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見的父母頭髮花白了許多,阿爸以前健碩的身軀變得佝僂,阿母的雙肩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更加瘦弱……
全都是他的錯。
當年如果不是為了籌措那筆和解金,他們也不用拿出所有的存款和賣掉祖傳的老屋。他每個月都會定時彙錢到他們的戶頭,可是扣掉基本開銷,一個月最多最多也隻能彙給他們一萬到一萬五千塊左右,那還是他咬碎牙齒硬擠出來的錢。
這些年來要不是他固定彙錢,說不定阿爸阿母會以為他死在哪個地方了吧?他天真的以為有自己每個月固定彙的那一萬多塊,加上勞保的老年給付,阿爸阿母的日子就算不會過得很好,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事實證明,他想得太天真了。
沒有了老屋,父母隻能靠租房過日子;阿爸健壯時還能去工地上班……可現在老了,有哪個工地肯請?老人家又是大小病不斷……那老年給付和一萬塊,根本難以支撐兩位老人家的生活。
當看到視頻中阿爸阿母推著車,沿街撿著破爛到資源回收場換取那少少的一兩百塊時,吳景昇泛紅了眼眶。
「景昇,隻要你乖,每個月我會用你的名義多彙點錢給他們。」
「景昇,隻要你乖,我會叫人好好照顧他們,不讓他們風吹雨淋也得出門。」
「景昇,隻要你乖……」
耳邊的每一字一句都重擊在吳景昇的軟肋上,言語將他層層捆綁起來,成為無法掙脫的枷鎖。
宗明牽住他的手,帶他走出門外。
這是一間很大、很漂亮的屋子。吳景昇搜遍貧乏的腦袋隻能想到這幾個辭彙,屋內的裝潢佈置遠不是他所能想像,渾然就是另一個世界。
外頭放眼望去是滿片的翠綠青山,廣闊的天地令原本沉悶鬱結的心情都不由得開闊起來。
「景昇喜歡這裏嗎?我很喜歡呢,希望景昇也會喜歡。」宗明雙手環抱著吳景昇的腰部,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說:「這裏很清靜,整座山都在我的名下,所以不會有其他人……等以後景昇變得更乖更乖一點,我就讓景昇出房間,在這座山裏高興怎麼玩就怎麼玩。」
宗明的語氣像是在跟小孩子說話似的寵溺,吳景昇卻不敢反駁。
「我很想帶景昇好好認識一下環境,不過時間可能會來不及,等回來再說吧。」
出了大門,門口停著一輛吳景昇說不出名字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價值不斐的轎車,車旁還站著一個讓他很眼熟的人。
——是那個眼鏡男!
「吳先生您好,很抱歉到現在才能對您自我介紹。敝姓周,您叫我小周就可以了。」
對吳景昇吃人般的兇狠眼神視而不見,小周露出一抹神情自若的微笑。
「我是宗明先生的助理,多功能助理,工作範圍廣泛,從開車當司機到學人玩綁架都是必須的。」
「因為小周你很閑啊。」宗明示意吳景昇坐進車子裏,他跟著坐在旁邊,「如果小周你不喜歡這份工作,我不介意你提出辭職。」
「哦,那算了。這年頭要找這麼高薪的工作很困難,我不介意您把我當成哆啦A夢。」
小周調整一下後照鏡,發動了引擎。
吳景昇一直很安靜,他不知道宗明想帶他去哪裏,以他現在的狀況,哪怕宗明是要把他載去海邊灌水泥沉屍,為了父母的安全,他也隻好認了。
下山的道路彎彎曲曲,但是路況修整得不錯,小周的開車技術也很好,讓人沒有感覺到一點暈車的噁心。
下了山,從指示路標中吳景昇知道他是在北部,準備要開往南下的高速公路。
小周似乎是覺得車內太過安靜,得到宗明的同意,打開了路況轉播的頻道。
一路上宗明握著吳景昇的手,把玩著對方粗糙的皮膚和長繭的指節,嘴角微微勾起,宛如是在做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中途上過一次休息站,接著繼續一路南下,直到下了交流道出口。
「景昇,我有點難過。」宗明突然垂下眼,一臉委屈又略帶消沉地說:「為什麼你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裏呢?」
吳景昇一個顫抖,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不對,是『宗明,你要帶我去哪裏?』才對。可以的話,聲音甜膩一點,撒嬌的口吻更好,我會很開心的。」
讓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用甜膩的聲音撒嬌?宗明敢說吳景昇不敢做。別說做不出來了,就算做得出來他的心理也很難接受駕駛座還有個小周在。
宗明手指輕輕摩挲著男人的掌心,「好吧,不要甜膩,也不要撒嬌,隻要加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我對你很好,對吧?景昇。」
對於宗明的最後一句話,吳景昇不做回應。他鸚鵡學舌地說:「宗明,你要帶我去哪裏?」
宗明笑開了臉,隨手將落在臉頰邊的碎發順到耳後。
「秘密。我不告訴你,反正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想來宗明就是想說這句話,所以才會纏著吳景昇要他問那個問題。
吳景昇無法理解宗明的開心,這在他看起來很無聊,或許是他老了,也或許是他是個正常人,才會不懂一個變態的思考邏輯。
時間已經是晚上,隨著車子的行駛方向,兩邊馬路的人潮漸漸多了起來,還有一些流動攤販。
「前麵有交通管製,車子開不過去了。」小周對著後照鏡露出歉意的微笑。「我去找停車位,順便逛逛街,要回去的時候請打手機給我。」
這句話當然是對宗明說的,吳景昇自己的那台古董手機早不知道沉到哪條河去了吧?嗯,也可能是成了一堆破銅爛鐵。
在下車前宗明又吃了幾片白色藥物。吳景昇覺得宗明的毒癮挺大的,一天會吃個四、五次以上。
宗明買了兩份大腸包小腸和兩杯青草茶,一身高級服飾和明顯不同的氣質,讓他在紛擾的群眾中是那般引人注目。吳景昇發現在他排隊購買時有幾個穿著時髦的年輕女性試圖搭訕他,被他有禮而疏離地拒絕了。
這樣的男人縱然有著毒癮,也絕對不缺女人,反倒還會有女人認為他墮落得很有吸引力。
「景昇,給你。」
冬天雖然到了,但這幾年來氣候反常,加上擁擠的人潮,排隊買回東西的男人額頭已經滲出點點汗水,蒼白的臉色增添幾分盎然生氣。
「我從來沒吃過這種小吃,感覺很新奇。」宗明吃了一口,表情訴說著味道還不錯。
相比宗明吃個大腸包小腸也能吃得隨意而優雅,吳景昇覺得他的吃相像極了路邊的野狗,亂啃一通,但他確實是餓了,他同時也還在猜測著宗明拉他出來的原因。
「是媽祖遶境。」(注)
宗明隨口提起,仿佛是知道此時的吳景昇正在想些什麼。
「……」一得知宗明拉他出來的理由,吳景昇瞬間沒了胃口。
「吃完它,景昇,否則我會不高興的。」宗明的指尖擦去吳景昇嘴邊的醬料,曖昧地舔入自己的嘴中,以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說:「我不介意在這裏做愛。」
真是個瘋子!吳景昇三兩口吃完,自暴自棄的將青草茶一口牛飲幹淨。
這時,吵雜震耳的鞭炮聲轟隆隆響起,人潮猛地湧動起來,是遶境的隊伍要來了。像是怕被人群沖散,宗明緊緊地握住吳景昇的手,緊到後者幾乎發痛的地步,宗明的臉色也帶著緊張和凝重。
吳景昇隱隱約約能明白宗明在緊張什麼,以他的神通廣大一定查到過去發生的事情……吳景昇覺得可笑,既然擔心他會發神經,又為什麼一定要拉他來?
他被趕出家將團,也逃離了過去,生活中卻無可避免會接觸到廟會諸如此類的活動,畢竟這屬於大多數人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