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有點眼熟(1 / 1)

何子健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把眼中的淚水盡量擠幹。就在前幾分鍾,他還深深以為,這十幾年的生命中隻有荒蕪。

透過未幹的淚水再去看腳下黑暗的空間,他的心中一時裝滿苦澀。

“人的一生,隻有五分之一時間會感到快樂嗎?”何子健換算了一下。

“‘欣喜’不完全等於‘快樂’,‘欣喜’更複雜一些。與‘欣喜’對應的詞,應該是‘遺憾’。”原海平抬頭仰望蒼穹,灰藍色的天際線冷寂嫵媚,像周琳母子纖長的眼線。

對!這塞滿胸腹之間的苦澀,就是遺憾!無法馬上去擁抱理想的失落,人生八苦中的“求不得”。何子健想。

“你多大了?”原海平微啞的聲音,在夜幕下像星子墜落。

“高二。”何子健這次回答得很快。

“那恭喜你,明年就成年了!”原海平說。

何子健以為他會說“明年就要高考了,加油!”之類的話。他身邊的人都隻會說這一句,他也一心隻想著明年高考。如果成績穩住前二,就遵循父母的要求——考清北然後出國讀研讀博,如果沒考上,就複讀一年繼續考清北。父母說了,華山一條路,不考上清北就一直讀下去!

何子健未曾察覺“成年”二字已經離他這麼近。他驚訝地發現,今晚這個仿佛從天而降來到他身邊的人所談及的每個問題,他都從未想過。

讀了那麼多古今中外名人的文章,學會了那麼多深奧習題的解法,向大眾科普一下電磁感應原理或是生物遺傳基因的知識也不在話下。那麼,為何對自己身上正在發生的事如此後知後覺,甚至視若無睹呢?

也許有輪回,但何子健不再想縱身一躍,然後等一個未知了。明年他就要成年,沒有什麼能阻止他去追尋理想,父母也不能。

一定要掌控自己的未來!何子健想。

何子健的雙手用力抓住樓頂圍欄,手背上青筋暴起,從未有過的力量如閃電般擊穿他的全身,他忍不住戰栗不止。

“喵~”夜梟忽然緊張起來,下一刻,卻見何子健就像那天淩晨一樣,身體一轉,雙腳便踏在了樓頂圍欄內側的地麵上。

原海平暗自鬆了口氣,緩緩低下頭,抬起手臂按了按僵直酸脹的頸部,觸及到脖頸後的皮膚一片冰涼,這才遲鈍地感到春寒料峭。

何子健看見那人身上穿著的單薄T恤,不由得愣了一下。低頭又見那隻三花貓,仍然豎著耳朵,抬頭望向他,不走開也不打擾。

那人抱著貓在交叉路口與何子健分手。何子健回到家的時候,屋內安安靜靜的,他的父母熬不住已經睡下了。何子健輕手輕腳地洗漱,躡手躡腳地爬上床,闔上眼睛前又想到那人在走出校門時,被保安稱作“袁老師”。

不知道這位“袁老師”教哪門課的。何子健想。

隻睡了短短幾小時,何子健又精神抖擻地起床出門了,出門時與睡意未散的父母照了個麵。

何子健坐在教室靠牆第三排的座位上,原海平進教室時,他正在低頭寫題。隻聞其聲,他已經能確定,原海平就是今晨在樓頂與他聊天的那位“袁老師”。

原來是新來的心理老師。所以,他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刻意引導他不要去尋死嗎?今天心理課的主題叫作“成年”,每一句話都像是對他所說,也是在開導他嗎?

“我辦公室門口有幾株植物需要打理一下,有誰願意來幫忙嗎?我想找一位幸運的誌願者,福利是午間有滿目的綠色可以洗滌眼睛。”原海平笑道。

每年教師節,街上售賣的賀卡上最常見的就是“師恩難忘”四個字。何子健心下一動。昨夜原老師所說的那些如同和風細雨、潤物無聲的話,終於將他帶離了那一處高聳孤寂的樓角。

如果原老師是刻意為之,這命算不算是原老師所救的呢?這怎能不是一份恩情!何子健捫心自問。

何子健緩緩舉起了手。

同桌處在何子健的視覺範圍內,她心下非常驚訝,卻不敢在表情上泄露分毫。她叫季欣然,與何子健同桌快一個學期了,從沒見他舉手參與過任何事。

何子健從不與她說話,她甚至懷疑何子健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的確,何子健成績很好,可是作為他的同桌,季欣然常感到心中悚然,總想離他盡量遠些。在她心目中,何子健就像一座藏在海平麵以下數千米的火山,與世隔絕,神秘莫測,然而,一旦爆發,周圍蟄伏在幽深黑暗中的生靈必將麵臨滅頂之災。

原海平閉著眼睛伸著一根手指搖來搖去,作勢要隨機點個人頭。他聽著耳邊有個性張揚的男生女生熱情地喊道:“我來!我來!”,便睜開眼睛,打算先安撫一下大家的熱情,卻猛然看見何子健貼牆舉著的手。

原海平忽然感到些許釋然。那縈繞了半個夜晚的害怕,沒有在與何子健分手的路口停止,卻終於在此刻漸漸平息。

他指著何子健,說:“你來吧,有點眼熟。中午吃好飯到老樓一樓醫務室隔壁來找我,拿園藝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