗒”向客人走去。
“您是米哈伊洛夫先生嗎?”卡瓦列夫脫下帽子說,“很高興見到您……我和我的妻子在銀行通告上,看到您的莊園出售的消息。您能帶我們參觀一下嗎?”
“我,我很高興。”他喃喃地說,“為兩位效勞是我的榮幸!兩位是從哪裏來的?”
“我們從康科沃村過來……我們住在那裏的別墅裏。”卡瓦列夫說,看到眼前這個男人,新刮胡子的臉上有種遮不住的窘迫,忍不住笑了。
“住在別墅……太好了,請吧,我們先到房子裏看看……請您原諒,房子有點亂。”米哈伊洛夫搓著手,邊走邊說。
這對新婚夫婦跟在米哈伊洛夫後麵,一邊聽米哈伊洛夫介紹,一邊做出很內行的樣子。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石頭砌成的大房子,牆柱上裝飾著一些雕刻的花紋和動物圖畫。房頂上的油漆已經斑駁,很久沒漆過的樣子,台階下的細縫裏已經長滿雜草,一切有種頹廢的色彩,整座建築顯得古老而厚重。房子的正前麵,就是一個小池塘,池塘上兩隻鴨子,匆匆遊到離人很遠的地方,池塘四周栽著一排一般大小的白樺樹。
“哇,這裏有個池塘。”卡瓦列夫對妻子說,然後向米哈伊洛夫問道,“這個池塘裏有魚嗎?”
“有,以前是有的,有時還能看到魚跳出水麵來。”米哈伊洛夫支支吾吾地說,“現在長久沒有疏浚,魚都死光了……”
“怎麼能這樣放任不管?”卡瓦列夫用行家的口吻說,“池塘應該定期清理,把淤泥和水草挖出來,這些可是好東西,可以做農田或者菜園裏的肥料。親愛的,等我們買下這個莊園,把這個池塘清理一下,東邊砍掉一些白樺樹,蓋一個亭子,再修一道小橋通向亭子。這樣的亭子,我在埃夫隆公爵家就見過……”
“下午清閑的時候,去亭子裏喝茶……”薇羅奇卡美滋滋地想著下午茶的味道。
“對了,那邊的尖頂樓房是幹嘛的?”
“那是客房。”米哈伊洛夫答道。
“以後咱們把那個尖頂拆掉吧,立在那裏,看著真難受。”科瓦列夫對妻子說道。
忽然從正房的屋裏,傳來一陣女人的哭聲。這對新婚夫婦回頭看過去,那邊的窗戶“咯吱”一聲馬上就關上了,一雙淚汪汪的眼睛馬上消失在彩色的玻璃窗背後。那個哭泣的女人像是為她的眼淚感到害臊了。
“沒事,沒事。你們還想看看花園和別的房子嗎?”米哈伊洛夫做出苦笑的表情,“其實值得看的不是正房,而是……我們左拐吧……”
不知道馬房是不是米哈伊洛夫說的最值得看的地方,但是我們的法學博士科瓦列夫,還是饒有興趣地察看了馬房的每個角落。看完馬房,走到穀倉的時候,博士又到處聞聞、看看,賣弄他的農業知識。他詳細地詢問了莊園有多少畝土地,多少頭牲口,然後開始痛罵俄國政府砍伐樹林的愚蠢行為。他滔滔不絕地發表對於莊園的看法,不時驕傲地看看妻子。而他的妻子,眼神就沒有離開過他,充滿敬仰地附和著丈夫的看法。
他們走到牲口棚的時候,女人哭泣聲又遠遠地響起。
“那個女人又哭了,她是誰?”薇羅奇卡看著丈夫問,仿佛他知曉全天下的事。
米哈伊洛夫無奈地搖搖頭,說,“那是我的妻子。”
“她遇到什麼事了?生病了?”
“這個軟弱的女人,她不忍心看到我把房子賣出去……”
“那您為什麼還要賣?”薇羅奇卡問道。
“不是我們想賣,太太,是銀行。”米哈伊洛夫答道。
“啊?你們怎麼能同意?為什麼不阻止銀行?”薇羅奇卡瞪大眼睛問。
“哎,太太,我們要付銀行的利息啊,一年一千一百個盧布,我們哪裏掙去。付不上,他們就要收回房子……這個軟弱的女人,剛才你們在池塘那邊,說這個要拆,那個要建,她在樓上聽到,就受不了了。又怕你們看到,怕仆人看到笑話她,就躲到窗戶後麵。這個傻女人,房子賣了,當然會拆會建……”
等到他們往回走的時候,薇羅奇卡看見正房陽台上,有兩個小女孩和一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都是米哈伊洛夫的孩子。“這些孩子,看到有人來買他們的房子,會怎麼想?”薇羅奇卡看到孩子們的眼神有點難過地想。
回去的時候,在四輪馬車上看到的一切,在薇羅奇卡看來,已經沒有來時那麼夢幻了。她想著窗後女人的哭泣聲和陽台上的孩子們,“太難過了,真應該給他們一千一百盧布,讓他們一家人還住在莊園裏。”
“你真是個善良的可人兒。”卡瓦列夫笑起來,“你今年給他們一千一百盧布,那明年呢?後年呢?他們是很可憐,但是今天的處境是他們自己造成的,為什麼把莊園抵押給銀行?為什麼不好好經營?那些田地和牲畜,隻要稍微用點心,就能把莊園經營得很好。剛在牲畜棚的時候,你看到那些糞便都沒有清理,為什麼不拿去做農田肥料呢?還是他們太懶了,你看那個米哈伊洛夫,一看就是個酒鬼,平常肯定什麼事都不幹。而那個女人呢,肯定隻會花錢打扮。”
“可是,你怎麼知道一個是酒鬼,一個隻會花錢?”
“我就知道啊,他說沒有錢付銀行的一千盧布利息。親愛的,你知道,這麼一大片莊園,隻要采取合理的經營方式,兩個人稍微用點心,一年一萬盧布也不是問題……”
回家的路上,卡瓦列夫又開始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了。他的妻子,依然相信丈夫說的每一句話,但是那種輕鬆愉悅的心情已經不存在了。
後來卡瓦列夫一個人又去了莊園幾次,談好了價格,最終用薇羅奇卡的陪嫁錢買下了莊園。薇羅奇卡,仿佛看到那一家人哭哭啼啼地搬離莊園,雖然莊園已經屬於自己了,可是心裏悶悶的。卡瓦列夫絲毫沒有感受到妻子的不悅情緒,依然大談他的合理化經營模式。隨後幾天,他就買了一大批農業書籍,一邊嘲笑米哈伊洛夫,一邊研究他的合理化經營,快速盈利的渴望,慢慢由計劃變成無邊無際地誇耀……
幾天之後,卡瓦列夫夫婦搬到米哈伊洛夫的莊園,米哈伊洛夫一家已經搬走了。他們走進房子,映入眼簾的都是原來生活在這裏的人留下的痕跡:孩子用完的寫字本丟在一邊,摔壞了沒有帶走的玩具扔得到處都是,牆上是孩子稚嫩的畫作和類似吵架後留下的氣話……
為了忘卻別人的災難,有許多東西要塗掉,要拆除……卡瓦列夫夫婦有的忙活了……
傻瓜——單身漢的故事
別看我是個單身漢,我差點就娶了瑪麗雅·克雷特金娜。
那天我也喝了不少酒,他們整整灌了我兩瓶。我坐在那兒喝著酒,瑪麗雅·克雷特金娜就坐在我旁邊。我那天似乎說了不少話,幻想著未來的家庭生活,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每說完一句,我就親親我的可人兒,因為那天我的嶽父正式答應把瑪麗雅嫁給我。我記得好多人在我四周走來走去,向我道賀。我很高興,又和瑪麗雅熱烈地親吻起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看著自己手上的訂婚戒指,還牢牢地戴在手上,才覺得一切不是夢。我頓時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了,一個成熟的男子漢,一個真正的未婚夫。我很感謝嶽父的安排,太意外了,我還沒來得及和我父親說。起床後,我就走到父親房間,和他說我馬上就要結婚了。
“你這麼著急結婚幹嗎,小娃娃?”父親說,“你今年才多大?二十歲不到!”
那個時候我真是年輕,一頭金黃的卷發,那是頂招女人喜歡的發型。我的腰還很細,你別看我現在肚子和水桶一樣,那時候人們都說我長著小姑娘一樣的細腰。我剛出來工作沒多久,一心想做一件讓父親刮目相看的事情,胸腔裏滿是熱血。
“現在你剛出來工作,再過幾年結婚,一點也不遲啊。”父親勸我道。
可是那時我就是一股牛勁,從小被父母寵著,什麼事都由著性子,誰也勸不住。
“那你是和誰定親了?”爸爸問道。
我回答是瑪麗雅·克雷特金娜時,他大吃一驚。
“你居然娶那個滑頭的女兒?你要知道她爸爸是個大騙子,到處賭錢,現在欠了一屁股債……沒人願意和他們家交往。你這小傻瓜,他們是在引誘你上鉤,讓你去給他們家還債。”
我當時就是個傻瓜,什麼忠告也聽不進去。二十歲以前,我一句聰明話也沒說過,我是傻瓜,我活該倒黴。經常碰見倒黴事,今天遇到一樁,明天遇上一樁。有時走在路上被人莫名其妙打一頓,在學校被老師打也是家常便飯,我還被學校開除了好幾次……那天和父親說我馬上就要結婚,他差點就動手打我了。但是我那時就是誰也勸不動。
“我要結婚,已經決定了。我已經是個成人,有權利決定我要做什麼。”
那時候,我媽媽還沒有去世,她聽我說完,氣得暈倒,如果不是聽到我和父親的談話,她還不知道我要結婚了。我那時就什麼也不顧,隻想結婚成家,要知道瑪麗雅·克雷特金娜可是個美人。現在想想她也不算漂亮,尖嘴巴,瘦得跟柴似的,背還有點駝。她父母看出,和我家攀親有利可圖,我父親很有錢,就像我父親說的,可能那時他們就是讓我去還債的。可是那會兒,我就是死腦筋,想著馬上就能娶一個美人回家了。我父親自己勸不動我,就跑去找我的上司。
“大人,您幫幫忙,您可要阻止犬子啊。那一家人都是毒蠍。我的孩子一旦娶了那丫頭,可就全完了。”
說來真是我流年不利,運氣差到極點。我的上司居然還有點新派思想,那時候自由主義的風剛剛刮起來,他已經深受影響了。
“這是他的自由。我不能幹涉他的私生活,同時也請您尊重他的選擇。”
“可,可他就是個傻瓜,他怎麼能結婚呢?”父親著急了。
我上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您認為我會找一個傻子做我助手?不管他是怎樣的人,都請您尊重他的個人自由。你們這些野蠻人,什麼時候才能跟上時代的節奏。你出去吧,讓你兒子來見我。”
父親出來,垂頭喪氣地通知我進去。我理了理衣領,走了進去,“大人,您有什麼吩咐?”
“年輕人,就要堅持自己的主見。你父母阻撓你的婚事,這是不應該的,荒謬的!你放心,想做什麼就去做吧,我會去參加你的婚禮。”上司說,“要是他們再敢攔著你,我給你想辦法,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瞧瞧……要是你父母不去參加你的婚禮,我可以代替你父親,做你的主婚人……”
聽完上司的話,我高高興興地出來了。父親還愁眉苦臉地在門外等我,回家的時候,我走在他後麵,背地裏還對他做了幾個鬼臉。
第二天,我帶我的上司去看我的未婚妻。“年輕人,你真幸福。”他說,“她雖然瘦得厲害,可是很會搭配衣服,言行裏透露出上層女人的優雅。總是在微笑,她一定很善良吧。年輕人,這個婚事不錯。”
三天之後,他還帶著禮物去看望我的未婚妻了。第五天,我們舉行訂婚典禮。那天,我的上司喝了很多的香檳,他真誠地祝福我,“你的未婚妻真不錯,雖然瘦,但是她身上有法國女人的味道,一團火似的!”
結婚前三天,我帶著花,去我的未婚妻家,商量婚禮那天的細節。雖然我們已經商量過無數遍了,可我還是想再去確定下細節,主要是,還能見到我的可人兒。
“瑪麗雅出去了。”
“她去哪了?”
我的嶽父開始一聲不吭,我的嶽母坐在桌子前攪拌著咖啡,她以前隻喝粗茶葉的。
“她到底去哪了?你們倒是說話啊。”
我的嶽父站起身來,打了一個飽嗝。我這才發現他喝了酒。他滿口酒氣,似乎還沒完全清醒,“吹,吹走了。啊哈哈……你還是另外再找個新娘子吧,我們家瑪麗雅飛上枝頭做鳳凰去了。她呀,去找她的真命天子去了……”
“去找誰了?”
他搖搖晃晃,舉著手指頭比劃,“就是,就是你那天帶過來的大人。嘻嘻嘻嘻,你就不該帶他來……傻瓜……”
“哎呀!”我一拍大腿。
這就是我的故事,轉眼已經過去十多年了,我想,自從那聲“哎呀”之後,我就變聰明一點了,雖然我還是個單身漢。
胖子和瘦子
尼古拉火車站,胖子和瘦子這對兒時的老朋友,在分別多年後遇見了。胖子剛剛在火車站便利飯店裏吃完飯,兩片嘴唇油光發亮,像熟透的櫻桃,身上散發著葡萄酒的氣味。瘦子剛下火車,身上一股火車快餐間的火腿味道,他後麵跟著兩個人,幹瘦的女人,是他的妻子。還有一個瘦長的穿著製服的中學生,眯著眼睛,努力看清前方的樣子,那是他的兒子。
胖子正往車站廣場走,遠遠看到瘦子,“波爾菲裏!”胖子舉起手一邊招呼,一邊跑向瘦子,“是你嗎?我們可好久沒見了。”
“米沙?米沙!”瘦子聽見呼喊,驚奇地看到兒時的玩伴在向他招手,“真是你啊。我可想死你了,老朋友。”
兩個老朋友走到跟前,放下行李,熱烈地擁抱在一起,相互吻了三次。他們真是好久沒見麵了,今天遇見,真是又驚又喜。
“親愛的米沙,”瘦子吻過胖子之後,仔細打量著胖子,“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有風度啊,穿得這麼講究……現在怎麼樣,很闊氣嗎?結婚沒有?有孩子嗎?瞧!”瘦子轉身向妻子,“這是我的妻子,露易絲,娘家姓萬增巴赫,她是新教徒……我兒子納發納伊爾,現在是中學三年級……米沙,我小時候的好朋友,中學我們也是在一個班。”
納發納伊爾聽父親介紹完,遲疑片刻,脫下帽子致敬。
“中學的時候真好啊,你還記得那時候,”瘦子繼續說,“大家給你起的外號嗎?赫羅斯特拉特。哈哈,因為你喜歡用煙把每本書都燙個洞。不知道誰給我也起了外號,大家都‘厄菲阿爾特、厄菲阿爾特’地叫我,因為我常常到老師那打小報告……那時候咱們都還小啊,比納發納伊爾還小吧,哎,別害怕,過來這邊走,靠近叔叔走沒事……我妻子,娘家姓萬增巴赫……新教徒”
納發納伊爾看了胖子一眼,躲到瘦子後麵去了。
“恩!嗨,你現在做什麼工作,我的朋友?”胖子熱情瞧著年少時的玩伴,“恐怕是在當官吧?幾等官?”
瘦子被問到心坎裏了,“我是當官了,親愛的米沙。從今年開始,我已經升為八等文官了!去年年底的時候,我還得了枚斯坦尼斯拉夫勳章。雖然工資不高,你知道政府職員工資都不高,但是也沒關係,我妻子是音樂老師,我閑的時候,做木頭煙盒賣。做得很精致,一個就能賣到一個盧布。要是一次買得多,我就給他打個折扣。我以前隻是個部門職員,現在調到這裏做機關科長,以後我就住在這裏,在這裏工作了。米沙,你呢?恐怕已經是五等官了吧?。”
“嘿,恐怕你得說的再高點。我已經是三等文官……有兩枚勳章啦。”胖子回答說。
瘦子一下臉色蒼白,回過神之後,努力在他那顴骨突出的臉上擠出看似熱烈的笑容。他馬上哈著腰,頭也低了下去,一下矮了半截……他的妻子直拍納發納伊爾的頭,對他擠眉弄眼,納發納伊爾馬上扣好製服上的扣子,站直,做了個立正。
“你——大人,您原來是我兒時的夥伴,現在已經做了大官啦。大人,我那個時候就知道您將來肯定是前途無量。嘻嘻。”瘦子的腰快低到地上了,可是還是要抬起臉,讓大官朋友看見自己熱情的笑。
“咱們都是一起長大的朋友,哪用的著這些客套話。”胖子看到瘦子突然的轉變,十分不適應。
“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千萬寬恕小人的無禮。您老千秋貴體,此次別後重逢,真使我如久旱遇甘霖……以後承情大人您多照顧,這個……是犬子納發納伊爾,賤內露易絲,在某,某種程度上,是新教徒……您多關照……”瘦子臉上堆著的笑容都打起摺來,身體縮得越發小了。
胖子本來打算晚上請老朋友一家吃個晚飯,好好聚一聚。可是瘦子那低眉順眼、阿諛奉承的樣子,即使是久經官場,胖子也覺得惡心。他扭過臉去看著遠方,告別的時候,隻伸出一隻手,拍拍瘦子的肩膀。
瘦子欣喜若狂,雙手一下握住那隻手的三根手指,深深鞠了一躬,說:“大人您慢走,您慢走……”嘴裏不時發出“嘻嘻”的笑聲。他的妻子欠身致敬,納發納伊爾做了一個標準的立正,一不小心,帽子掉到地上。三個人目送胖子遠去,感到無限榮光,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輕鬆喜劇
奧西浦·費多雷其·科洛奇科夫今天在自己家大宴賓客。吃完中飯之後,奧西浦就吩咐妻子帶著孩子們去後山的小樹林玩耍。廚娘進來,快速收拾好桌椅,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等到一切安靜下來,奧西浦才從口袋裏掏出筆記本,今天他要給大家念他剛寫好的喜劇。第一次寫作喜劇,並且在自己的朋友麵前念出來,奧西浦顯得有點緊張和難為情。這出戲很簡單,沒有任何不合時宜的內容,這出戲大概講述了這樣一個內容:
文官雅思諾賽夫,向自己的妻子宣布,自己的上司四等文官看上他們的女兒了,馬上要來家裏做客。然後雅思諾賽夫開始一段長篇獨白,大意是表達能夠成為上司的嶽父,是一件多麼榮幸的事。他開始幻想自己成為嶽父的樣子,這時他突然聞到了家裏有烤鵝的味道。於是責備妻子,充滿味道的房間可不適合接待上司。妻子開始抱怨,丈夫對於自己工作的苛刻要求。未來的嶽父又開始罵妻子不該哭,待會兒不能眼淚汪汪地接待上司。女兒聽見父母的爭吵,宣布不想和脾氣暴躁的父母在一起生活,要離家出去。在吵鬧聲中,門鈴聲響,貴客進門,上司沒有來,警察局長進來開始開罰單,說他們破壞了社會的和諧。劇情結束。另外在劇中,還提到沒有上場的女兒的未婚夫格蘭斯基,他是一個法學博士,是個講原則的新派人,在這出戲劇裏,他代表著“善”的精神。
奧西浦念這出戲劇的時候,時不時瞟瞟自己的聽眾,這些常年出入劇院的朋友,他們有沒有在笑?他感到頗為得意的是,聽眾們大多捂著嘴在笑,大概怕笑聲太大,幹擾自己念劇。
“大家覺得怎麼樣?”奧西浦合上筆記本,問道,“好笑嗎?”
年紀最大的客人米特羅方·尼古拉伊其·紮馬祖林,見大家都沒有發話,站起來擁抱著奧西浦。這個滿頭白發的老人激動得哭了,“謝謝你,謝謝你,我感動得都哭了……我要再一次擁抱你……”
“寫得太好了,奧西浦。”勃盧木克拉夫跳起來說,“實在太有才華了,你應該去做劇作家。老兄,辭職吧,做一個小小的文官,實在是埋沒了你。劇本太棒了。”
大家都為奧西浦鼓起掌來,向他表達祝賀,並吩咐女仆去取香檳過來慶祝。
奧西浦在掌聲中漲紅的臉,比剛開始讀劇本時還紅了。他輪番地擁抱客人後,終於站穩了腳,滿含著幸福的淚水,說:
“我早就發現我有這種才能,”奧西浦握緊自己的筆記本說,“人們都說我寫的公文有文學味,我講話幽默,能說俏皮的段子。我還從事過十餘年的業餘演出,這些就足夠了。我比那些劇作家差了什麼?我隻要在喜劇創作方麵多下功夫,好好學習……”
“確實還需要學習……那個請您原諒我,我說的都是真心話。”米特羅方摸了摸他那白雪似的頭發,說,“我都是為你好,那個‘四等文官的上司’這個人還是刪掉吧……咱們頭頭知道不太好,雖然四等文官不隻他一個,但是你想,他知道總歸是不太好嗎?……他一直對我們不錯,盡心栽培我們……”
“恩,人家看了確實會聯想到他,”奧西浦一經提醒,不安起來,“那我就把官階刪掉吧……文官?不,直接稱呼為‘大人’,對,這樣比較好……或者直接叫名字也好……”
“還有一點,”勃盧木克拉夫接著說道,“這個劇裏,女兒未婚夫格蘭斯基居然說,即使他的嶽父嶽母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也要堅持娶她,不顧長輩的意見。這種話在戲劇裏說說也沒什麼,但是當今這個社會,恐怕會惹禍上身……”
“‘不顧長輩意見’確實有點過火,可以修改修改,”米特羅方說,“還有一節,劇裏說,做上司的嶽父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這當然是一件開心的事。但是我們頭頭,也是娶得一位窮姑娘,這事萬一他知道了……就假設他在劇院裏看到這出戲,你覺得他會讚賞你的喜劇天分嗎?當初你和薩拉列夫同時申請補助金的時候,他堅持把補助金給你,他還對薩拉列夫說,你比他更需要這筆補助金,你還記得這事嗎?”
“這出劇剛聽了一半,我就知道那個四等文官的原型是他。”一個朋友終於說出大家的心裏想的。
“我沒有想過影射和諷刺他。上帝可以證明,我真沒這樣想。”奧西浦慌忙解釋道。
他的朋友們一下子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討論自己的真實看法。
“得了,得了,你別解釋了!你說得沒錯,他確實喜歡到處追逐女人,不分等級……但是未婚夫格蘭斯基必須得刪掉,盡說些任性的胡話,這不是誰都能理解的。如果你是要批評他的不懂事,那就算了。但如果,就像我猜想的那樣,你其實是同情這個被奪去愛人的小夥子,那麻煩可就大了……”
“你們知道‘上司的未來嶽父’影射的是誰嗎?一準就是咱們部門的九等文官葉尼亞金,他也有個年輕貌美的女兒,還記得他每天上班都會先抱怨他的妻子幾分鍾嗎?奧西浦,諷刺的好,每天上班之前都要聽他喋喋不休幾分鍾,煩死了。最討厭他在頭頭麵前那副諂媚樣,諷刺得好……”
“就說葉尼亞金吧,他真是討厭,我們沒人喜歡他。”米特羅方說,“但是他畢竟是你女兒的教父,你也常常邀請他來你家吃飯。最近你們雖然不常來往,但要是讓孩子們知道了,還是不太好吧……依我看,他也刪掉算了……你也幹脆把戲劇本的事丟開算了……要不然又惹人議論,拿著文官的錢,不好好工作,每天都和演員們混在一起……”
“你還是趕緊把這東西撕掉吧,要是真有人問起來,”勃盧木克拉夫說,“我們就說,你是在飯後給我們讀了什麼,但是我們完全沒聽懂。你放心,我們不會告訴別人你寫了這東西……”
“為什麼要這樣回答,那我們不是都要受牽連?人家要是真問起來,我,我年紀大了,可不敢撒謊,萬一追究起來……我這老骨頭可經受不起什麼事了……”米特羅方說。
“小聲點……有人來了……快,快步筆記本藏起來……”不知道誰捏緊嗓子說道。
奧西浦趕緊把筆記本藏起來,慘白的臉上盡是虛汗,小聲說:“諸位先生,這樣寫確實會引起別人的猜想,謝謝各位的提醒……恐怕這出喜劇裏還有什麼不合時宜的東西,你們還沒看出來,別人一下就能找出來……我,我會把它燒掉的……諸位,請您一定不要傳出去……”
腳步聲越來越響。現場的紳士們安靜下來,一本正經坐在座位上,像是暴風雨之前的片刻寧靜。
腳步聲慢慢靠近,女仆送過來一瓶香檳酒……客人們默默喝了杯酒,各自回家了……
乞丐
“仁慈的先生,您發發慈悲,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我做過八年的鄉村教師,您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遭到別人的誣陷,才丟了工作。您發發善心!”
斯科諾沃夫看著門前這個乞討的人,破爛的藍灰大衣,渾濁的眼睛,覺得特別眼熟,好像在哪見過似的。
“有個老朋友幫我在卡盧加省找到一份工作,但是我沒有路費去。求您幫幫我!要不是情形所迫,實在沒辦法,我也不會求您的。”
斯科諾沃夫看到他的靴子,左腳穿著長筒靴,右腳是短靴,馬上就想了起來。
“前天我在街上見過你,當時您對我說,你是被開除的大學生,不敢寫信和家裏要錢,想先借點錢,回家再告訴他們。”斯科諾沃夫說。
“不……不……您前天見到的肯定不是我。”乞討的人辯解道,“我是鄉村教師,我,我有證件的。”
“你別在裝了。我還記得,當時你說你被學校開除的原因呢。”斯科諾沃夫滿臉厭惡的表情。“無恥。”他生氣地說,“吃不飽,穿不暖,就可以說謊嗎?你這種人,真應該直接送到警察局去。”
“我,沒有說謊。我有證件……”乞討的人就像被捉住的賊一樣惶恐,但還要強辯兩句。
“誰還相信你說的?還有你所謂的證件,還不知道從來偷來的呢。”斯科諾沃夫憤慨地說,“利用人們對於貧困鄉村教師和失足學生的同情,是最可恥的!”
斯科諾沃夫大發脾氣,他並不是舍不得錢幫助窮人。而是利用謊言來騙取同情,讓他感到厭惡。這侮辱了斯科諾沃夫看重的一些品質,他自己也有的一些品質,比如善良、憐憫之心。但眼前這個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說謊,變著方法騙取他的同情,這就玷汙了他想幫助窮人的心。乞討的人本來還想發誓證明自己,後來還是在斯科諾沃夫的教訓中低下頭。
“先生,我確實說了不少慌。”他把手放在胸前說,“我既不是大學生,也不是鄉村教師。我本來是俄羅斯合唱隊裏的一名歌手,後來因為酗酒被開除了。長期酗酒也毀了我天生的好嗓子,我現在想悔過,也不能回去唱歌了。我隻能說謊,一說真話,就沒人給錢了。您教訓得都對,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
“有什麼辦法,辦法就在你自己身上,其他人誰也幫不了你。”斯科諾沃夫叫道,“踏踏實實幹活就是辦法!唯一的辦法。”
“我也知道幹活就能掙錢。可是哪兒有活讓我幹啊。”
“你還年輕,隻要你想幹活,怎麼會找不到活幹。但是像你這種人,我也見得多,好吃懶做,又喜歡酗酒,要不就是說謊。天天想著,找一個不幹活還能拿錢的工作,比如在辦公室裏睡覺,每個月還有錢賺,哪有這麼好的事?那些體力勞動,你願意幹嗎?去大街上掃地,或者到工廠裏做工,你去嗎?你們這些人呐,架子大著呢。”
“您怎麼能這麼說,”乞討的人道,“我能找什麼體力工作呢?店員那是要從小做學徒的,工廠裏的工人,還要手藝才行,可我什麼都不會。至於掃街的,街上人那麼多,萬一被我以前的同事看到了,我就真得羞得活不下去了。”
“你還知道害羞?盡找借口,那你願意劈柴嗎?不要技術,也沒人看見你。”斯科諾沃夫說。
“可是現在,真正的劈柴工人都找不到活做,我能上哪劈柴?”
“你們這些人,一提到幹活,借口滿天飛。眼下我家就需要一個劈柴的,你肯紆尊降貴來我家劈柴嗎?”
“好啊,我去啊。”
斯科諾沃夫二話不說,叫來廚娘,“奧爾加,你把這位先生領到廚房去劈柴。”
乞討的人隻好跟著廚娘進去了。從他磨磨蹭蹭的步伐可以看出,他可不是為了吃飽而去劈柴,實在是話趕話,撞到槍口上去了,他又不好意思直接離開。
斯科諾沃夫走到餐廳間,通過餐廳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廚房後麵發生的事。他看到廚娘帶著乞討的人向廚房走去,廚娘氣呼呼地看著乞討的人,直接撞開廚房的門,兩個人走了進去。
“這會估計是她休息的時間,好凶的女人,平常還沒注意過。”斯科諾沃夫暗想。
隨後,他看到那個騙子直接坐到一堆木材,眼睛傻傻地看著前方發呆。廚娘拿過來一把斧子,扔在他的腳下。然後就看到那個女人對著乞討的人,嘰裏呱啦說個不停。從她氣憤的架勢和嘴型可以看出,她在罵他。冒充鄉村老師的家夥,拿過來一截木頭,立在跟前,往手上嗬口氣,可是砍下去的時候,是那麼小心翼翼,綿軟無力,生怕砍到腳上的靴子似的。一斧頭下去,木頭沒劈開,木樁倒了……
斯科諾沃夫心想,自己硬逼著這個人在這裏劈柴,看他虛弱的樣子,也許還有病。心裏有點過意不去,繼而又安慰自己說,“隨他幹去吧,這都是為他好。”然後離開了餐廳間,忙自己的事去了。
一個小時後,廚娘來報告說,柴已經劈好了。斯科諾沃夫很高興,如果能幫助這個年輕人走上正軌,也是好事一樁,“奧加爾,你去給他半個盧布,問他如果願意的話,讓他每個月一號來一次,幫你劈柴。”
下個月一號的時候,那個乞討的人果真來了,他又喝了酒,站都快站不穩了,但是他在廚房,又掙了半個盧布。從這以後,他常常來。斯科諾沃夫也總能找到事情讓他做,劈柴或者打掃院子,收拾雜物堆。等他幹完活,就吩咐廚娘把錢給他。有一回,斯科諾沃夫一高興,還給了他一條舊褲子。
斯科諾沃夫搬家的時候,也請他來幫忙了。那天他沒有喝酒,但是心情似乎不太好。他幾乎碰都沒碰那些家具,隻是跟在搬動的馬車後麵走,甚至沒有裝出在搬東西的樣子。趕車的人一邊嘲笑他懶,一邊打趣他穿著的那條舊褲子,斯科諾沃夫給他的那條。
等一起搬完之後,斯科諾沃夫打發人叫來乞討的人,說:
“看來你已經改過自新了。瞧你今天還沒有喝酒。”斯科諾沃夫遞給他一個盧布,“這是你今天的報酬。既然你不是討厭工作,那麼我給你介紹一份新工作。恩,你叫什麼?”
“路西科夫。”
“路西科夫,抱歉我每次都叫你騙子。我可以給你介紹一份好點的工作,你會抄寫嗎?”
“會,先生。”
“好,那你拿著這封信去找地址上的人,他會給你一份抄寫員的工作。但是你要記住,不要酗酒了,踏踏實實工作。知道嗎?”
路西科夫接過信,點了點頭。從此以後,他再也沒來過了。
兩年後的一天,在戲劇院的門口,斯科諾沃夫看到他旁邊有一個人很眼熟。他穿著一件羊皮衣領的大衣,戴著一頂海狗皮帽,正在買票。
“路西科夫,是你嗎?”斯科諾沃夫驚喜地問道,“好久沒見你啦,你現在工作怎麼樣?過得好嗎?”
“還好,我現在在一個公證人手下做秘書,一個月能掙三十五盧布,先生。”
“我真為你高興,你現在走上正道啦,雖然目前薪水還不高,可是你還年輕,將來會有好日子的。見到你這樣,我真是太激動了。在某種程度上,你算是我的教子呢,那個時候我狠狠地痛罵你,你羞得快鑽到地下去了。謝謝你,還一直記著我那時的話。”斯科諾沃夫拍拍他的肩膀說。
“我也要謝謝你,要不是你那時把我帶到廚房,我說不定還在酗酒,沒錢了就說自己是大學生,是老師呢。現在我總算把酗酒的毛病戒掉了。”
“我很高興,很高興能幫到你……”
“謝謝你那時教育我的話,還有後來的行動。我感謝您,同時也感謝您家的廚娘。我死也不會忘記您的恩情,不過,認真地說,救我的是您家那位廚娘。”路西科夫道。
“哦,怎麼說?”
“當初我每次去您家劈柴,或者幹其它的活。幹活前她總要罵我一頓,‘你這個酒鬼,怎麼還不死在路邊。’諸如此類的話,然後她就悶悶不樂地看著我說,‘你這個不幸的人,就算死了,你這個酒鬼也是要下地獄的,在地獄裏遭酷刑。倒黴蟲啊。’每次她都說這些,至於她為我發了多少脾氣,留了多少眼淚,我都說不清了。可是您知道嗎?每次說完這些話之後,她就會幫我把柴劈好,把我的活幹完,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先生,說老實話,您家的柴,我一根沒劈過。至於,後來我為什麼突然就想戒酒,好好工作,我也解釋不清了。但是我一想起她,想起她說的話和做的事,我的靈魂就肅然起敬,生活也慢慢發生了變化。是她救了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當然我還是要感謝您。啊,戲就要開始了,咱們進去吧。”
路西科夫深深鞠了個躬,朝戲院最後麵走去。
名師導讀
一、名著概覽
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1860-1904),俄國的小說家、戲劇家,是十九世紀傑出的批判現實主義作家。
1860年1月29日,契訶夫生於羅斯托夫省塔甘羅格市的一個小商人家庭。他的祖父曾是農奴,後來贖身成自由民。父親經營一家小的雜貨鋪,1876年,契訶夫十六歲的時候,雜貨鋪破產,全家遷往莫斯科。契訶夫為了繼續學業,一個人留在塔甘羅格市,靠擔任家庭教師維持生計。1879年,契訶夫考入莫斯科大學的醫學係學習,畢業後在行醫的過程中,廣泛接觸到俄國平民的生活,開始文學創作。1904年7月15日,契訶夫因肺炎病情惡化去世。
契訶夫的短篇小說,再現了十九世紀末期廣闊的俄國社會生活現狀。早期的短篇小說,多表現“小人物”的不幸和軟弱,以及勞動人民的悲慘生活,同時諷刺了小市民的庸俗虛榮,如小說《胖子和瘦子》。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和二十世紀初期是契訶夫創作的爆發期。當時俄國已經進入到無產階級革命的新階段,在小說《變色龍》中,作者鞭撻了那些忠誠維護專製統治的官僚奴才們,以及他們專橫跋扈的醜惡嘴臉。革命的激昂情緒激蕩,學生和市民的精神漸趨活躍,契訶夫漸漸認識到,自己作為作家的社會責任感,開始思索人生和寫作對於社會的意義,小說《燈火》就是作者對當時青年人對待人生態度的一種思考。
契訶夫曾說“簡練是才能的姊妹。”他的短篇小說沒有多餘的東西,看似信手拈來的物像,皆具有結構上的意義,較少抽象的議論,簡潔的結尾,給讀者留下了思考的餘地。契訶夫短篇小說中,客觀的社會人物刻畫,樸實凝練的藝術風格,“含淚”的幽默感,為他在世界小說殿堂贏得了永恒的聲譽。
二、知識梳理
1.在小說《萬卡》中,萬卡三個月前,從鄉下到莫斯科的鞋匠鋪做學徒,他在聖誕夜前夜給爺爺寫了一封信,但是滿懷希望的萬卡,卻不知道要在信封上寫上詳細地址,爺爺才能收到他的信。
2.在小說《變色龍》中,首飾匠赫留金戲弄狗,反被狗咬了一口,警官奧丘梅洛夫因為狗的主人身份問題,幾次改變對首飾匠赫留金的態度,最後他知道咬人的狗是將軍哥哥家的,走的時候還狠狠威脅了赫留金。
3.在小說《在家裏》中,葉甫根尼·彼得羅為其·貝科普斯基是檢察院的法官,妻子早逝,七歲的兒子開始偷煙抽,這讓他很苦惱。最後和兒子談了很多,但是都沒有說服兒子,直到睡前,檢察官臨時編的故事,讓兒子明白吸煙的危害性,向父親保證再也不吸煙了。
4.在小說《新年的苦難》裏,穆特庫洛夫雖然很不想出去拜年,但是在妻子的逼迫下,拿著妻子列好的名單,一家一戶去拜訪,對保加利亞問題感興趣而話多的舅舅、債主費多爾·尼古拉上校、舊日情人表妹、借故要挾借錢的妻子的哥哥、教父家……累了一天,回家的時候,妻子因為他多花的錢而大發脾氣,新的一年,由這一天的苦難開始。
5.在小說《胖子和瘦子》中,胖子和瘦子在火車站重逢,他們是兒時的好朋友。瘦子剛剛被提拔為八等文官,他很驕傲地介紹了自己的生活現狀。當他知道胖子現在是三等文官時,瘦子以及他的家人馬上拿出一套官僚客套來,令胖子很是厭煩。
6.在小說《男房東》中,伯雷科維奇以前是一個律師,現在沒有工作,靠著妻子的公寓出租為生。在公寓的房客中,很不受尊重。有一次,他在和音樂師哈裏亞甫金的爭執中,意外發現抱怨生活,反而可以贏得別人的同情和免費的酒肉。從此以後,他每晚都開始向音樂教師或者其他的房客,抱怨生活,騙吃騙喝。
7.在小說《燈火》中,主人公是一名醫生,借宿在鐵路邊工程師的工棚裏,工程師阿納尼耶夫和他的大學生助手封·什登貝格對我很客氣。大學生認為人生是虛無而沒有意義的,工程師於是對他講了一個親身親曆的故事,希望能勸年輕人放棄那些虛無的思想,我聽完這個故事感觸很深,而大學生反而對這個故事不屑一顧。
8.在小說《複活節前夜》中,主人公要去格爾特瓦河對岸,看教堂邊的慶祝活動,在河麵上認識了一個憂傷的渡船人,他是修道院的修士,複活節前夜,他最好的朋友去世了。他的朋友有一個上帝賦予的技能,就是會寫讚美詩。主人公再次渡船回來的時候,發現整夜都沒有人來替換那個憂傷的渡船人。
9.在小說《過火》中,格列波·家譜裏洛維奇·斯米爾諾夫是一名土地測量員,他要去一處偏遠的莊園測量土地。因為地廣人稀,他擔心馬車夫可能會害他,於是就假裝自己身上帶著幾把槍,以此嚇唬馬車夫。結果馬車夫反被他嚇到,滾下車去,逃到灌木林子裏躲起來了。
10.在小說《勝利者的勝利》中,主人公和他的父親,在謝肉節那天,去父親的上司阿裏克塞·伊凡內奇·柯祖林家吃烤薄餅。柯祖林百般折磨曾經的上司即現在的下屬,當柯祖林折磨完下屬,注意到主人公,就讓他學雞叫時,主人公興奮極了,一邊學雞叫,一邊想著馬上就能當上助理文書了。
三、你問我答
1.列舉幾篇作者對於小人物懷有深刻同情的文章,並談談你對於社會底層民眾的看法。
2.談談作者在小說中諷刺了哪些人,請舉出具體篇目具體分析。
3.作者作為一個藝術家,多次在小說中調侃藝術家、讀書人,談談你對這個現象的看法。
4.哪篇小說是你最喜歡的?請向父母或朋友複述這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