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第一步(2 / 3)

木羅式加從闌幹上彎身下去,看見船間走著兩個水泡的圈,——這一個圈,沒有追上別一個,——這自然的秩序,使他記起了他自己現在怎樣地組織了農民們的事來,——這回憶,是很愉快的。

他在村子的柵門口,遇見了巡察的輪班,——那是五個人,屬於圖皤夫的小隊裏的。他們用了笑聲和好意的罵詈,來歡迎他。為什麼呢,因為他們是常常喜歡會見他的,但並無什麼可說的話,——也因為他們都是健康的,茁壯的家夥,而暮天又複涼快,清爽了。

“折斷脖子折斷腿!……”木羅式加作別,羨慕地目送著他們。他願意和他們以及他們的笑聲和罵聲在一起,——充了巡察,和他們一同在這涼快,清爽的暮天裏馳驅。

和襲擊隊的會見,使木羅式加記起他離開病院時,沒有帶回式泰信斯基的信,並且也許要因此受罰的事來。他幾乎要被趕出部隊的那集會的情形,便突然曆史底地在眼前出現,而且有東西來刺了他的心。木羅式加到這時候,這才覺得這一件事,在他是這一月裏最為重要的事——較之病院裏所發生的事,也重要得很遠的。

“米赫留忒加。”他對馬說,抓住它的鬐甲。“我是什麼事都不高興幹了……”米式加將頭一搖,噴著鼻子。

木羅式加一麵向本部走,一麵下了堅固的決心,“一切都不管,”隻去請給自己解除了傳令使的義務,放他回小隊,夥伴的地方去。

在本部的大門口,巴克拉諾夫正在審逃兵,——他們都被解除了武裝,在監視之下。巴克拉諾夫坐在一級階沿上,在寫下名姓來。

“伊凡·菲立摩諾夫……”一個人竭力伸長頸子,用了哀訴的聲音,吞吞吐吐地說。

“什麼?……”巴克拉諾夫象萊奮生平時的舉動一樣,將全身轉過來向著他,嚇人地問。(巴克拉諾夫的意思,以為萊奮生這樣做,是為了加重自己的發問的斤兩的,——但其實,萊奮生之所以如此,卻因為頸子上曾經受過傷,不這樣便往往轉不過去的緣故。)

“菲立摩諾夫?……父稱呢!……”

“萊奮生在那裏呀?”木羅式加問了。回答是向門昂一昂頭。他整好頭發,走進小屋去。萊奮生在屋角上辦事,沒有看到他。木羅式加躊躇著弄著鞭子。在木羅式加的意中,本也是象在隊裏的一切人們一樣,以為隊長是極正的人物的。然而生活的經驗,卻將並無正人的事,教給了他,於是他努力使自己相信,萊奮生倒正相反——是一個最大的壞人,無論什麼,都“要掩飾的漢子”。但雖然如此,他也相信隊長是“從頭到底,無不看透”的,所以幾乎瞞他不得,——因此來托事情的時候,木羅式加總經驗到一種奇怪的心虛。

“你總是老鼠一樣,將腦袋鑽在書本裏,”他終於說。“我是沒有差池地送了信回來了。”

“沒有回信麼?”

“沒 有……”

“好罷。”——萊奮生將地圖推開,站了起來。

“聽那,萊奮生……”木羅式加開頭了。“有事情托你哩……如果肯聽——就做永久的朋友,真的……”

“永久的朋友?”萊奮生微笑著回問道。“那麼,托什麼事,說出來罷。”

“給我回小隊去罷……”

“為什麼忽然要回小隊去了?”

“說起來話長呀——總之,我是厭透了。真的……簡直好象我並不是襲擊隊,倒是……”木羅式加將手一擺,蹙了臉,仿佛怕說話不慎,弄壞了事情似的。

“那麼,誰做傳令使呢?”

“教遏菲謨加能夠擔當,就好。”木羅式加逼緊說。“嗬,那小子,一說到馬,我告訴你罷,是好到在舊軍隊裏受過賞的!”

“你說是做永久的朋友罷?”用了恰如這事有著特別的意義似的調子,萊奮生再問道。

“不要開玩笑了罷,你這鬼東西!……”木羅式加熬不住,說出來了。“來和你商量事情,你卻在發笑……”

“不要這麼氣惱罷,氣惱,是壞身體的嗬……對圖皤夫說去,教送遏菲謨加來,並且你……去你的就是了。”

“這正是朋友了呀,這正是朋友了!……”木羅式加高興得叫了起來。“萊奮生……tvoju matj……這真好透了!……”他向頭上去硬扯下帽子來,摔在地板上。

“呆子……”

木羅式加到得小隊的時候,天已經暗了。他在小屋裏,遇見了大約二十個人。圖皤夫騎在凳子上,在小燈的燈光下弄“那幹”。[45]

“噯哈,壞種……”他用低音,在胡子下麵說。看見木羅式加手裏的包裹,他吃了一驚。“你怎麼又帶行李回來了?莫非革掉了麼?”

“完了!”木羅式加叫道。“開缺!……連酬勞也沒有,就滾出來了……教遏菲謨加準備罷——隊長的命令……”

“那麼,是承你的情,推薦了我的罷?”生著瘡的瘦削的總在不平的青年,那遏菲謨加,冷嘲地問。

“去罷,去罷——去就知道。……總之,遏菲謨·綏密諾微支,就是賀你高升呀!……你應該請我們喝一杯……”

為了再在夥伴隊裏了的歡喜,木羅式加是遍開玩笑,揶揄,抓那管事的女人,在小屋裏跳來跳去,終於碰了小隊長,將擦槍油和手槍的一切機件一同翻倒了。

“你這廢物,鏽軸子!……”圖皤夫罵著,在他的背上就是一掌,打得這樣有力,木羅式加的頭幾乎要從身上脫落了。

這雖然很痛,但木羅式加卻並不生氣,——倒愛聽圖皤夫用了誰也不懂的自己的言語和表現的罵詈:他承認在這裏是一切應當如此的。

“是的……正是時候了,已經是這時候了……”圖皤夫說。“你回到我們這裏來,很好。要不然,會全學壞了的——象那不用的螺絲釘一般鏽掉,大家都為了你丟臉……”

大家為著別的原因,讚成著這是好事情,——因為許多人們,對於木羅式加,凡為圖皤夫所討厭的處所,倒是喜歡的。

木羅式加竭力要不記起到病院去的時候的事來。他極怕有人來問他道:“那麼你的女人怎樣了呢?……”

於是他和大家一同,走到小屋那邊去給馬匹喝水……岸上的林中,貓頭鷹在叫,鈍鈍地,並不嚇人;水上的霧裏,是點染著馬頭,帖耳伸頸,一聲不響,——在岸上,則烏黑的叢莽,將身隱在芬芳的冷霧中。“唉,這才是生活哩……”木羅式加想著,和氣地喊了馬。

在屋子裏,是修鞍,擦槍;圖皤夫高聲讀那礦工寄來的信。並且一麵就寢,一麵為了“回到諦摩菲的懷裏來了的紀念”,將木羅式加添任了守夜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