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算是損失(1 / 1)

何子健像坐在自己臥室的窗口一般,將雙腳掛在教學樓頂的圍欄外晃蕩。這裏比他窗口所處的四樓要高很多,可他還是不怕。

他穿著負重背心夜跑,邊跑邊流淚,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怎麼就跑來了學校。校門當然已經關了,他是翻牆進來的,監控也許會記下這一幕,但既然沒有觸發報警器之類的東西,他就可以像鴕鳥一樣等到有人硬把他的頭從沙裏挖出來再說。

考試成績掉出前三會挨揍,曠了補習班半天課會挨揍,跑步超過父親規定的時間會挨揍,就連借一本同學的書都會挨揍。

何子健對於常年挨揍已經極度厭煩了,但似乎他爸仍然樂此不疲,他猜想,暴力必也像吸煙、賭博一樣可以成癮。

今天上午跟著那隻半夜出現的三花貓去社區,見到名叫“小宇”的那個男孩,軟萌可愛,和他一樣“想飛”。那孩子的媽媽看起來很溫和,不像自己的父母,不斷找各種理由用各種方法來懲罰自己。

我可能真的太笨了,太差勁了,太失敗了!我就是個保不住第一名的廢物!何子健想。

這麼沒用的我,活該保不住自己唯一一件擁有的東西。何子健又想到跑出門時,身後的一地碎片和父親“滾去跑步”的吼聲,狠狠咬住下唇,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自從進入小學的那天起,父母就沒再給何子健買過任何一件玩具,正所謂“斷舍離”,他的生活自那天起隻有學習。

幼時用於獎勵他的那些玩具,早些年已經全被毀去了。每當考試成績掉出前三,父親就會砸碎一件,在少年的記憶中,那場麵具有強烈的儀式感。他十分努力地去保持成績拔尖、穩定,但總會遇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情況,於是經過了漫長的過程,那些幼時的玩具終於被銷毀殆盡。

今晚碎了一地的是何子健在八年級時偷偷藏匿起來的一件東西。否則,那件東西當年就會被歸類為“玩具”,慘遭丟棄。那是一件收藏品,是他在手工課上親手做的飛機模型。

他的手很穩,模型各個部分拚接得十分完美,那是國內最新型號的艦載機模型。很多個淩晨,他從藏匿的角落取出模型,捧在手中,手指輕輕撫過飛機的每處棱角和線條,黑暗中,他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的跳動聲,能感受到血管中的熱血汩汩奔流。

應該是更為細心的母親發現了這個藏匿處,再告訴父親。之後暴力的部分,就是父親更為擅長的事了。其實,何子健一直對父親的學霸身份存疑,因為父親從未給他講解過習題。有一次,他偶然捕捉到父母間一星半點的閑聊,似乎說是全忘了。

拚盡全力去學習、記憶的內容在多年後竟然全忘記了,這可能嗎?何子健想。

那當初的學霸還是真材實料“足金”的嗎?或者叫作“鍍金學霸”更貼切些?何子健在暗夜傾覆的樓頂天馬行空。

家庭和父母是無法選擇的,從出生到死亡需要背負一生。如果這一生都要活在父母的陰影下,那這人生真是無聊透頂。何子健想。

這樣的人生即便不要了,也不算是損失吧!在與這個世界告別之前,有這樣無邊無際的晴朗夜色靜靜地陪伴著他,與凡人所求的“善終”又有什麼不同?

何子健又想到了小宇,他說下周要帶一個可以拆開的飛機玩具,和學霸哥哥一起玩。

小孩子的玩具能有什麼高級之處?何子健這麼想著,卻不影響他心中仍然感到遺憾,不知是因為那個吊人胃口的飛機玩具,還是因為他會失約。

何子健低下頭,望進腳下空寂而深邃的黑暗。四周的風停止了,月牙兒被雲層遮住,遠處和近處的燈都不閃了,凝重的威壓中,仿佛這棟樓和四周的空間從這星球上整個抽離出來,成為浩瀚宇宙中的一座孤島。

想飛。何子健閉上眼睛,張開雙臂。

“喵~”

何子健睜開雙眼,驚訝萬分地看向身側聲音的來源。那隻熟悉的三花貓已經跳了上來,就站在狹窄的水泥圍欄上,與他之間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

“喵~”夜梟有些著急,叫聲的尾音上揚著,像是關切的詢問。

“你這家夥,怎麼總在這種時候出現啊?”仍是問句,仍似歎息。

“喵~”夜梟盡力回應,無奈隻會說這一句。

此時,何子健聽見了腳步聲,不重,也不急,從樓頂平台的入口處緩緩地向自己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天空中,風忽然吹散了一片雲,彎彎的月牙兒又露了出來,淡淡的月色灑在夜梟的三色花紋上,春夜的柔風撩得它鼻尖發癢,不由得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