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仁丹再次回到誌剛他爹的臥房時，是跟棺材鋪的人一起去的。棺材鋪的那個老頭伸手在誌剛爹的床板上比劃了幾下，然後便回身朝著誌剛母子說：
“要上漆的話要兩天，不上漆的話有現成的。”
誌剛的娘沒說話，她茫然地望向自己的兒子。雖然她活了大半輩子，但是這種生死大事從來都輪不到她做主。
“還是上了漆好些。”
她拉了下兒子的衣角，嚅囁道。可誌剛搖了搖頭，反駁著說：
“兩天的話，看這樣子是來不及了，不如就定現成的。”
老仁丹有些茫然，明明那村會計還在床上輕聲呻吟著，但他的妻兒似乎已經把他將死的事當做了定局。
可她之所以會來，也是誌剛母子磕頭下跪，求著她來救命的啊。
老仁丹的腦子被他們攪得有些亂，趁著誌剛母子還在與棺材鋪的人打商量時，她朝母親看了一眼。
誰知這次老仁丹的母親真的與她對視了，她朝老仁丹緩慢地眨了下眼。接著老仁丹的母親上前一步，伸手開始撫摸村會計那腫爛到惡心的左臉。
她邊摸邊輕聲說：
“老大哥，過去的事在我心裏早就過去了，你別怕，我們一定幫你，你就好好養病吧。”
說著，老仁丹的母親退了回來，還用手背抹了下眼角的淚。誌剛的娘也被她搞得有點感動，於是上前握住了老仁丹母親的手，並哽咽道：
“秀文妹子，從前都是我們不好，真沒想到你還願意幫誌剛他爹，啥也不說了，我···我謝謝你。”
說著，她又習慣性地一彎膝蓋。
這回老仁丹的母親把她扶住了，倒不是因為她又有勁兒了，而是因為誌剛在後麵托了他娘一把。不過老仁丹的母親保持住了臉上的真誠，她拉起誌剛娘輕輕勸道：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老仁丹看著自己母親跟誌剛娘說話間，誌剛已經跟棺材鋪那人商定好了什麼。於是，索性扭頭看著誌剛把那棺材鋪的老頭往大門外送去。
畢竟，老仁丹看見了自己的母親撫摸村會計的腫臉時，指縫裏閃出一絲寒光。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先前沾了村會計八字的那根牛毛針，已經順著他的頸部大脈開始向其心髒紮去。
老仁丹知道自己的母親不可能原諒村會計這一家，所以她也知道母親的那副樣子是假的。她辦不到心裏恨極一個人的同時，還要惺惺作態的應付。於是，老仁丹便索性扭過了臉。
就在她望著門口出神時，誌剛回來了。他一進屋，便對著老仁丹說：
“快開始吧，土地奶奶。”
誌剛話音剛落，他床上呻吟著的老爹好似配合他般，突然就開始劇烈地抽搐起來。他抽了幾下便頭一歪，緊跟著，一股鮮血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
“啊！老天爺啊——”
“爹！”
一時間，村會計家裏哭聲大作，還不等誌剛上前查看自己老爹的情況，立在一旁的老仁丹的母親便先他一步朝著村會計的耳後伸出了手。
“還有脈搏，快！土地奶奶，求您開恩啊！”
老仁丹的母親說著，帶頭朝著老仁丹跪了下來。老仁丹心裏一驚，她立馬咽了口唾沫開始檢查自己的喉頭是不是依舊發緊。
她還不敢輕易開口，老仁丹此時真害怕自己聲音一變，讓誌剛母子發現破綻。
就在她調試喉頭時，誌剛母子也順從地跪了下來。他們二人虔誠地對著老仁丹開始磕頭，所以他們沒看見老仁丹的母親已經緩緩地移到了村會計的床尾。
一切就緒後，老仁丹的母親朝老仁丹點了下頭。可是老仁丹還是沒想好該怎麼說才能更像是真的變成了“土地奶奶”。
因此，老仁丹覺得誌剛母子每一次磕頭起身時的祈求目光，都成了審視她虛偽的刀子。於是，她再次把心一橫，翻著白眼向後倒去。
可是村會計的家可不像老仁丹的家那般寒酸，人家的地上是鋪了磚的；人家的臥房是置辦了全套家具的；人家的小花幾上是真的擺了花的。
所以老仁丹還來不及揉揉她被花幾撞到的背，就被花幾上掉下來的大花瓶一砸，把頭狠狠地磕在了地磚上。
就算如此，老仁丹也一聲都不敢吭。
其他人更是一聲都不敢吭，就在誌剛母子麵麵相覷時，老仁丹的母親又積極地發揮了帶頭作用。隻見她向前一步擋在誌剛母子身前，用驚喜的語氣說道：
“土地奶奶顯靈啦！”
誌剛也想看看“顯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老仁丹的母親卻擋住了他的視線。他退了一步，透過老仁丹母親雙腿間的縫隙，向躺在地上的老仁丹看去。
他看見老仁丹睜著眼睛！
“嗬——”
他被驚得叫出了聲，連忙湊到老仁丹的麵前問道：
“紅英妹子，你沒事吧···”
老仁丹不敢眨眼，雖然她此時頭疼欲裂，但是依舊堅持著瞪大雙眼、麵無表情地喃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