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兒子學習不好,脾氣還壞,動不動就發火,發火就出招,出招就見血,見血還不怕,比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在兒子的小手機裏發現眾多的黃色圖片和視頻,打了罵了給他刪了,沒用,他直接手機上網再下載。但是又不敢不給兒子手機,如今孩子們都用,這是個危險的世界。兒子越長越像昔日的自己,太過早熟的身體,攻擊性的眼神,豬鬃般的頭發,而最為神似的,是和自己一樣的冷漠。連他媽都覺得這孩子戾氣太重。在學校打了人,他回家照樣看電視打遊戲。平時難得見他一笑,當然,更難得見他一哭。陳麥有時特意和他獨處,希望父子間能找到一些共同的興趣,兒子張口就問:“能不能玩玩你的槍?”
家裏有了孩子,日子就飛快。陳麥覺得日漸老去,打麻將再無法撐個通宵,看書看不過三個鍾頭。睡得少了爬不起來,睡得多了脊梁骨就開始酸疼。要是起床伸個懶腰,沒準就抻著哪個零件,或是岔上一口氣,在衛生間喘個半天。電話裏號碼存得滿滿的,常聯係的卻沒幾個,偶爾電聯,大家寒暄越來越多,真話越來越少,說得膩歪了就約定一個八字沒一撇的聚會或是牌局,然後就此了無音訊。
多年前,兒子抓起陳麥扔在沙發上的一包錢,張口就說你是個壞警察。陳麥愣了,他無法把收了這點錢和壞警察劃起等號。陳麥揪過兒子要打屁股。兒子哇哇大叫,說等廉政公署來了抓你。兒子笑著抓起幾萬塊,硬生生砸在他爹頭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陳麥按倒這沒輕重的兒子,把錢都塞進他的褲衩。父子倆打鬧得不可開交,人民幣散了滿地。馬璐買菜回來,見父子倆在錢上滾來滾去,忙關窗戶拉窗簾,說你就不怕被鄰居看到給你捅到紀委去?要找死麼?
老六發財後,屢次提醒他別收了,錢多了沒用,有我和小約翰在,你就做個好警察吧。陳麥不買賬,說不是缺不缺錢的事,我不收,就沒人信任我。再說我不收點,姑娘的小費都付不起了,你替我付小費覺得牛逼,爺還覺得丟人呢!再說泡妞也要花錢,就是當年,要是一摞錢砸辛蘭腰裏,沒準早早就砸上床了。老六就罵他沒良心,人家最後來找你,是你又不要了。情種你就別裝了,辛蘭也好艾楠也好,任何女人也好,你這人渣雖然雞巴勤奮,卻從來就沒愛過誰。
6
1991年冬。
放寒假了。他和老六頂著星星擠上去火車站的校車,在裏麵動彈不得,到了北京站才發現自己的一個大箱子沒在車上,他登時慌了手腳。給爹媽買的北京果脯,一本胡言亂語的日記,兩件新買的衣服,還有一個幾百元錢的存折都在裏麵。這都不要緊,那箱子是老爹去開人代會用的,藏得跟個寶貝似的,弄丟了沒準把老頭氣出心髒病。
在零下15度的積水潭,陳麥急出了一頭汗。回憶過程,覺得是丟在路邊,八成是和1607宿舍的田曉玲的箱子搞混了,隻拿了她的上來。但5402宿舍已經空了,無人可問。老六就讓他問田曉玲同屋的辛蘭,說她還沒走,田曉玲的箱子和你的一個樣,也許被拿回了她們宿舍。
吉林來的辛蘭算半朵校花,開朗而美麗,有一筆好看的硬筆書法,人雖溫柔,卻略帶高傲,一笑就露出幾乎全部的牙齒,隻可惜笑聲帶點東北口味,尾音總有粉條的味道。辛蘭入學才半年就蜂圍蝶繞,慕者無數,各屆師兄花招迭出要將之拿下。聽說她父親原是燕京大學法律係教授,那一年惹了事,現在仍在蹲班房。她母親在另一所大學教社會學,現在美國定居。辛蘭並沒有隨母親同去美國,而是考上了法大,要念完大學再作決定。其他的事,傳言裏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