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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眺望遠方那片星芒。
手腕上是母親贈給她的,傳說中星夜女神的粉色珠鏈。她佇立在烏黑一片的汪洋中,海浪拍打她發白的腳踝,合十的雙手不知指尖該朝向何方。她傾聽著神明的低語,他說月光將帶她一起離去,帶著她的貞潔,帶著她的虔誠,帶著她的愛。
“去哪裏?我要到哪裏去?”
可回答她的是風暴與浪的渦旋、是奔來的雷雨攜著無盡殺意,是溢出腦漿的膽戰心驚。她睜開雙眼,母親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擰著一件衣服,用木桶中的熱水洗濯她布滿淚水的臉。克洛伊醒了,在她又一次的噩夢中。今天也又是這麼個夜晚:刺耳的雷聲鬧得人心惶惶,而失了星的夜幕又如此黯淡無光。
她已無數次在阿斯忒瑞亞的神廟中祈禱,希望能庇佑希臘今年能有一個好的收成。 盡使祂並非德墨忒爾,並不掌管作物與年節,但她仍然信仰著她所侍奉的星夜之神能夠為小小城邦的未來捎回半顆啟明星。母親垂下睫毛注視她的眼,仿佛告訴她:孩子,你已經盡力了,做好你自己。
克洛伊是不甘的,她不願同一片大地上的人民都在挨餓受凍,她不希望人們帶著窮乏的軀體跟隨命運走向消亡。是的,她是個虔誠的朝聖者——可她似乎忘了,她自己也處在饑寒之中。她是多麼渴盼自己生活在富饒而美麗的王國啊!她想成為遠洋來者口中的公主與小姐,每日在奢靡之中消磨光陰,大腦無需思考如何種植橄欖、葡萄,隻需要學習作為婦人的禮節與如何引誘到身份顯赫的男人們,在睡前披著頭發坐在柔軟的大床上攥著幾串念珠,說幾篇禱文,念幾遍玫瑰經就潛入夢鄉。是的,她們甚至不用種地!更不用擔心四竄的老鼠帶來什麼疾病!她們過著優渥的生活,卻還嗟歎生活不易!
母親早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雨漸漸停了,她整理好自己的被褥,準備偷偷再到阿斯忒瑞亞的神廟中去,盡管此時的婦女仍有宵禁的,但她依然選擇去拜訪她那位不忠厚的神明:她在等待著奇跡,她想發現一個能夠改變她命運的奇跡。
露天的神廟展示著它剛從雨夜中剝奪來的星空,炫耀它華麗的新衣裳。流芒在雲散去後開始流轉,一切都那麼靜,好似水汽也在她耳根旁凝固了。微弱月光下的石英柱子顯得有些破敗,崖邊的海潮也緩緩退下了。她雙膝跪在黏著、淌著水的地板上,緊閉雙眼,渴求神明的垂青。
好像有什麼怪聲音。
克洛伊瞪大她的眼睛,隻看見不遠的岸旁躺著個渾身濕透的陌生男人。
2
“您醒了,先生。”克洛伊垂下頭看著這名異鄉人的臉,金黃的發絲落在了他臉旁。帕諾斯仰視著這個女孩,他並不認識她,但好像又有一絲熟悉。蘭色的天花板與女孩甜美的聲音似乎都在提醒他:你已經來到了希臘,神話的世界。
“您好, 小姐,我是位飄萍羈旅的詩人,請問您是否願意收留我.?我可以承包您家的農務。”
一成不變的套路,又一次地,理所當然的,他成為了克洛伊家中的一份子。這是他的慣用伎倆:他早已用同樣的方法在他鄉寄住了十多年。學會哄騙善心的姑娘或是她們的家人總是有用的,不過他總有預感這一次他不再有機會離開了 。
克洛伊始終不明白那日她叫來母親,告訴了母親這位不速之客竟想將她家作為隨意去留的居所時,母親是如何做到微微笑,隻是搖搖頭的。她不明白母親為何如此寬容一何況是對異邦人? 那人長著藍色的眼睛,禿鷹喙子一般的鼻子 ,黑色的頭發像兩片曬幹的海草,這樣一個怪人,母親到底是如何包容他的?
其是他。他們從中亞帶來了黑死病,害人民每分每秒都在忍受折磨,害祭壇旁慢慢奚落了歡歌,害得壯年男人們死去,而她,一個渴盼自由的花季少女,不僅等不來她的伊阿宋,反倒是在田間受累,而白嫩的手早已布滿老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