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
向南嘉還是來看他了。
有時候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分明他和向南嘉相處不足一年,卻好像相識多年的好友,相處起來那樣熟稔自在。
客廳門響,隨即是行李箱軲轆滾動的聲音,他知道客廳裏是回家的向南嘉。
室內空氣濕冷,唯獨稀疏透進的陽光帶著些許溫度。前些日子做完手術的右腿似乎殘留著刺痛感,他捏著衣角,腦中不斷回想著醫生略帶惋惜的話語。
推著輪椅出門的一瞬間,他甚至想要破罐子破摔,告知對方關於自己的近來發生的一切。
可卻在目光觸及對方的一刹瞬間想法急刹止住,他唇舌滾動幾番,抑製住內心的衝動最終將話語盡數咽下。
少年笑容明朗,眉眼之間全是發自內心的笑意。
看得出來,他的狀態好了很多,原本籠罩在周遭的陰鬱之氣全然消散。他在看向自己坐著的輪椅之後調笑出聲,看著他的笑,自己仿佛也被感染。
是了。
向南嘉不適合留在這裏。他該去他想去的地方。他其實不難想象,若是長此以往留在這裏,這朵玫瑰終究會走向凋零。
若是還有機會,他也想和這樣的人相處的再久一些。
好想看一次雪。
人活一輩子,總得去見識一下認知以外的事物,去見新鮮的人,看新鮮的風景,若是身體能和心態一個逐漸變好,那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向南嘉的執行力沒讓他失望,北方的雪亦是如此。
他想著,若是他的生命終究有走到終點的那一刻,他希望是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裏,他想躺在裏麵,一點點融化。
可後來往海邊走的那段路也實在令他難忘,他躺在向南嘉的背上,前者替他擋住了大半風雪,箍著他的雙手充滿力量。
自家哥哥的懷裏或背上,好像也還算不差。沒由來的,他鼻頭微酸,有點想哭。
上一次流眼淚是什麼時候?他都快不記得了,流淚是弱者表現,在他眼裏是極其無用和影響氣運的行為。
每當他感到無能為力,無法改變現狀的時候,恨意便會爬滿全身,哪怕咬碎了牙忍耐,他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而對於周遭人的不幸,他從不會同情一分,從不為他們留下一滴同情的淚水,就好像從未有人為他流過一滴眼淚。
唯有記憶中孩童時期被迫夜以繼日練琴的時候,流過的眼淚最多,還有……因為骨癌被迫放棄踢球的時候。
可此刻的溫情,卻令他想要大哭一場。
幸好距離海邊的路程遙遠,他的哥哥走得也不算太快,留給他足夠的時間整理情緒。
再抬首時,他又恢複成平靜的模樣,任誰也看不出他的奇怪模樣。
年後的時日又變得枯燥無趣了。向南嘉離開了,他得要陪在那個叫陸淵的人身邊。
他知道他們的關係,甚至開始想象他們二人的未來。雖說不過片麵之緣,他也看得出陸淵是個靠譜的人,一定不會讓他那個倔強的傻哥哥受什麼特別的委屈。
這樣,就很好。
轉眼六月到來,暑熱,很是難耐。
他躺在病床上,鼻息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誰也不欠誰。
他閑下來發呆的時間越來越多,這句話總會在腦海中回蕩,每每有過陰鬱想法,他便用這個念頭警告自己。
不要怨恨憎惡任何人。
他聽老人講,人這輩子死之後在地下還要再走一遭,而去認清生前的錯與對。那他剛開始對向南嘉說的那些話,故意針對做的那些錯事,算不算他的惡呢?
算了,這些也得的他死了之後才知道,活著的人沒法告知他答案。
這次手術後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動了動手指,卻沒有再多餘的力氣撐起身子。想必麻醉的藥效沒有過去,不然為何他會感知不到下半身的觸感。
他該不會快要死了吧。
從母親的悲戚的神色之中,他不難猜出答案。
情況果然越來越糟。
手機內是向南嘉前不久發來的畢業照,看著滿是令人羨慕的活力。
他看著看著,心情又逐漸平靜下來。
若是自己沒有生在這個家庭,沒有這副帶著痛病的軀體,早一些出生,是否能出現在向南嘉身側,擁有不一樣的人生呢?
都是妄念。
向南熹,別再想這些了。
在這種時候,他和向南嘉也不適合再見麵。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身體狀況。
不知道他的身體,是否能撐到今年下雪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