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綃擺擺手,似是不讓他說下去,“那日我與你說,會使出法術,讓兩張臉變成一張臉,你可還記得?”

王子進不由撓了撓頭,顯是忘了,他二人天天胡言亂語的話一籮筐,他怎會全部記得?

“明日我就要使那能變一張臉的法術了,子進你要好自為之啊……”緋綃含笑站起來,鳳眸含精,凝視著他,“我要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說吧。”

下逐客令了。

王子進不由心下惻然,自認識以來,緋綃的冷漠都是對別人的,麵對他從來都是嬉皮笑臉,親切熱情,從未如此對待過他。

他隻好垂頭喪氣地出去了,臨出門,心中還是隱隱作痛,回頭道:“緋綃,要是有什麽難事一定要和我說啊……”

隻見燈光下緋綃對他頷首微笑,明亮的燭光將他雪白的錦袍染成了金色,仿佛是在畫中人的周身描了一圈金色光暈。

王子進隻覺他變成了一張絕美的畫像,美得不真實,美得讓人不敢接近。

他自慚形穢,低著頭便走出去,卻不知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緋綃。

當夜,王子進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迷迷糊糊中,竟夢到自己在一條船上,依稀是前年趕考時,與緋綃第一次相遇時的渡船。

緋綃呢?緋綃在哪裏?

他隻覺心中空落落的,到處找緋綃,從船頭找到船尾,但江上大霧彌漫,船上隻有他一人的影子,哪有那色如春花的白衣少年?

他正著急間,卻聽濃霧中傳來笛聲,那曲子甚是好聽,跌宕起伏,大開大闔,正是《春江花月夜》。

王子進聽著這熟悉的樂曲,前塵往事,湧上心頭。他不由癡癡地順著曲聲走去,隻見一位身穿白衣的美少年站在船頭,衣裾迎風招展,紅唇微啟,正在吹奏碧綠的玉笛。

少年見了他,回頭笑道:“子進,你可來了。”

“緋綃,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王子進立刻心花怒放,向他跑去。

緋綃收了笛子道:“子進,我要走了,可能要五年之後才會回來,你一個人要好好保重啊。”

“為什麽?”王子進急道,“你我這樣不是很好嗎?”

“子進,我自己本是妖魅,怎能總是和你待在一起?現下你平安無事,又得到如花美眷,我可以安心修煉去了……”

王子進聽了不由淚如泉湧,“緋綃,平安無事不好嗎?你我一生都在一起不好嗎?”

緋綃卻輕笑著搖頭,“哪裏有那麽簡單的事情?我已算出你而立之年有場大劫,要想個法子助你脫困才行,若是這次你躲過了劫難,此生便可平安無事,能得善終……”

“不!不要!”王子進氣急高叫,“我不要什麽善終,我隻要和你和柳兒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這種神仙般的生活,過一日算一日!”

緋綃搖首道:“子進,別孩子氣了,我會將金鈴留給你,一般魔物不敢犯你,我要走了,你我後會有期。”

王子進見江心飄來一片濃霧,潮水般淹沒了緋綃飄逸的身影,急忙跑上去要拉住他。

“不要走!”他高叫一聲,卻一腳踩空,掉在了江水中。隻覺渾身冰冷,一下就醒了,卻是南柯一夢。

王子進一摸臉頰,濕潤冰冷,竟然滿麵淚水,再看窗外天色,剛透出朦朧光輝,正是黎明之時。

他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往緋綃的房中跑去,隻希望,一推門,那白衣如雪的少年,依舊像往日一樣笑著等待自己。

他顫抖著推開了緋綃的房門,屋裏卻空無一人,為他精心準備的錦緞被褥格外整潔,絲毫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緋綃!緋綃!你在哪裏?”王子進慌忙大喊,屋子裏卻哪有人應聲,隻見旁邊的小桌上,有小小的金光閃爍,正是緋綃曾給他的那個金色鈴鐺。

他抓起金鈴,瘋狂地向門外跑去,聲嘶力竭地叫嚷:“你以為……你以為用這個破玩意兒便能敷衍我嗎?”

他一口氣奔到院外,隻見淺灰色的天空中,竟飄起了細細的飛雪,將大地萬物都染成了一片潔白。

王子進赤著足,踏在冰冷的雪地上,並不覺得冷。他急忙往大門的方向跑去,推開大門,隻見一片白茫茫、空落落的街道,看不到一個行人,哪裏有緋綃的影子?

王子進見狀,心中酸楚,甚是難過,蹲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在這個淒冷的冬日早晨,初雪來臨之時,緋綃隨著落雪消失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五年便過去了,王子進此時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也蓄起了胡須,他與柳兒都看破紅塵,對功名利祿皆毫無興趣,兩人琴瑟相和,日子過得甚是美滿自在。

隻是有時夜闌人靜,王子進在靜夜中會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往事,那在春花秋月中種種奇異又詭異的經歷。

那像是一場白日的夢,隨時光蹉跎,漸漸模糊泛黃,越發不清晰,但這美好的夢中始終有一個白衣少年,眉目如畫,朝自己輕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