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就是待在三處逃脫路徑的三個女生對吧。或許她們之中有人說謊,有可能她們是凶手的共犯之類的。」
「這個想法不錯,霧之峰。三個人之中有一名少女說謊,這個看法切合實際,可是她們並不是共犯。因為凶手原本應該從最近的玄關①逃走,可是森野美沙剛好從玄關①進來,正要走到美術教室。倉皇的凶手臨時掉頭,往反方向跑走。這對凶手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行動才對。也就是說——」
「啊,原來如此,凶手不可能在新的逃走路線上重新配置共犯。換句話說,她們並不是共犯。可是她們之中確實有人說謊。所以說——我知道了!她們之中有人善意地想包庇凶手。那個人目擊到逃跑的凶手,卻裝作沒看見。例如,那個女生對某男凶嫌抱持好感——」
「嗯,的確有這個可能。就是所謂的事後共犯是嗎。可是你想想,逃走的凶手和位於逃走路徑的女生剛好有會互相包庇的交情,這也太偶然了吧?雖然你說得簡單,如果她不知道凶手做了什麼事,也難以萌生包庇之心吧。在玄關或廁所窗外的女生,應該都不知道美術教室發生什麼事,這樣她們想包庇也包庇不了。換句話說,你的推測雖然不至於不可能發生,但機率真的太低了。」
「這麼說來,有問題的說謊女生並不是普通的共犯,也不是事後共犯,而且也非善意的第三者。那她到底扮演什麼角色?」
「就是,主嫌。說得快點,就是在美術教室襲擊荒木田的那個人。所以她才說謊,應該是這樣吧。」
「……主嫌!?」眼下忽然聽到這句話,我大吃一驚。「啊……啊啊,果然是這樣……我就覺得很可疑……」
「你看起來好像有點驚訝耶,霧之峰,你該不會以為凶手穿著立領外套,就篤定他是個男學生,陷入這種草率的思考吧。」
「呃、呃呃,怎麼可能!當然嘛,也可能是女生穿著立領外套便裝,我早就想過這種可能性了,隻是沒說出口而已。唉呦,我是說真的啦——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這三個女生之中誰會做出這種奇怪的事。這點最重要對吧!」
「沒錯,這是整起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我一邊聽石崎老師說話,一邊開始想象三個女生穿上立領外套的樣子。很難想象穿毛衣的學姐穿立領外套的樣子,上半身就算了,她下半身穿裙子耶。不過她穿的是短裙,所以硬在外麵套上一條褲子也不是不行。綁馬尾的一年級女生和不良少女,穿的分別是體操服和T恤,穿這些衣服然後外麵再套件立領外套也不覺得奇怪。應該說那個不良少女穿起立領外套更適合。
正當我思考時,石崎老師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說:
「誰適合或誰容易穿脫立領外套,這個問題現在不重要。不管是誰,隻要有心都可以穿立領外套,而且她們都有足夠的時間脫外套。隻要將脫下的外套藏在校舍周邊的草叢,就可以暫時蒙騙追來的人。所以你思考的問題並非找出凶手的關鍵。問題不在那裏,而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凶手為什麼要襲擊荒木田——」
「嗯,你是說動機嗎?可是老師,動機才不是找出凶手的關鍵。因為荒木田是壞蛋,討厭他、恨他、覺得他礙眼的人多如牛毛。絕對不可能用從動機來鎖定凶手啦。」
「欸,你對荒木田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耶。不管這個,我也沒打算從動機來鎖定凶手,我覺得問題出在凶手也算得太準了吧。」
「算得太準——什麼意思!?」
「星期四下午四點左右,荒木田來到美術教室。這時凶手身上蓋著黑布藏在雕像後麵。不知情的荒木田以為沒有人在,悠閑地抽起煙來。凶手瞄準鬆懈狀態的荒木田,將維納斯像推倒——你不覺得這裏很奇怪嗎?覆蓋雕像的黑布本來用來當作遮光布,是塊又厚、遮光性又高的布,很適合躲人在裏麵。可是將布蓋在頭上,四周立刻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這種狀態下,凶手如何瞄準荒木田推倒維納斯像?答案隻有一個。」
「啊,原來如此,黑布事先被挖了一個洞。就是我調查過那十圓硬幣大小的洞,那是凶手挖開用來窺視的洞!?」
「沒錯,所以她才能正確瞄準荒木田。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可是,如此一來又產生新的問題。」
「新的問題——?」
「凶手事先在黑布上挖洞藏身在雕像後麵,這意味著凶手的行動是有計劃性的,而荒木田走進美術教室的行動呢?他隻是在校園內閑晃的時候,無意間發現一間沒上鎖的教室偷偷潛入罷了。換句話說,那是他臨時決定的非計劃性行動。」
「呃,是耶……原來如此,確實有些奇怪……」
「對吧,說穿了,凶手的行動就是埋伏。她在美術教室的角落屏息以待,等著某個人。但是那個人應該不會是荒木田才對。他隻是碰巧在美術教室現身、毫無關聯的第三者。但是,凶手居然襲擊毫無關聯的荒木田,將他壓倒在維納斯像下。這意味著什麼?——你應該多少猜到幾分了吧,霧之峰。」
「難道說……她把荒木田認錯是別人……?」
「我也是這麼認為。這在推理上來說叫做『錯殺事件』。雖然這次的事件沒有人死,所以用『殺人』來形容不太準確。總之,凶手把荒木田誤認成某個人。原本下午四點應該來美術教室的人是誰呢?——就是你。」
「……」我倒抽一口涼氣,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知道了吧,霧之峰。沒錯,這起事件的凶手把你誤認成荒木田。她不知道自己誤認,所以才會襲擊荒木田。」
「把我誤認成荒木田!?」受到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的刺激,我情緒激動。「騙、騙人!不可能!因為,錯殺這種事通常應該是兩個人長得很像,或是穿同樣的衣服,不然就是太暗看不見對方的臉,隻有在特別的情況下,凶手才會不小心認錯殺了對方。」
「嗯,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
「所以完全不適用在這次的事件。當時雖然已經是黃昏,但美術教室還很亮。而且我是女高中生,而荒木田是不良老大耶。怎麼可能搞錯。這就像把綻放在原野上令人憐惜的蒲公英誤認為施工現場的吊車一樣。」
「令人憐惜的蒲公英是嗎……」老師用指尖摸摸下巴。「嗯,好吧……」
「而且為什麼一定是我?下午四點會去美術教室的還有森野美沙啊。凶手可能是把美沙誤認成了荒木田吧。這比較有可能。」
「嗯,這可以不用列入考慮。森野同學和荒木田不可能搞混。因為無論如何,森野同學是可愛的女生。」
「生氣!那我也是——」正當我激昂憤慨時,石崎老師像是輕鬆化解般說道:
「外表看起來確實如此,可是光看霧之峰涼這個名字,很難分辨出你是男生還是女生。反而男生還比較多人取『涼』這個名字。而且,你又稱自己做『仆』。(注:男生使用的第一人稱代名詞。女生少用,使用上會給人男孩子氣的感覺。)」
「就算是這樣,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我是女生吧?」
「所以她連一眼也沒看過。應該說,這個凶手就是抱著想看一眼的心態,才引導她做出這次的行動。」
「……什麼!?怎麼說……」
「這個凶手為什麼要下午四點埋伏在美術教室?一定是她知道你和森野同學下午四點約在這。那麼,為什麼凶手知道你們約在這呢?你們是用手機傳簡訊約好的,也就是說,凶手用了某種方法得知你們簡訊的內容。她大概是偷看森野同學的手機吧。她看到森野的收件紀錄,得知她最近頻繁地和某個人互傳簡訊。那個人的名字叫霧之峰涼。郵件中的第一人稱用『仆』,看到這點的凶手妒火中燒,當然會想:森野美沙到底在和哪個『男生』交往……」
「呃,那個,請等一下。」我情緒有些激動混亂,反芻老師剛才的話。「凶手是女生對吧,那個女生偷看美沙的手機,知道霧之峰涼這個名字,然後妒火中燒:心想霧之峰是哪裏來的『男生』,也就是說……」隻有一種可能,想到這裏,我不禁興奮大叫:「女、女女愛啦,女女愛!那個女生對美沙有女女愛的感情!就是這樣,哼!」
「喂,先不要這麼早定論!」石崎老師糾正我不禮貌的態度。「我是當老師的,所以很清楚,女學生常會對同性感到愛慕。偷看對方手機確認是否有交往的對象,這種例子並不稀奇。」
「嗯嗯,完全同意!」我雙手交叉胸前頻頻點頭。「再怎麼說美沙都是眼睛閃亮亮,頭發滑溜溜的美少女嘛。有一兩個女生拜倒在她魅力之下,一點也不稀奇。原來如此,美沙果然是那個,不,我是有想過她是啦……」
「森野同學是不是這種類型還不能確定。隻能確定有女生愛慕她,而且單戀的機率比較高。這不重要,我們言歸正傳。凶手看到郵件中出現霧之峰涼這個『男生』的名字後,在約定的時間前來到美術教室埋伏。此時現身的是荒木田。躲在黑布之中的凶手看到他會怎麼想?」
「大概就是:這個人就是霧之峰涼!真是個沒品的男生!這種野蠻的男生居然和姐姐交往,不可原諒——應該是這樣吧。」
「嗯,我想大概是這樣,不過——你對荒木田真是一點都不留情耶。算了,總之凶手貿然以為荒木田就是自己的情敵。被嫉妒心驅使的她,無法壓抑湧上來的感情,當場做出魯莽的行動。」
「就是推倒眼前的維納斯像,壓住荒木田對吧——哪個女生會做出這麼激烈的行動?」
我倒抽一口氣,愛慕森野美沙的少女到底是誰?
「事情到這裏就簡單多了。凶手就是某個會把霧之峰涼誤認為荒木田的人。那麼,有可能是在玄關④穿毛衣的三年級生嗎?她在你自報姓名之前,光看你的臉就叫出了你的名字。換句話說,她知道你的臉和名字,不可能把你誤認為荒木田。」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
「那廁所外麵的不良一年級生呢?她和你是初次見麵。可是,她卻認得荒木田的長相和名字。所以她也不可能把荒木田認錯是你。」
「這麼說來——」
「剩下的那人一定是凶手。在玄關③,穿著體操服的一年級生,她就是這次事件的真凶。」
石崎老師繼續說明:
「我們再重新確認一次她的逃走路線。首先她離開美術教室從走廊①往走廊②跑,途中躲進廁所。不知情的霧之峰從走廊②繼續往前跑,在走廊④撞上山浦和也同學,又在玄關④問三年級生問題,花了不少時間。這段時間內,凶手在廁所的隔間脫下立領外套,換上體操服。她本打算從窗戶逃走,不巧有一個一年級生在那裏。沒辦法,她隻好拿著脫下的立領外套從走廊③跑到玄關③,可是,拿著立領外套到處走太引人注目,所以她走出玄關後將立領外套塞在草叢裏藏起來。這時候剛好你們找凶手找到這裏來,她順勢裝成無辜的第三者,好改變你們追蹤的方向——大概是這樣吧。」
「原來如此,說到這我想起來了,穿體操服的她在聽我們說事件的來龍去脈時,眼睛瞪得好大,那是她賣力的演技吧。刻意表現出她第一次聽到這個事情——」
「不,不是這樣。我想她確實嚇了一跳。隻是她的驚嚇並非出於美術教室所發生事件,而是對於你們的對話打從心底嚇了一跳。因為她看到那個自己深信是霧之峰的不良男子被喚做『荒木田』,而另一個未曾謀麵的人卻被叫做『霧之峰』。這時她才驚覺自己犯的錯,惶恐無比。」
「是這樣啊,嗯,我認輸了。」我佩服石崎老師的推理,並想到自己的失敗。「如果老師推理得沒錯,那我就鑄成大錯了。我眼睜睜地放任凶手逃跑,而且連她的名字都沒問。」
「至少你還記得她的長相吧。」
「隻約略記得。可是我們學校一年級的女生超過一百個,憑我的印象無法從中清楚指出是誰。」
「沒關係,不用從一百個人中找——喔,我們到了。」
石崎老師說完,手指著矗立在眼前的鯨山高中體育館。館內似乎正好處於激戰,從中傳出充滿鬥誌的加油聲和歡呼聲、拍手等。我聽著這些聲音的同時,再度想起那個尚未解開的謎題。
老師為什麼要找我來看劍道比賽呢。結果,事件的解決和劍道的劍字也無關。難道老師隻是單純想來看劍道社低水準的比賽?不不,身為偵探社顧問的石崎老師應該不至於……我是這麼認為啦。
石崎丟下混雜著期待與不安的我不管,直接往體育館走去,並一邊說:
「對了霧之峰,你好像以為那名女性凶手穿著立領外套隻是單純的變裝而已,是吧?可是,你不覺得奇怪嗎?既然變裝是為了欺人耳目,那為什麼又要急著把外套脫掉?她都特地變裝了,應該會穿著那身衣服逃走才對。這樣才能搗亂搜查。而且,通常女生變裝不會穿上立領外套吧。一般都會戴上眼鏡,改變發型或化妝才是。這個凶手的變裝太刻意,反而醒目。」
「確實如此,所以呢?」
「立領外套並不是變裝。凶手在星期四的下午,剛好穿著立領外套,她以那身打扮潛入美術教室。因為下午四點時間緊迫,她沒有時間換衣服。」
「剛好穿著立領外套!?」我努力地理解老師說的話。「難道說凶手是有男裝癖的女生。」
「不是啦!我不是說那種癖好。學校裏麵有一些女生平常會穿著立領外套,打扮成男裝。你覺得在哪裏最有可能看到這個情形?話劇社?是有可能。可是,你不覺得——有一個地方更有可能嗎?」
石崎老師打開體育館的大門,往裏看。今天不知第幾回合的比賽好像結束了,歡呼聲暫時打住。兩校的教練對著身穿護具的選手們激勵一番。此時,現場忽然傳來有節奏的拍手聲。接著撼動館內的太鼓聲響起。接在後麵出現的,「諸君,化身成五月鯉,躍登遠方的龍門」——是我們鯉之窪學園的啦啦隊歌。能夠背誦出這首夢幻名曲的一群人,隻有他們才辦得到。
「鯉之窪學園啦啦隊——啊!」
當我轉頭朝向他們,飛入眼簾的,不是站在中間那穿著傳統羽織褲的啦啦隊隊長,也不是手持巨大啦啦隊隊旗的隊員。而是混在那些粗獷男隊員中,有五個聲音雖細卻大大方方唱著啦啦隊歌的女生。她們每個人都和男生一同穿著威風凜凜的立領外套。
「那是加油隊的女生。你應該看過她們短裙飄逸為棒球或足球隊加油的樣子吧。可是武術大會不適合用同樣的方式。這種場合她們會穿著立領外套混在男生之中加油。星期四在美術教室引發這起事件,穿著立領外套的少女,應該就是剛結束練習的啦啦隊員。這是我的推理,如何?霧之峰,那五個女生之中,有沒有似曾相似的麵孔。」
我來回看著那五個女生的麵孔。要我從一百個人之中找出一個女生不太可能,但從五個人之中找一個倒不怎麼困難。
「最右邊那個女生!」
頭綁著布條,雙手交叉在背後,挺起胸膛拚命大聲加油的那個女生,就是星期四放學後我遇到穿著體操服的一年級生。我遠遠看著總算找著的,穿著立領外套的真凶,嘴角鬆弛地說:「原來如此……那個女生喜歡美沙……」喂,現在不是沉浸在甜美幻想的時候。
「對了,老師,接著來你打算怎麼辦?把她交給警察嗎?」
「怎麼可能,這次的事件不會通報警察。就算有處分,大概也是學校關起門來處分吧。但是,她犯錯是事實。總之,我覺得她必須要向這次事件最大的被害者荒木田,老老實實地說明白,道歉。」
原來如此,這是必要的贖罪。可是,我覺得這樣還不夠。
「那她也要向我道歉才行。太過分了,居然把我認錯成荒木田。把我這麼惹人憐愛的高中女生誤認成那個粗俗野蠻的不良學生,我絕不原諒她。打從我出生以來,第一次受到這種屈辱……」
咦,這應該是第二次吧?石崎先生諷刺地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