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不拿起槍杆子,打倒新老軍閥就是一句空話。”在嚴重的白色恐怖下,粟裕毅然投筆從戎,從此當了一輩子兵。
1926年7月,廣東國民革命政府在廣州誓師北伐。北伐軍所向披靡,很快攻入湖南。北伐軍一到湖南,形勢起了根本變化,國家主義派的人逃的逃,藏的藏,二師改組,趕走了那個國家主義派的校長,由入黨才一個星期的胡佐武擔任校長,學校又新換了許多進步教員,“學生會”重新由劣勢轉為優勢。
這時,桃源二女師與常德省立第二師範合並,並且把常德省立第二中學並入,作為新二師的中學部,全校學生1700多人。學校黨團組織也發展了,力量加強了,工作更活躍了,黨組織公開掛出了“中國共產黨湖南常德地區辦事處”的牌子,辦事處主任滕代勝,是滕代遠的族兄。團組織負責人的真實姓名叫尹道濤,卻起了個外國名字叫“細格斯”,平時他就用這個洋名字。在滕代勝和尹道濤的領導下,常德地區和常德二師的革命運動轟轟烈烈地向前發展。在常德共產黨組織和總工會、農民協會的領導下,二師學生中的黨員、團員深入湘西各縣,建黨、建團,組織農會,動員群眾,支援北伐,在湘西各地掀起了聲勢浩大的革命群眾運動。
常德原來的駐軍是貴州袁祖銘的一個旅,老百姓叫他們“三槍將”,即:駁殼槍、紅纓槍、鴉片槍。國民黨不信任這支雜牌部隊,派了一支中央軍來繳他們的械,乒乒乓乓響了一天一夜槍,就輕而易舉地解除了“三槍將”的武裝。這支雜牌軍還有許多武器便散失到了民間。湘人尚武,過去有句俗話,叫“無湘不成軍”,許多人都知道。尤其是湘西人,似乎特別好鬥。粟裕當小學生的時候就喜歡紮綁腿,在綁腿上插把匕首,還敢同正規軍隊的士兵鬥一鬥。這時,為迎接北伐軍,黨團員們都趁機積極湊錢買槍,粟裕和另外兩個同學合著湊錢買了一支駁殼槍、200發子彈。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動反革命政變,瘋狂屠殺共產黨員和革命群眾。5月初,常德各校學生舉行聲勢浩大的“紅色宣傳周”活動,在城鄉各地召開了有10萬人次參加的群眾大會,聲討蔣介石叛變革命的罪行,號召人民團結起來,同國民黨反動派作堅決的鬥爭。5月21日,長沙的許克祥發動了“馬日事變”,血腥鎮壓工農,革命出現了低潮。常德的形勢陡然緊張起來。常德郊區土豪劣紳殘忍殺害了農民協會委員長蕭洪貴等工農骨幹,發出了反革命政變的信號。5月24日,駐常德的反動軍警發動“敬日事變”,更瘋狂地屠殺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血腥鎮壓工農積極分子和進步學生。當時二師學生集資購買的長短槍大約有幾十支,但外界傳聞有七八百條槍,平均兩人就有一支槍,反動軍警不敢貿然對二師動手,便陰謀誘捕校長胡佐武。
胡佐武不僅是當時新二師的校長,而且是二師共產黨、共青團組織的總書記,還兼任國民黨常德市黨部的主任委員、《湘西民報》(中共常德地委機關報)館館長。
湖南省防軍駐常德獨立旅旅長熊震派人到二師請校長胡佐武去“談話”。二師共產黨、共青團組織的同誌們都提醒胡佐武,局勢緊張,此去凶多吉少,竭力勸阻他不要去,立即離開湖南。胡佐武鬥爭性很強,但對時局認識不足,認為自己是堂堂正正的省立師範校長,說:“不怕,夫子何懼之有!”毅然前往。結果,被反動軍警扣押起來,遭到嚴刑拷打,幾天之後反動派把他拖到常德東門外殘忍殺害。消息傳來,全校大為震驚,學生們憤怒至極。但一時又沒有好的辦法。
胡佐武被害後,反動軍警立即派了兩個營的部隊把二師校園團團圍住,在校門口架起了機關槍。警察局長朱興曙帶兵到校園裏逐室搜查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反動當局還下達了對學校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的通緝令,白色恐怖籠罩全校。麵對這種局麵,硬拚顯然是要吃大虧的,二師黨組織立即通知和組織大家,迅速分批撤離學校。
粟裕和一些同學是最後撤離的。早在“敬日事變”發生後,在複雜的局勢麵前,粟裕就想好了撤退路線。常德在洞庭湖邊,經常發洪水,所以城裏的下水道特別粗大,而且直通城外。等其他同學都撤離後,粟裕才和滕久忠等幾個堅持到最後的同學揭開校內下水道的鐵蓋子,貓著腰,踩著發臭的汙水,悄悄從下水道裏摸黑跑到常德城外,在洞庭湖畔跳上了一條小船。小船行至長沙與嶽陽之間,粟裕和同學們下了船,在黑夜裏爬上往北去的火車。
三等車廂裏,旅客擁擠不堪,連過道上、廁所裏都塞滿了人。為了對付查票,粟裕想出個主意,幾個同學一貓腰,鑽到了列車的坐椅底下。
“矮是矮了點。”粟裕隔著旅客們森林般的腿,不無得意地向對麵的滕久忠說:“正好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咱們可是有幾天沒合眼了!”
“嗚……”一聲汽笛,列車徐徐啟動。車輪撞擊鐵軌連接處發出有節奏的隆隆聲,對勞累多日的粟裕他們來說這不啻是美妙的催眠曲。而能擠上這北去的列車,他們的心情也格外暢快!很快,他們便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火車在洞庭湖畔平原上奔馳,第二天清晨過了嶽陽。一過嶽陽便進入湖北省界。粟裕晚年回憶當時乘車的情景,還風趣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坐了一個特等車。”
粟裕和同學們的目的地是武昌。火車到達武昌鯰魚套,他們便偷偷地下了車,在一條坑坑窪窪的街道上走了不多遠,就望見了平陽門上的城樓。
當時,武漢政府還沒有公開反共。國民革命軍第十一軍第二十四師正在平陽門外招募新兵,這是共產黨領導的一支武裝力量,師長就是粟裕仰慕已久的葉挺。當時各地的進步分子多遭通緝或追捕,為了收容兩湖地區被迫害的青年學生和工人,培養黨的軍事幹部,在二十四師專門成立了教導隊。反動派發動的“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和“馬日事變”的血腥屠殺,共產黨員胡佐武校長的鮮血和二師被圍,深刻地教育了粟裕,使粟裕意識到,不拿起槍杆子,打倒新老軍閥就是一句空話。粟裕毫不猶豫地在5月末趕到平陽門外招生處辦好了入學手續,順利地進入教導大隊。從此,他堅定地走進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軍隊的行列,再也沒有離開過片刻。
葉挺領導的二十四師是原獨立團擴編的。獨立團在北伐時期就令反動軍閥聞風喪膽。其基本力量大多是共產黨員,他們攻堅突擊,奮不顧身。葉挺帶領這支軍隊從南到北,攻克長沙,力拔嶽陽,汀泗橋大敗軍閥吳佩孚,武昌城活捉劉玉成,所向披靡,威震全國,這支軍隊因而被譽為“鐵軍”。葉挺戰功卓著,被稱為“北伐名將”。
既然是鐵軍,其軍紀與訓練自然甚為嚴格。中國共產黨對這個教導大隊是非常重視的,對學員寄予很大期望,希望通過嚴格的軍政訓練,把這些青年培養成為基層軍事幹部,畢業後輸送到基層去掌握武裝力量。粟裕參加鐵軍二十四師教導隊,很快就投入了艱苦的軍訓生活,從進入教導大隊那一天起,他少年時期立下的鏟除軍閥的誌向,就變成現實的以革命武裝反對反革命武裝的行動了。
第二十四師教導隊每天不是一般軍隊的三操兩講,而是四操三講。“四操”是:早晨一次跑步,上、下午各一次軍事操練,黃昏一次軍事體操。“三講”是:上、下午各一次政治課或軍事課,晚上還有一小時的點名訓話。
每天起床號一響,官兵們立即跳下床鋪,穿衣、漱洗、整理內務完畢,照例是10多公裏的跑步,而且還得搶占一座100多公尺高的山頭,先到者站排頭,後到者站排尾,這也是一種無聲的表揚和批評。列隊完畢後隻休息5分鍾,立即跑回原地,不解散隊伍就進入飯堂。
早飯後的軍事訓練更為嚴格。一個動作做得稍不合乎要求,就要重做多次,直到完全合乎要求為止。
盛夏的武漢,烈日炎炎。粟裕和教導隊的同誌們在驕陽的炙烤下,汗水浸透了軍衣,但他們沒有一個抬手擦汗的,每個人都筆挺地站立著,聆聽教員的訓話。因為他們知道,戰爭要比酷熱惡劣得多。
當時的槍支很陳舊,套筒槍為數最多,甚至還有九響毛瑟槍,寥寥無幾的“漢陽造”,算是最新的武器。粟裕一遍遍地擦拭著他那把陳舊的套筒槍,幼年時代那握“土槍”打“惡霸”靶子的情景又在腦海中浮現,胡佐武校長慘遭殺害的情景又閃現在眼前,每每想到這裏,他暗暗從心底發誓:血債,一定要用血來償還!
雖然教導隊的學員都是黨、團員,具有較高的革命熱情,但因有相當一部分人出身於小資產階級,缺乏實際鬥爭的鍛煉,所以,組織上對政治教育極為重視。周恩來、惲代英、葉挺等同誌親自給他們做報告,受到同學們的極大歡迎。
周恩來給他們做過兩次報告,主要是講形勢和任務,他那爽朗明快的語言,鮮明的觀點,透徹的分析,對革命前途充滿信心的堅定態度,給粟裕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周恩來不止一次地親切詢問粟裕他們:“你們都是些學生,怕不怕苦?現在這樣嚴格的軍事生活,吃得消嗎?”他還語重心長地鼓勵粟裕他們:“你們這支隊伍,全都是黨、團員,是建設革命軍隊的基礎,一定要肩負起階級重托!將來你們要到部隊中去,到士兵中去,掌握革命武裝,學會打仗,用革命的軍隊去戰勝反革命的軍隊,去奪取革命的勝利!”當時,粟裕和他的戰友大多直接受到過反革命武裝的迫害,剛剛拿起槍,心情非常振奮,聽了周恩來同誌的報告,更是受到很大鼓舞。
惲代英講話十分幽默,富有鼓動力。蔣介石叛變,一部分國民黨人士表麵上標榜自己是中間派,實際上親蔣,孫科就是其中一個代表。惲代英曾挖苦他說:“人家說孫科是中間派,我看他是站在中間,向前一步走,向右看齊!”生動形象地刻畫出孫科之流的真實麵目。惲代英還鼓勵粟裕他們在戰爭中學會打仗。某部在參加討伐夏鬥寅叛軍的戰鬥中曾一度失利,退了下來。當時有人說他們不會打仗。惲代英卻說:“我看不是這樣,誰天生會打仗?這是演習了一次退卻,打仗總是要在戰爭中才能學會的!”聽了惲代英的話,粟裕他們備受鼓舞。他把“打仗總是要在戰爭中才能學會的”這句話銘刻在心,並在此後的軍事鬥爭中反複實踐,終於成長為一名傑出的無產階級軍事家。
葉挺也常為教導隊做政治報告,但講話比較嚴肅。當時大家都傳誦著他的戰鬥故事。當夏鬥寅勾結蔣介石叛變,進攻武漢並已打到距武昌僅有20公裏的紙坊時,國民革命軍因兵力懸殊,在敵人的猛烈炮火下退卻了。當時葉挺的參謀長親自督戰,仍不能扭轉不利形勢。突然傳來了消息:“葉挺師長到!”戰士們立即停止退卻,掉轉頭向敵人衝鋒,終於將敵人擊退。有一個營長原來隻受了一點輕傷,就嚷著要下火線。一聽師長來了,立即跳下擔架,衝上前去戰鬥。由此可見,大家對葉挺是如何敬畏,葉挺在軍隊中的威望有多高!
有一次,葉挺率部擊潰叛軍凱旋歸來,說要到教導隊看望全體官兵。粟裕和教導隊的同誌們聽到師長要來視察的消息,歡呼雀躍。他們整理好軍容,在烈日下列隊迎接威名遠播的師長。每個人心裏既緊張又興奮。葉挺果然名不虛傳,他英姿勃勃,腰板挺得筆直,舉手投足間無不透出一副訓練有素的軍人氣概。
他走到這支整編和訓練不久的隊伍前,仔細地審視著。一隊隊全副武裝的年輕學員持槍肅立,軍容整齊,鬥誌昂揚。葉挺不時地點點頭,表示滿意。
葉挺向教導隊的同誌們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勉勵他們苦練本領,報效國家。最後他凝視著這支年輕的隊伍,問道:“艱苦與死,何者更難受?”
“死!”一些教導隊的同誌回答。
“不對。”葉挺微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嚴肅地說,“艱苦比死更難受。死隻是一瞬間的事,而艱苦則是長期的、時刻都會遇到的。如果你們能戰勝艱苦,那麼還有什麼不可戰勝的呢?”
粟裕注視著葉挺,認真地聆聽著。他從葉挺的這番話裏,領悟到中國的革命不知要經過多少年的艱苦奮鬥和流血犧牲,才能奪得最後勝利。為了實現這一偉大而崇高的目標,他決心經受長期的艱苦磨煉與考驗。
艱苦、緊張的訓練生活猶如大浪淘沙,有一些人吃不消,退卻了,先後離開了教導隊。而許多人堅持下來,後來擔任了紅軍的團長、師長、軍長,但絕大部分在革命戰爭中犧牲了。粟裕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艱苦的生活,剛開始時很不適應,一天訓練下來,腰酸背痛,疲憊異常,但他以頑強的意誌,堅忍不拔的精神,嚴格要求自己,把艱苦的生活和緊張的操練當作磨煉自己的最好機會,而他立誌從軍、獻身革命的崇高理想和信念也給了他戰勝一切艱難困苦的力量,很快,他就適應了這種快節奏、緊張的生活,各方麵表現都很出色。不久,他被提升為班長。1927年6月,20歲的粟裕在教導大隊由共青團員正式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從此,他把一切都交給了黨,交給了偉大的共產主義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