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華胥王都的燈火除開外城都已漸次熄滅,未時三刻,天還未亮,更夫打著嗬欠穿過內城的花街柳巷,往外城大門走去,卻見一個雪膚棕發的少女正騎著一匹紅鬃白馬從大門疾馳而來。少女頭戴金葉步搖冠,耳後發辮結成環形,上著金黃色的荷葉邊短袖紗衣,下著橘紅色燈籠褲,足套皮靴,腰佩彎刀,臂釧間纏繞的披帛飛揚在空中,一看便非中原人士。
“馬上的小娘子,這大晚上天寒地凍的,也得穿好衣服再走吧。”更夫脫去風帽,露出內裏的鎧甲,拔劍攔住白馬。“深夜不戴冪籬獨自出門,也不知道你父母有沒有教你男女綱常,前麵可是華胥王府,豈容你亂闖?”
那少女勒住韁繩,露出尖尖的兩顆虎牙,莞爾笑道:“我從西京來,不守你們中土的規矩。”
“不知姑娘是天狐族哪位王女,隻是王女不知會大宗正便來拜訪,恐怕不妥吧。”
“我來探望朋友的,”少女拍拍馬背,不以為意的笑道,“怎麼,隻有貴族才能進入你們的府邸嗎?”
更夫望見馬金色的雙眼,猶豫了一下,仍舊厲聲道:“即便是天狐王侯之女,也不能違反宵禁,有事的話明天再說,王府現在有危險。”
“什麼危險?那我更要去了。”未等更夫反應過來,少女縱馬飛躍而起,撞開了內城的大門,瞬間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風璟帶著侍從在神廟等待良久,卻不見任何動靜,正當他思考要不要用傳信給紫宸宮時,卻見一道紅光閃過天際,消失在了王府南院的方向。
“太夫人現在在何處?”
“在北院。”侍衛不明所以道,“剛剛或許是流星吧,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不,是那些遊魂……”風璟搖頭道,“曇雪還沒昏迷的時候,曾告訴我星軌運行的規律。現在已過亥時,蒼龍七宿的流星卻突然降落在中土,恐怕神廟的幻境難以抵擋星塵的引力。”
“神廟的幻境不是由別離珠支撐嗎?”
“我們畢竟不是神族,別離珠的法力最多隻能支撐一月。”風璟深吸一口氣道,“如今,恐怕隻有動用玄武淚了。”
“先王薨後,隻有荀夫人知道玄武淚的下落。可她……”
“你守住這裏,我去去就來。”
風璟到達北院的時候,他的伯母,昔日的華胥王妃荀氏,正坐在金樹銅鏡前梳妝,她早已卸去脂粉,麵容卻比白日更為素淨年輕,骨節修長的十指劃過銅鏡,手腕處又戴了一串血紅色的珊瑚,在香煙彌漫中,更不似真人。
風璟走上前去,雙手環上荀氏的肩膀,俯在她耳畔輕聲呼喚道:“母親。”
“你不必這樣叫我,我不過是你有名無實的嗣母了。”
荀氏沒有回頭,她的指甲正輕輕刺入銅盤上半開的玫瑰花苞,將花瓣一片片旋開。
“我一介婢女子,得蒙伯母選中為嗣子,才有今日的榮華富貴。自會肝腦塗地,奉養伯母萬年。”風璟的感激之情聽起來十分懇切,若非荀氏總是有意無意與他維持著距離,他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伏地痛哭了。
“主君心思細巧,取舍果斷,就算沒有我,一樣可以繼承祖業。”荀氏自然相信侄子此刻的忠心,可就算是被人類馴養的狼,隻要聞到血腥味,依然會恢複嗜殺的本性。“隻是主君籌謀萬千,還是要念及一點兄妹之情。”
風璟的嘴邊勾出一縷淡漠的笑意:“隻是,我始終不明白,伯母既然不願意姑母的生魂走出神廟,自然是不想弦意死亡的真相公之於眾。今天,卻這麼輕易的答應那鮫族的小孩,帶走北月的生魂。”
荀氏轉過頭,雙手輕撫過侄子的麵龐,目光迷離。
“你的確是華胥氏這一代最像你伯父的,可你們真的太不一樣了。他畢生追求,便是要戰火平息,國泰民安,為此不惜舍棄了與蘭子因的少年情誼,令他在被追兵包圍的情況下分屍而死。而你,卻想周旋在大國之間,用一些迂回甚至見不得人的的手段換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