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3 / 3)

按摩棒這種字眼從宗明的口中出現簡直突兀得可笑,他卻笑不出來,隻覺得很冷,渾身猶如被一桶冰水當頭淋下地寒冷。

宗明讓他去處理葬禮事宜,以及讓他用最快的速度將不動產等物件都換成現金,並且全數轉移了出去,令那群如禿鷹嗅著腐肉蜂擁而來的眾多親戚措手不及。

沒有宗明這一脈的財力支撐,這個好不容易在異國站穩腳跟的家族將會一夕落沒。

葬禮上,知道宗明將所有財產變賣掉的親戚破口大,罵他是不肖子、罵他是和母親亂倫的變態、罵他是個想毀掉家族的罪人……而宗明隻是打了個嗬欠,說他累了,吩咐他替他招呼這群親戚。

在他們的叫聲中,他按照宗明的交代,拋出了這棟宅邸的所有權——這棟唯一沒被宗明賣出的宅邸價值一筆天文數字。

原本聚集起來聲討宗明的禿鷹在知道他們並非什麼都得不到後,同盟關係立刻破碎,開始就宅邸的歸屬爭奪個你死我活起來。

回到房裏的宗明看戲看得很高興。

事後他問宗明為什麼會將這些事情交給他做?宗明眨了眨眼,笑著說因為他剛好就在那裏。

不是因為信任。

他明白他沒有值得宗明信任的地方,而且就算他沒有處理好那些事情也無所謂……宗明根本不在乎。

就如同他不在乎被父親犧牲、和母親發生關係……也許他在乎過,隻是知情人的沉默和漠視扼殺了這份在乎。

——這棟繁華卻早已腐朽的宅邸終將迎來曲終人散的一刻。

投注大半輩子時光在這棟宅邸的老爸茫然地站在空蕩蕩的大廳,許久後才轉過身,望向安靜地站在門邊的他。

「你要跟著……一起離開?」

老爸略過對宗明的稱呼,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宗明以漫不在意的態度毀了他半生的心血。

「是的。」他點頭。

「他本就是個瘋子……」環視著人去樓空的宅邸,老爸的眼睛充滿血絲。

「我很清楚。」他走向前,為老爸整理好散亂的頭髮和衣裝,讓他看起來精神點,不要那麼頹喪。「爸,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想要個弟弟,可惜媽走得太早了。」

老爸笑了起來,比哭還難看,「你把他當成弟弟?所以才幫他做那麼多事?」

「以前我隻是將他當成沒有關係的人……」他原本黯淡的眼光逐漸清明,以堅定的口吻說:「但是現在開始直到以後,無論他做什麼,無論他走向哪一條路,我發誓我會把他當成弟弟一樣地幫助他、照顧他,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

「……他接受了?」老爸懷疑地挑了挑眉。

「他說隨便我,要把他當成什麼都可以,隻是該有的禮節不能少,畢竟我還是領著他給的薪水。」

聽到宗明這麼說時,他也隻有「啊,果然是這種回答」的感覺。

「你這一去……」老爸深深吸了口氣,「跟在他身邊不會有好下場。」

「也許吧,我有心理準備了……但我還是會跟在他的身邊,為我們父子倆的過錯贖罪。」

「我們什麼都沒做!」

「爸,就是因為我們什麼都沒做。」

他凝視父親這些日子越發蒼老的麵容,張動嘴唇,用著平穩和緩的口氣淡淡地吐出了聲音。

「什麼都沒做,其實就是我們所犯的罪了。」

宗明說回到這座小島,算是落葉歸根,可喜可賀——這句話由宗明來說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當初會選擇這個小島,是宗明將世界地圖掛在牆上,蒙著眼睛隨便射鏢決定的。

他隻能暗自感歎他的運氣還算不錯了,幸好宗明沒射中什麼荒涼的落後國家。

光陰流逝,他仔細算算,和宗明來到這座小島已經有兩年多了。

這天聽說是近數十年來最熱的一天,他開車載著宗明到百貨公司準備購買一些新裝。

宗明的衣服一向不多,並不是因為他不常買,而是買再多的衣服,他穿個一兩次就會厭煩,然後毫不吝惜地丟進垃圾桶,美其名給衣櫥節省空間。

不隻衣服,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宗明從來沒有對某件事物表示過在意或喜歡……尤其是人。

宗明擁有令人讚歎的外表,看似不排斥他人接近,卻從未和人有過親密的肢體接觸。

「您有比較想買的款式嗎?」他問。前麵也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交通意外,他們堵在原地有五分鍾了。

「想買的啊……反正很快就會膩了,就以推銷員的口才來決定要買哪些吧。」宗明毫不把錢放在眼裏。

錢對宗明而言不是不重要,隻是不珍惜的話也無所謂,宗明繼承的遺產足夠他奢侈浪費好幾輩子。

「試著挑一件您喜歡的吧?」他開口建議,隻是一件衣服也好,他希望宗明能有在乎的東西。

宗明似乎清楚他的想法,頗是愉悅地勾起嘴角。「嗬,小周,你總是這麼關心我,我好感動啊。」

聞言,他無奈苦笑,「您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你不是在開玩笑,隻是最近太空閑了一點……嗯嗯,好吧,為了回應你的關心,你去幫我調查那個人的事情吧。」

車窗外不遠處的建築工地,一名滿身是汗的工人正在跟另一名工人說著什麼,宗明指著的是那名年紀明顯較大的工人。

「您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眼角一個抽搐。

「我說過了啊,為了回應你的關心,我決定找一個能夠讓你不無聊的人。」

他的太陽穴隱隱發疼,很是無奈地問:「那麼我能請問您為什麼是那個人嗎?」

「嗯,這是個好問題——因為我剛好指到他。」宗明說得一臉認真,如果不看他眼中的戲謔。

明知宗明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給他找了這麼個麻煩,他摸摸鼻子,還是認命地請人去搜集有關那個工人的資料。

沒過幾天一疊記載有關那個工人的薄薄紙張送到了宗明的桌上,宗明一邊心不在焉地翻看著,一邊吩咐他記得每天都要送來關於那個工人日常發生的點點滴滴。

純粹的沒事找事。

他想,宗明應該很快就會膩了,所以對於那個工人他也不是很注意,隻是每天將拿到的資料準時交給宗明。

不知不覺間,宗明對那些資料從可有可無,變成了每天習慣都要閱讀。

「呐,小周,為什麼這個人會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離家出走,寧可在外麵那麼辛苦生活也不回去?」

「呐,小周,為什麼這個人明明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還要寄錢給他的父母?」

「呐,小周,為什麼吳景昇連這麼明顯的騙局都看不出來?」

「呐,小周,為什麼吳景昇很喜歡八家將,卻強迫自己不要去碰呢?」

「呐,小周,為什麼景昇要讓自己活得這麼辛苦?明明隻要放下那些事,就可以活得更輕鬆一點……」

從「這個人」到「吳景昇」,從「吳景昇」到「景昇」。

很久以後的某天,他向宗明問為什麼會是吳景昇?在他看來吳景昇除了經歷有那麼一點點特別,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值得注目了。

那時,宗明神色溫柔地凝視吳景昇跑去垃圾桶搶救那些被隨意丟棄的衣物,笑著說一開始隻是習慣……後來光是看著那些記述吳景昇生活的文宇,就有種死寂已久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的滿足感。

無論如何宗明能有個在意的對象,他便感到欣慰,盡管對方是個學歷不高,年紀大了宗明快一輪的大叔。

他建議宗明可以試著去認識吳景昇,宗明考慮了快半天,最後否決他的建議。

「景昇是個好人,像我這樣的人隻要可以看著景昇就夠了。」

他從來沒有弄懂宗明的邏輯過,但是在宗明燦爛地笑著說「像我這樣的人」,一股無從化解的沉重盤恒在他的心中。

——宗明的「暗戀」直到因為一直無法抒解的頭痛,被他硬拉到醫院檢查才宣告終結。

在得知自己的生命剩下不久,動手術也難以保證能成功活下來時,比起他的驚愕不信,宗明反倒非常冷漠,臉上沒有一絲恐懼的波動。

「小周,如果有地獄,我死掉之後一定會下地獄吧。」回程的車上,宗明的手支在下巴,望著沿途風景一副無聊的模樣。

「您想太多了。」他連虛假的謊言也編不出來,隻能用這句話搪塞回答。

「我希望有地獄。」

他不解。

「這樣人死後才不會什麼都沒有,至少還可以下地獄……可是一個人下地獄,又感覺很孤單。」

「我會陪著您。」他說。

「我不要你。好歹我也有選擇物件的權力吧。」

他被如此幹脆的拒絕噎了一下,問:「那您想要——」

「我要景昇,隻要景昇陪著我……呐,小周,你會幫我忙的,對嗎?」宗明轉過頭,對望他倒映在後照鏡的雙眼。

你不會有好下場的。老爸的話恍惚在他的耳邊響起,似乎是很遙遠的過去了。

沒有好下場的話也無所謂,從漠視宗明遭受的待遇,還有任由女主人劃破自己喉嚨的那一天起,他就有了心理準備。

「……是的,我會幫您。」

在聽見他的回答,宗明像得到寶貝玩具的孩子,一臉開心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