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抱一和我(1 / 2)

※程抱一和我

程抱一原名程紀賢,是法蘭西學院第一位華裔院士。1949年他的父親到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工作,他剛中學畢業,因為國內正在進行解放戰爭,他就隨父親來到法國。那時我在巴黎大學寫研究文學的論文,他也來文學院聽課,就向我了解巴黎大學的情況,並且借閱了我的論文作為參考。我在國內時,因為國民黨政府封鎖解放區的消息,所以對共產黨的情況並不了解。他帶來了一本斯諾寫的《西行漫記》,借給我看。才使我對新中國有了初步的認識。

程抱一學習法語很快,隻學一年,就閱讀了很多文學作品,並有自己的見解。我在《追憶逝水年華》第216頁上寫道:“(1950年)4月20日,上午程紀賢來談。他說:人如果能達到‘美’的境界,那就可以擺脫情欲和罪惡。他認為這是人的‘使命’,沒有這個‘使命’,人和禽獸並沒有多大差別;有了這個‘使命’,人才成其為人。在他看來,紀德、艾略特、克洛代爾、薩特等作家都在揭露人生的悲劇,人沒有完成‘使命’的悲劇。但是這些作家沒有看到:罪惡的根源是失去了平衡,失去了‘美’。”現在看來,年輕的程抱一已經顯露出智慧的光芒了。

紀賢的父母都是清華大學的校友,在巴黎時,請過我們幾個巴黎大學的清華同學去他們家吃飯

,遊覽他們家附近的布洛涅森林。7月20日,我們還同去羅馬旅遊。留下照片一張,是紀賢和我在聖彼得大教堂前拍攝的。教堂內有米開朗琪羅雕刻的耶穌和聖母像,博物館天花板上有拉斐爾描繪《創世記》的名畫,真是美不勝收。不知道紀賢認為這些大藝術家是不是完成了人的使命?可惜我當時更關心的是同遊的美人,沒有和他談論這個問題。我回國前,他的父母為我餞行,晚餐之後,紀賢和我們幾個清華同學從凱旋門沿著香榭麗舍大道一直步行到協和廣場,度過了在巴黎的最後一夜。離別前我送了他一本《雨果詩選》,作為紀念。

我回國後,和國外失去了聯係。後來從一本法國1962年出版的《中國古典詩選》中,讀到了他和中法學者合譯的古詩。1970年,聽說他取得了巴黎大學的國家博士學位,在巴黎第三大學任教。1977年,他在法國出版了一本《中國詩論》,對在歐美傳播中國文化,起了很大的作用。書中附了幾十首唐詩的法譯文,翻譯分為三步:首先將詩句逐字譯出,然後把字聯合成句,最後把句變為自由詩。如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他先把“辭”譯成原型動詞quitter,再譯成現在分詞quittant,表示在辭別的時候;“彩雲”他先譯為nuages multicol

ores(多色雲),在詩句中又改成更有詩意的nuagesirises(彩虹色的雲),這種譯法獲得了很大的成功,即使法國讀者了解中國詩的原型,又從字到句,從句到詩,逐步使人理解中法詩的異同。1982年這本書譯成英文,在全世界傳播,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此外。他還出版了法文小說《天一言》(Le dit de Tian-yi),寫一個中國藝術家在“文革”期間的遭遇,在法國多次得獎。書中有一句名言說:“藝術並不模仿自然,反而迫使自然模仿藝術。”這句話可以應用到文學翻譯上來,說譯文並不模仿原文,反而迫使原文模仿譯文。試看“五四”白話運動以來,中國的白話小說不再模仿文言小說,反而模仿翻譯的西方小說,就是一個例子。模仿自然需要注意分寸,不要成了翻譯腔。換句話說,翻譯的文學作品中,不應該出現作家不會寫出來的生硬句子。由於他的成績昭著,2002年,他當選為法蘭西學院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