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半年前被宗明囚禁的那段日子簡直像在作夢。
在宗明放他自由後,他很快地步入以往的生活軌道,宗明將他的世界天翻地覆,對他的生活卻安排得井然有序。
他手底下的那群工人以為是他家裏雙親出了問題,才會這麼長時間沒有出現,而且還對他非常敬佩又感謝,因為他臨走前還不忘為他們找了個不錯的工作,讓他們很長的一段時間不用東奔西走,隻要他打一聲招呼,大部分的人都願意回來繼續跟他。
他的錢賺得還是不多,可是現在隻需要照顧好自己就行了……小周來過電話,說宗明住院前撥了一筆錢固定彙給他爸媽。
「他想你應該不願意讓他養吧?但他希望你至少讓自己的生活過得寬裕一點——不要拒絕,因為你拒絕也沒有用。」當時的小周在電話那一頭說。
他猶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宗明的情況。
「醫生評估狀況不是很好,我隻能這麼告訴你……你知道他的狀況也一點用都沒有吧?他要是沒死,總有一天就會去接你;他要是死了,你不就是得到真正的自由了嗎?」
聽小周提到宗明可能會死,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顫了一顫。
——其實宗明根本沒有事吧?什麼腦子裏長了東西、什麼開刀得救的可能性很小,那些全是騙我的吧?宗明隻是單純玩膩了我這個大老粗,不然就是想看到我得時刻擔心哪天會有人再來把我綁走,膽顫心驚的過日子來取樂吧?
「如果這樣想你會比較輕鬆,那就這樣想吧。」小周淡淡地扔下這一句,便掛上了電話。
聽見電話傳來的嘟嘟響音,吳景昇都不由一陣茫然……之後無論他回撥了多少次,小周的手機都是關機的狀態。
他們的聯繫就此中斷。
在沒有了宗明的消息,有時吳景昇半夜會突然驚醒過來。
睜開雙眼看到的是陳舊的天花板,身上蓋的棉被還有股淡淡的黴味……他有好久沒有曬棉被了,好幾次想趁著天氣好不用上工的時候趕緊曬一曬,可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了。
突然驚醒後想要重新入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吳景昇得輾轉反側許久才能入眠。
冬天過去了,春天來了;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
時間快得像是一個眨眼,半年的時間就這麼消失無蹤,吳景昇的生活忙碌於上工,找工的日子當中。
吳景昇後來去過一趟花酒巷,佇立在巷口許久許久,最後依然沒有進去。
見到她,又能怎麼樣呢?
救她離開那裏?她已經為她做過的錯事付出那麼多,她不該繼續在那裏沉淪……救她出來之後呢?
變成那樣的她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嗎?萬一恢復正常的她知道她所遭受到的一切都是宗明指使的話怎麼辦?她會不會……會不會去報警?
吳景昇刷白了臉,比起她的安危,他擔心的竟是宗明會被員警逮捕的可能性?那一瞬間,深埋在體內的罪惡毫無遮掩地擺放到陽光底下,他原來是如此醜陋不堪。
在旁人詫異的注視下,他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那個讓他喘不過氣的地方,並且再也沒有靠近過。
看不見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吳景昇像一隻把頭埋進土裏的鴕鳥,一次又一次反復告訴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不知道那個女人發生了什麼事。
懦弱而愚蠢,自私而卑劣——最可悲的是他居然是為了宗明,才做出這種泯滅人性的選擇。
前些日子吳景昇也和黃臉婆見了一次麵,是他主動約的,並不是想挽回過去的婚姻,以他的身體也不可能……他隻是想向她說一聲對不起。
這是他欠她的抱歉。
她是真的愛過他……無法從過去陰霾中走出,隻想借由和她結婚找尋新生活契機的他生生耗盡了她的愛情和青春。
「你……變了很多。」她的表情帶著不可置信。「我還以為這輩子都等不到這句話了。」
他再次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這一年多來你發生什麼事?還是遇見什麼人了嗎?」
——發生了很多事,遇見了一個人……
「真叫我嫉妒,我曾經做了很多努力想要改變你……我以為你是不可能變的了,一輩子都是那樣……結果是我不夠努力的關係嗎?」
他苦澀地牽起嘴角,宗明的「努力」可不是平常人做得出來的……那樣的手段,隻要是有良知道德的人都做不出來。
「那你現在有和『她』在一起嗎?」
——他不在了……
黃臉婆注視他的目光帶上了幾許憐憫,以為那個『她』拋棄了他,又或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你會想念『她』嗎?」
想念宗明?不,他沒有,他為什麼要想念宗明?被宗明那種變態看上隻有悲慘兩個字足以形容,他巴不得逃開宗明,逃得越遠越好。
隻是……
隻是偶爾他會夢見宗明抱著他,神情認真地要他記住宗明這個沒有姓的名字,壓抑著哭聲要他一直記得恨他。
隻是半夜驚醒後,明明不冷,他卻會將身體縮成一團……而他的背後再也沒有那個會緊緊靠著他的另一個人存在,再也沒有人會在他的耳邊用著甜膩的聲音絲毫不知厭倦地呼喚著:「景昇,我的景昇……」
一個簡單至極的問題,他久久無法回答。
看著啞口無言的他,黃臉婆體貼的沒有追問,隻是神情柔和地撫摸著自己的腹部,轉移了話題。
「我懷孕了。」
他替黃臉婆感到高興。
——恭喜你!我記得你一直很想要生個小孩。
「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你……以後我們不要再聯絡了。」
他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黃臉婆的意思,畢竟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即將成為一個母親,無論從哪一方麵來看,確實是不適合再和他這個前夫見麵。
——說得也是……看到你現在過得好,那我就安心了。
黃臉婆低眉斂目,「我過得很好……畢竟我們夫妻一場,我也希望你能過得好……過得很好很好。」
吳景昇回到了家。
打開門,一堆雜物四處亂扔,好幾天沒丟的垃圾散發出臭味,這很正常,一個男人住的地方總是這樣。
一個人……一個人住的地方能稱之為家嗎?這能叫做他過得很好嗎?
眼淚似乎要奪眶而出,他感覺狹窄的屋子變得非常空曠,空曠得讓他害怕。
可是他每天都會回來這裏,從未想過退租,因為這麼便宜的房子難找,因為他住習慣這裏,因為、因為——
時間匆匆又過了一年。
炎熱的夏天到來,吳景昇很少想起宗明這個名字了,隻是半夜仍然有時會驚醒過來。
但是隻要習慣就好,他總是這麼告訴自己。
最近吳景昇很少捧隔壁那位陪酒小姐的場,他去陣頭用品店買了不少材料,雖然還有點手疏,畫壞好幾張的白麵具,不過技術有在漸漸進步。
這是相當普通的一天,他下工後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打算回家洗個澡再去陣頭用品店一趟。
吳景昇猛地頓住了腳步。
在老舊的房子前,停著一台毫不搭襯周遭環境的高級轎車,同時他還看見了一道頎長的背影。
那個人轉過身,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遙遠,可這並不妨礙讓吳景昇看清了他的臉。
那是一張俊美到幾乎令人窒息的臉,而那張臉的主人在看見吳景昇後,唇角揚起欣喜的弧度。
吳景昇無法控製地全身發抖了起來,慌亂、恐懼、害怕……無數的情感交織,令他再也分不清。
為什麼不搬家?因為房租便宜?因為住習慣了?還是因為如果宗明還活著,他搬家也逃不了多久?
不,他很明白全都不是……
是因為他瘋了吧?很早很早以前就被宗明的手段折磨得發瘋了。
那個人凝視著呆呆佇立原地的他,美麗的笑容燦爛得宛如不存在一點黑暗。
「景昇。」
那個人朝他伸出了手,他一動也沒有動……但他知道,就算他沒有移動腳步,也改變不了即將發生的現實。
所以他顫抖地閉上眼睛。
「景昇,我來接你了。」
閉上眼睛,任由那一片來自地獄的溫暖籠罩了他。
宗明
在往後的許多年,他的名字被以「小周」、「老周」來替代,但他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周平。
聽說他的老爸替他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順遂地長大成人,這一生平平安安。
如果不提手上沾過的骯髒事,他這一生確實也算活得很順遂平安,隻是心中始終懷著一份愧疚,直到他死前都沒有真正地放下過。
宗明。
第一次見麵時,他十七歲,宗明小他兩歲。
他的老爸是宗明父親的管家,老爸覺得他已經不小了,在徵求到主人的同意,便勒令他暑假期間搬進這棟大宅跟著老爸學習,以後等老爸退休了,他接任時才不會什麼都不懂,有負於主人的期望。
那時候宗明坐在沙發上,對著初次見麵的他露出了微笑,他當時隻想著這個世界上怎麼能有人長得這麼好看?似乎整個世界都因為宗明的笑容而發光。
宗明的母親坐在一旁,那是個非常美麗優雅的女人,再對照他見過一麵的男主人,宗明的長相完美地融合了兩者的優點,並且青出於藍,更加耀眼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