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眼睛裏,浮著心的弛放和幸福的顏色,捏著那纖細的發抖的少女的手,沒有放,以為數秒鍾也好,總想拖延一點離別的時光。我凝視著兩頰通紅的,一半遮在連翹的花束裏的少女的臉;而且仿佛覺得酩酊了。但不知道,這是因為連翹的香氣,還因為少女的紅暈的兩頰和嬌怯的雙眸。……睡得太多的懶洋洋的門丁出來了,而且搔著腦後說:
“唉唉,先生,褲子撕破了,……得縫縫,……這不好……”
我回頭向背後看。少女掙出了捏著的手,高聲笑著,跑進院子的裏麵去了。
“伊逃掉了,這是怎的?喂,管門的,你剛才怎麼說?你沒有怎麼樣麼?”
門丁委細的說明了理由:
“掛在釘子上了似的!……這不好……”
我一看自己的衣服。於是因為慚愧和屈辱和卑下,臉上仿佛冒出火來……全然,在我那白的連翹花上,似乎被誰唾了一口唾沫。……我向著家,靜靜的在街上走。早晨的禱告的鍾發響了。雖然很少,卻已有雜坐馬車在石路上飛跑。大門的探望扉開合著,……現世的生活已經開始了。……
便到現在,我還記得那一個春天的早晨,……攢著鐵釘的圍牆,垂下的連翹的盛開的枝條,馥鬱的露水的瀑布,掩映在紫的和白的連翹花間的嬌怯的少女的臉。……
而且便到現在,在我的耳朵裏,也還聽得趕走了幻想和春日清晨的香氣的,那粗鹵的門丁的聲音。
阿阿,一清早,連翹怎樣的香得非常嗬,在太陽還未從連翹上吸盡了露水的時候,而且你才二十歲,一個溫文美麗的少女和你並肩而立的時候!
契裏珂夫(Evgeni Tshirikov)的名字,在我們心目中還很生疏,但在俄國,卻早算一個契嗬夫以後的智識階級的代表著作者,全集十七本,已經重印過幾次了。
契裏珂夫以一八六四年生於凱山,從小住在村落裏,朋友都是農夫和窮人的孩兒;後來離鄉入中學,將畢業,便已有了革命思想了。所以他著作裏,往往描出鄉間的黑暗來,也常用革命的背景。他很貧困,最初寄稿於鄉下的新聞,到一八八六年,才得發表於大日報,他自己說:這才是他文事行動的開端。
他最擅長於戲劇,很自然,多變化,而緊湊又不下於契嗬夫。做從軍記者也有名,集成本子的有《巴爾幹戰記》和取材於這回歐戰的短篇小說《戰爭的反響》。
他的著作,雖然稍缺深沉的思想,然而率直,生動,清新。他又有善於心理描寫之稱,縱不及別人的複雜,而大抵取自實生活,頗富於諷刺和詼諧。這篇《連翹》也是一個小標本。
他是藝術家,又是革命家;而他又是民眾教導者,這幾乎是俄國文人的通有性,可以無須多說了。
一九二一年十一月二日,譯者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