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畜生敢咬人,該死!”正在巡街的奧丘梅洛夫聽到有誰在說話。
“抓住那個畜生,抓住它,咬人可不行,哎喲……”奧丘梅洛夫尋聲望去,木柴店門口一隻小狗一瘸一拐地往前跑。狗後麵,有個人緊緊追上來,他穿著花襯衫,往前一撲,一把抓住狗腿。狗尖叫起來,“看你還能往哪跑,畜生……”店鋪裏紛紛探出好奇的臉,不一會兒,木柴店門口圍了一群人,好像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似的。
“長官,那邊好像出事了。”巡警小聲報告,奧丘梅洛夫已經朝人群大步邁去了。他走進人群,看到那個穿花襯衫的人高高舉起右手,手指頭上滿是鮮血。“大家看,這畜生一定是條瘋狗,我今天非得剝了他的皮不可……”奧丘梅洛夫認得這個說話的人,他是首飾匠赫留金。赫留金腳下趴著一隻受傷的狗,這是一隻白色的小獵犬,背上還有一撮黃色的毛。它正恐懼地看著周圍的人群,不時發出幾聲嗚咽。
“怎麼回事啊?”奧丘梅洛夫大聲喊道,“你們都圍在這幹嘛?你舉著手,怎麼回事?”
“長官,我可沒招誰惹誰,好好地走路,突然這畜生就衝上來……長官,我是個手藝人,這畜生把我的手咬成這樣,我一個星期都不能幹活了”。赫留金一邊說,一邊把血淋淋的手指舉到警官奧丘梅洛夫麵前,“長官,誰家的畜生,得讓他賠我錢。要是畜生都能在街上隨便咬人,就沒有王法了。”
“嗯,不錯。”奧丘梅洛夫一抬頭,大聲喝道:“這誰家的狗?我非得給他點顏色看看,一天到晚放狗出來闖禍。看來不給這些混蛋們罰點款,都不知道遵紀守法了……”奧丘梅洛夫警官轉向棕紅頭發的巡警,“葉爾德林,你去查一下,這是哪一家的瘋狗。查到馬上處理,你馬上去辦!……你們誰知道,這到底是哪家的狗?”
“這像是日加洛夫將軍家的!”人群中有人說。
“日加洛夫將軍……葉爾德林,慢著,幫我把大衣脫下來,這鬼天氣,怎麼這麼熱。”警官轉向赫留金嚴厲地嗬責道:“我就不明白了,這狗好好的為什麼會咬你?你這麼高,這狗才這麼一點大,怎麼咬得到你的手。是不是在家被鐵釘戳破了手,想找個替罪狗,訛錢啊?你們這些無賴我見多了。”
“長官,”人群中有人道,“他沒事拿煙頭燙狗,這狗又不傻,一口咬住他的手指頭……”
“你胡說,你這個獨眼龍,哪隻眼睛看到的?長官是最聰明的,他知道誰講真話,誰在上帝麵前撒謊。我要是胡說,就讓警察來抓我好了……現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不瞞您說,我有個弟弟就是當憲兵的,您要是不知道……”
“閉嘴,少說廢話!”奧丘梅洛夫命令道。
“這隻狗不會是將軍家的,”巡警看著那條小狗,頗有見解地分析說,“將軍家都是大獵狗,他不喜歡這種小狗。”
“你確定嗎?”
“確定,長官,將軍可不喜歡小狗……”
“我就說嘛,將軍家都是名貴的純種狗。這隻鬼東西,要毛色沒毛色,要模樣沒模樣,將軍怎麼會養這種東西。這樣的狗要是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讓人瞧見,你們猜會怎麼樣,那兒才不管什麼法律不法律,早叫它斷了氣。你,赫留金,今天受了委屈,你放心,這件事我會主持公道的,一定不會放過那些亂放狗的人,是時候該好好教訓他們了……”
“說不定也是將軍家的。”巡警仔細看了狗,想了想說,“我前幾天去將軍家送信,好像見過這樣一條小狗。”
“沒錯,這就是將軍家的。”人群裏有人肯定地說。
“嗯……好像起風了,怪冷的,葉爾德林,把大衣給我。你,帶著這條狗,去將軍家問清楚……就說是我找到這條狗的。這麼名貴的狗,以後不要輕易帶上街。要是不小心再碰上這些豬玀,隨意拿煙頭燙它,要不了多久,這條狗就會被那些畜生作踐死。”奧丘梅洛夫把大衣穿上,看著赫留金,“你這蠢貨,手舉那麼高幹嘛?怕將軍不知道是這隻手燙傷小狗的?”
這時,有人看到將軍家的廚子普羅科爾正向這邊走過來,指了指巡警抱起來的狗,“喂,親愛的普羅科爾,這條狗是將軍家的嗎?”
“瞎說,將軍家哪有這種狗。”普羅科爾看了一眼,不容置疑地說。
“葉爾德林,那就不用去問了。這是條野狗,直接弄死它算了……”奧丘梅洛夫鬆了鬆大衣,對著赫留金,似乎要給他主持公道。
“這條狗不是將軍家的,”普羅科爾接著說,“這是將軍哥哥的狗,他前幾天剛到我們府上,將軍不喜歡這種小獵狗,可他喜歡得很……”
“啊!烏拉吉米爾·伊凡尼奇他老人家來了?”奧丘梅洛夫滿臉堆笑,“天啊,他老人家來了,我還不知道呢,他來了多長時間了?”
“已經有一陣子了。”
“準是想他弟弟了……我還沒去拜訪呢,他老人家的狗,哈哈,你帶回去吧,這狗機靈著呢,一口就咬住了那個家夥的手指頭……可愛的小狗,你怎麼在發抖,小可愛,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你……”奧丘梅洛夫充滿憐惜地看著抱在巡警懷裏的狗,摸一摸那一撮小黃毛,像是撫摸他的小女兒。
普羅科夫接過小狗,離開了廣場。赫留金垂頭喪氣地站在廣場,人們看著他哈哈大笑。
“我早晚要收拾你!”奧丘梅洛夫狠狠地看了赫留金一眼,叫上巡警,“我們走!以後給我打聽清楚了,再彙報,明白嗎?蠢得像頭驢。”警官和巡警繼續沿著市集巡視去了。
廚娘出嫁
廚房裏發生了一件不尋常的事,格裏沙今年七歲,正在廚房門口偷聽。透過廚房門上的鑰匙眼,格裏沙可以看見平常切菜的桌子邊,多了一個鄉下人。那個鄉下人一頭棕紅色的頭發,留著大胡子,穿著和馬車夫一樣的長襟開衫,鼻子上正冒著汗珠。他端著一個茶碟,正在喝茶。老保姆阿克辛尼亞·斯捷潘諾夫娜在他對麵一個凳子上坐著,也在喝茶,她一臉正經,臉上透露出得意的神情。廚娘彼拉蓋雅在廚房裏忙來忙去,似乎極力想把自己隱藏起來。格裏沙看見她漲紅著臉,一會拿抹布,一會去收拾刀叉,事實上她什麼事也沒做,就是不往桌子那邊看。老保姆問她話,她也不回頭,沒好氣地答幾句。
“喝吧,丹尼諾·謝敏內奇,”老保姆對那個馬車夫說,“別總喝茶,您應該喝點酒。”
老保姆拿來一瓶白酒,倒了一小杯,滿臉狡黠地遞給馬車夫。
“您太客氣了,我向來不喝酒的。”馬車夫站起來推辭道。
“你這話說的,哪個單身漢不喝酒的。難道馬車夫不喝酒嗎?”
馬車夫看了一眼白酒,又看了看老保姆,仿佛在說:“我才不會上你的當,老巫婆。”
“幹我們這行的哪能喝酒,你前腳走進酒館,後腳馬就跑了,您說是不是?喝了酒趕車,那就得出大事了,坐在車上一轉眼就能睡著,打個盹兒就能從馬車上滾下來。”馬車夫接過酒,把它放在桌子上。
“呦,那您一天能掙多少錢?”老保姆似乎問到了最關心的問題。
“說不好,生意好的時候,一天能掙三個盧布,有時候忙了一天,一個錢沒掙到都有可能。這年月,這行當不好做啊,趕馬車的數不清,喂馬的草料死貴,坐車的老爺越來越小氣。不過話說回來,我起早貪黑跑,還算吃得飽,穿得暖,沒什麼好抱怨的……”馬車夫瞟了廚娘一眼,“要是我遇上中意的,我還能讓另一個人過上好日子。”
後來他們說了什麼,格裏沙不知道了。因為媽媽過來了,讓他馬上回房間看書去。
格裏沙回到房間,拿出書。可是他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剛才看到的一切,讓他產生很多的疑惑。
“廚娘要結婚了……”他想。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麼人要結婚。老保姆為什麼要把廚娘嫁給那個可怕的馬車夫,他記得表姐嫁給姐夫的時候,姐夫有鋥亮的皮靴,考究的衣服,還有那個金光閃閃的手表,可是那個馬車夫什麼都沒有,除了那隻胡蘿卜頭鼻子和破氈鞋。
等廚房裏的客人走了,廚娘彼拉蓋雅就到正廳來打掃衛生。她嚇壞了似的,滿臉通紅,掃帚像是浮在地麵上,一個牆角掃了五六遍還沒掃幹淨。她在媽媽身邊走來走去,似乎想說點什麼。
“太太,他走了。”她見媽媽一直沒開口,就主動報告道。
“恩,他是個好人。”媽媽沒有看她一眼,正在忙自己的針線活,“聽說他不喝酒,穩重可靠。”
“太太,我不想嫁給他。”彼拉蓋雅突然有點激動,“我不要嫁給他。”
“別胡鬧。好好想想,這可是你的終身大事。你老實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太太,您想到哪去了。”彼拉蓋雅有點著急了,“他太老了……”
“她應該說她討厭他,不喜歡他。”格裏沙暗想。
“哪老了?”老保姆在隔壁房間聽到,竄過來嗬斥道,“他四十還不到。你要那麼年輕的幹嘛?這年頭,臉蛋可不能當飯吃。你嫁給他,保準沒錯。”
“我不嫁!”彼拉蓋雅尖聲道。
“別在太太麵前耍潑,你是不是就是喜歡那些年輕的教師和郵遞員啊。太太,今天家庭教師來給格裏沙少爺上課的時候,她就一直擠眉弄眼的。不要臉的東西。”
“你認識丹尼羅?”媽媽問彼拉蓋雅。
“我哪見過,今天第一次見。是阿克辛尼亞不知道從哪把他帶來的……今天一直過來纏著我……”
吃飯的時候,彼拉蓋雅把菜端上來,大家都拿馬車夫的事跟她開玩笑。她紅著臉,低著頭,不說話。格裏沙看著彼拉蓋雅紅著的臉,心想,“結婚一定是件丟臉的事。”
飯後,老保姆、女仆們都在廚房裏嘰嘰喳喳地說著馬車夫、彼拉蓋雅。格裏沙睡了一覺醒來,還聽到嘰嘰咕咕的說話聲,他又睡著的時候,夢見彼拉蓋雅被一個黑魔王和一個巫婆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