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又能怎麼樣呢?凱爾還是沒有朋友,還是獨自一個人玩耍,在老師講故事的時候還是聽不懂,在小朋友們唱歌的時候還是傻傻地坐在那裏發愣。遠在家鄉的裴家二老聽說了孫子的情形,也曾經著急上火,先還幫著想轍出主意,不停地寫信打電話,關照兒子媳婦試試這個試試那個,到後來也失去了信心。及至去年底,他們往裴東平公司的地址寄了一封長信,那意思自然是要瞞過楚亞寧。二老在信上力陳利弊,勸兒子長痛不如短痛,停妻另娶,趁著最後的一段青春,趕緊再生一個,以續裴家的香火。
老人們說的這些話裴東平不是沒有想過,但他就是開不了口,而且總是想著再等一等,看一看,以期會有奇跡出現。如此又過了半年,那邊是二老催得緊,這邊凱爾一過三歲,便似乎帶走了最後一線希望。裴東平意識到,他已經到了非下決心不可的地步。丹尼爾的邀請隻不過是個機會,是個借口,就算沒有這檔子事兒,裴東平心裏明白,他還是會走的。
頭天晚上,趁著楚亞寧洗碗的當兒,裴東平把凱爾帶到他的小房間。爺兒倆在遍地的玩具中挪出一小塊空地兒,麵對麵地坐下。裴東平拉著凱爾的手,等到凱爾抬頭癡癡地看著他,才開始說:“凱爾,爸爸要走了,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不再回來了。”裴東平有些傷感,說一句,頓一頓,看看兒子的反應。
“從今以後,你就和媽媽在一起。你會想爸爸嗎?”沒有反應。
“你要是不想爸爸離開,爸爸就留下。”沒有反應。
裴東平抓住凱爾的雙肩,輕輕地搖晃著:“兒子,我說的這些你都聽見了嗎?你都明白嗎?隻要你搖一下頭,爸爸就留下。搖搖頭,兒子,搖搖頭吧。”還是沒有反應。
裴東平徹底失望了。他慢慢地站起來,拖著沉重的步子朝門口走去。邁出了門,又轉身停下,看見凱爾正在很專注地擺弄著手裏的機器人,努力地想把那隻胳膊擰下來。裴東平看了一會兒,頹然離去。
第二天,裴東平起得很晚。自從有了凱爾,楚亞寧就沒睡過懶覺。無論節日周末,兒子一醒,楚亞寧就得跟著起床。
裴東平下樓的時候,楚亞寧正和凱爾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小人兒書,聽見裴東平進了廚房,楚亞寧頭也不回地說:“鍋裏有燕麥粥。我們吃過了,都是給你留的。”裴東平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心想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家裏已經沒有了家庭的氣氛,夫妻倆有話說話,沒話就各自呆著,生分得很。有時候他和楚亞寧一起看電視,可以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
裴東平站在那裏,低了半日頭,方說:“丹尼爾來了一封信,要我去他的公司。”
楚亞寧聞言坐直了身子,還是沒回頭,說:“你答應了?”
“嗯。”
楚亞寧可能意識到了什麼,她不再往下問,隻是將手裏的書輕輕合上。
“我打算——我打算下個月走。還沒跟這裏的公司打招呼——星期一我就說去。”
夫妻倆再沒談起過這件事。楚亞寧還是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送凱爾,接凱爾,陪著孩子說話、玩耍。裴東平則默不作聲地收拾東西,偶爾拿著幾張單子過來和楚亞寧交代幾句,或是關於保險,或是水電費的賬單,或是請人做園子的工錢。
這大早晨,楚亞寧帶著凱爾剛剛坐進車裏,正替兒子係安全帶,裴東平突然跑過來,拉開車門說:“我跟你們一塊兒去,行嗎?”
楚亞寧有些猶豫:“我已經晚了,沒時間再送你回來。”她知道裴東平早就不上班了。
裴東平說:“不用回來,呆會兒讓我在路口下車就好。”
裴東平坐在凱爾後麵,伸手燒著凱爾的小腦袋瓜子,嘴裏一長一短地和兒子說著話,凱爾隻是不理。回來的路上,裴東平在路口下車。他拉著車門,欲語還休的樣子,末了隻說了一句:“開車當心。”
楚亞寧從後視鏡裏遠遠地瞧見裴東平一直站在路口,直到她在前麵的交通燈處拐了彎。
下班後,楚亞寧照例先繞道接上凱爾。車開到自家門口,發現前院的草坪剛剛剪過,花圃裏的雜草也鋤得千幹淨淨,隻有車庫裏的銀灰色豐田吉普不見了。進門脫下鞋,感覺腳底下潮潮的,涼涼的,是新洗過的地越。果然,走廊盡頭的小桌子上留了一隻信封,沒寫姓名,也沒有封口。楚亞寧抽出信紙,展開,是一紙離婚協議。
裴東平把所有的一切,房子,存款,一應家私,當然還有兒子,全部留給了楚亞寧,隻帶走了自己的衣物和那輛豐田吉普。協議書中還說,他將按月把他工資的一半轉到楚亞寧的銀行戶頭上,作為他們娘兒倆的生活費。
楚亞寧環顧四周,窗明幾淨,堂清瓦亮,卻哪兒哪兒都透著一股子令人淒惻傷痛的寂寞與冷清。
從今往後,這所房子裏就隻剩下我和一個不會說話的兒子相依為命了,楚亞寧幽幽地自語道,就覺得心裏驟然一陣絞痛。
那天晚上,楚亞寧沒有做飯。裴東平臨走前燒了十幾道菜,都是楚亞寧平素最愛吃的,一一用盒子裝好了擱在冰箱裏。楚亞寧揀出幾樣在微波爐裏熱了,算是凱爾的晚飯,自己卻水米不粘牙。
57
林沁複天和費奇一起回國去了一趟,住了兩個多月,回到弗萊斯以後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極少與人交往。房地產是早就不做了,派對也早不開了,每日隻懨懨地呆在家裏。費奇怕她憋出毛病來,背地裏央過楚亞寧和黎梅梅好幾次,請她們得空過去串串門,順便再開導開導林沁,她們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