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壩頭說:“不!祖爺,五哥沒有錯,人算不如天算,咱這個地方百年來從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雨,這不能怪五哥,祖爺,明察啊!”
祖爺沒說話,他說:“你們先回去吃飯吧,這兩天別四處走動,其他的不要管了。”
我們一愣,想再說些什麼,祖爺一揮手,“回去吧。”
夜裏,我和七壩頭沽了兩大壺酒,買了五斤燒肉,心想,先吃飽了,喝足了,就是死也不能做餓死鬼。
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大事,為了保全堂口的整體利益,基本是要砍掉一隻腳,或者幾隻腳,因為大家還要生存。
我們不知道祖爺會如何取舍,那一刻,感覺我們的命就抓在祖爺的手裏。
一連三天,我們都活得戰戰兢兢,後來祖爺傳話要我們參加堂會。七壩頭換上他最喜愛的長衫,將頭發潤濕向後抿著,我也刮了胡子,出門前向著家鄉的方向給死去的老娘磕了幾個頭,心想:這輩子沒能給您盡孝,下輩子再孝敬您吧。
堂會上,祖爺說:“這次漏局,責任不在五壩頭和七壩頭,這是天意。”祖爺說話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後來二壩頭告訴我們,祖爺為了救我們,傷筋動骨了,花了大價錢,買通了幾個胡子,還打點了幾個特務身份的人,賠了人家好多錢。
聽了這些事,我和七壩頭都哭了,七壩頭說:“下次就是冒死也要做個大局,好好報答祖爺!”
我說:“命是祖爺撿回來的,一輩子都報答不完。”
七壩頭提到的“下次”,卻再也沒有實現。
祖爺不為人知的妻兒
1952年,新一輪打擊“會道門”的運動在全國轟轟烈烈地展開。
祖爺似乎早已預感到了什麼,有一天開完堂會,他把我單獨留下。他背著手,走來走去,好像想說什麼,好幾次都欲言又止。
跟隨祖爺這麼長時間來,頭一次看到他這個狀態。良久,他對我說:“大頭,如果有機會,可以洗手幹點別的。”
我當時嚇得趕緊跪下了,“祖爺,我從沒有過二心啊!我這輩子都不會背叛你!祖爺!”那段時間風聲緊,我以為祖爺認為我要退場呢。
祖爺淒涼地說:“我是說真的,你入行晚,手上沒人命,進去後,還可以出來,別再行騙了,好好過日子!過正常人的日子!”
我怯怯地說:“祖爺,風聲緊,就跳場唄,風聲過後重新再來。”
祖爺搖搖頭,“你不懂,你不懂。”
沉默良久,祖爺說:“大頭,有件事情……”說到這,祖爺停頓了,聲音有些顫抖。
我靜靜地聽著,聽得心驚肉跳。
1945年抗戰結束時,祖爺去了趟山東,本是為古董而去,祖爺喜歡收藏,有消息說那邊有個乾隆時期的雕龍玉璧要出手。那年雨水大,祖爺有嚴重的風濕,到山東第二天腿就疼得抬不起來。後來經當地古董商介紹,請來一個女大夫為他針灸,那女的是祖傳的醫術,其父親在1940年因拒絕給偽軍的一個頭頭看病,而被活活打死。
祖爺說:“有些郎中給你紮針,恨不得扒光衣服還找不準穴位,而那姑娘,我當時穿著汗衫,她讓我側躺在炕上,每一針都紮準了!”
祖爺說他動了情,種了種子,後來孩子出生後,那女子一個人帶孩子留在山東。祖爺在山東是以古董商的身份出現的,當地的古董商也拿他當圈裏的掌眼人,所以祖爺告訴那女的,他就是個地地道道的古董商。從那開始,祖爺每隔半年都去趟山東,並一直苦苦地隱瞞著自己的身份。
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祖爺有時出遠門不帶腳,也沒人知道他去哪兒。該我們知道的,祖爺會告訴我們,不該知道的,誰也不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