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要到的地方去。但是雖然到了,卻不知道主人的所在,就無聊。主人的色彩不明白,也無聊。這人世,是不將心的所在,明白地指出的人們的集團。然而文學者,卻不可不將自己的心的所在,明白地指出。這是文學者的工作。世上倘沒有文學者,便寂寞,就是為此。活了一世,不能觸著人的魂靈,是不堪的。有天才,使自己的世界盡是生發,一想到這些人們的事,便可以收回對於人的愛和信來。
倘不這樣,就太孤獨。在並沒有對於人心感著饑餓的必要的人們,文學是沒有意思的東西。這些人們,隻要有娛樂就好,有媚悅自己的東西就好;然而饑餓於人的真心的人,若隻有這些,卻寂寞。對於天才的愛,於是發生。
和沒有真知道這樣的寂寞的人,我不能談文學。
“人類是無聊的,人類是不誠實的,人類是隻有性欲和利己心的,無論走到那裏,隻有虛偽,隻有討厭的人們。”以此,不寂寞的人,不能真愛文學。人類雖然是性欲和利己的團塊,但其中卻有不可以言語形容的可愛的善良的地方,或是誠懇的地方。知道了這樣的事,而不感到歡喜的人,是應該有比文學更其直接的東西的。
二
從讀者那一方麵說,也還是作家始終任性的好。還是將別的世界,一任別人,而使自己的世界盡量地生發起來的好。
又從作家這一麵說,也除了始終使自己盡量地生發之外,沒有別的路。無緣的人,就作為無緣的人;自己呢,除了始終依著自己的內發的要求,寫些自己可以滿足的,不敷衍,有把握的,而且竭力寫些價值較高的東西之外,沒有別的路。這樣地走著,真感到歡喜的人們,便漸漸地多起來。
文學底質素很貧弱的人,本來就不能任性到底。神經鈍的,內省不足的人,也間或因為任性,卻墜入邪路去。然而最要緊的,是使自己生發,不為別人的話所迷。除了使自己全然成為自己之外,沒有別的路。象名工的鍛鐵一般,除了鍛煉自己之外,沒有別法。愈加純粹地,銳利地,精深地,憑了一枝筆,將自己生發下去;那生發的方法,愈巧妙就愈好。能夠如此的人,是天才;這是能才所不能的本領。
天才能懂得別的天才的好處,而且從中吸收那生發自己所必要的滋養分。即使受著感化和影響,然而有時總完全消化,全成了自己的東西。而且,倘不生發了自己,便執拗的不放手。這力量愈強,即愈有作者的價值。又以作者而論,則如此作者的作品,才有強有力的感興。在這裏,是蒸餾著作者的全生活的。
從讀者而言,倘不是全力底的東西,不知怎地總不能全心底地將愛奉獻。日本的作品,這全力底的東西總是不多。完全地生發了個性的人,幾乎沒有。在獨步、漱石、二葉亭,也許看見一點這傾向罷;也可以說,個性也有些出現。但要說全然出現,卻還早得很。此外,尤其是現今活著的人們之中,連要說有些出現也還不行。有特色的人,那是也許有的。然而個性有些出現的人,在我的前輩中是沒有。或者要有人提出抗議罷,但這是提出的人不對的。沒有可靠的人。雖然有著自己的世界,但太貧弱,誠意不足。雖有有主義的人,而這還沒有全成為這人的血和肉;至少,是連這一點也還沒有在作品上顯出來。何說個性之類,會出現的麼?還是滿身泥垢,埋著哩。首先,連個性這東西的存在,也還未必覺得。在年青的人們裏麵,我倒知道有著有些出現的人。然而這也不過說是有些出現。
個性全然生發了的時候,這作家對於“時光”,即不必畏懼。這人的作品,隻要人類存在,便可以常有自己的王國而活下去。並且也可以等候那來訪的人。即使沒有來訪的人,那是不來的那一麵的不自然。人類是以這樣的人的存在為誇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