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
「什麼嘛。」荒木田不甘地看著山浦和也,一邊丟下一句死不認輸的話:「哼,這還不能完全證明你的清白。」
我們走出學生會辦公室,從走廊②走到走廊③。走廊③也全無人跡。走出玄關③,又出現另一個女生。大概是運動性社團的社員吧,她穿著體操服,個子嬌小,肌膚呈小麥色,一頭長發往後綁成馬尾。看模樣不認識,從短褲的線條顏色知道是一年級的。她背對著杜鵑花叢站著,我尋問她:
「你從剛剛就在這裏嗎?就是四五分鍾前左右。」
「是、是的,四五分鍾前我就在這。有什麼事嗎?」
「太好了,那我問你,剛才有沒有一個穿著立領外套的男生從這裏出來?」
穿著體操服的一年級生很快地想一下,斷然搖頭。
「沒有,沒人從這裏經過。沒有穿製服的男生,也沒有其他人……」
一年級生話還沒講完,荒木田再度勒住山浦和也的脖子:
「你看,果然是你幹的。」
「不是,就跟你說不是了,荒木田!」山浦和也踮著腳尖向我求救。「欸,霧之峰同學!快跟他說,我根本沒打算殺死荒木田啊!」
「嗯,該怎麼說呢?」雖然山浦和也討厭荒木田是事實,可是他又沒穿著立領外套——「總之,荒木田先冷靜一下,你看,你嚇到一年級的了。」
穿著體操服的一年級生來回看著我們,睜大雙眼,一副狀況外的樣子。「什、什麼!?怎麼回事!?」
「喔,別在意,沒有人死掉。有小偷闖進美術教室打算殺了荒木田,隻是這樣而已。——那我先把門關起來囉。」
一年級生似乎還想問些什麼,我把她留在外麵,從屋裏把門上鎖。
看來凶手並沒有從玄關③逃走。所以到底怎麼一回事?我們走回走廊③,尋找剩下的可能。
「難道凶手現在還在這棟校舍中?例如凶手可能躲在某間教室,等待逃脫的機會。」
「不,霧之峰同學,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高。這個時間幾乎所有的教室都上鎖了,大概隻有學生會辦公室沒上鎖。」
「還有美術教室也沒上鎖啊,所以我和凶手才能自由進入。」
「說到這,你在美術教室做什麼?該不會想畫畫吧?哈哈哈,怎麼可能,我看八成是朝著天花板用煙畫圈圈吧。」
山浦和也的諷刺似乎正中要害,荒木田用著缺乏魄力的聲音喃喃道:「吵死了,閉嘴。」在我們討論的時候,我發現眼前就有一個沒上鎖的空間存在。
「對了,還有廁所,對凶手來說,廁所最適合藏身吧?」
E館的廁所隻有一間。就是走廊②和走廊③的交叉處,我們直接往那裏走去。男廁由荒木田和山浦和也確認,女廁則由我確認。女廁裏所有隔間的門都開著,很明顯沒人在裏麵。
「我這邊都沒人,你們那邊呢?」
我大聲尋問後,牆壁另一頭傳來山浦和也的回答:
「這邊也沒有。」
又撲空了嗎?我不放棄一絲希望地確認廁所最裏麵的上下推拉窗。結果,我發現窗戶的半月型扣環是開著的。窗戶雖然不大,但是寬度足以讓一人穿過,綽綽有餘。我打開窗戶把頭探出去,
「——喔!」
窗戶的正對麵有一個人,我立刻和他對上眼。那個人保持蹲姿,藏身在杜鵑花叢裏麵。他身上穿的服裝,清一色全黑。正當我以為總算找到穿著立領外套的男生時,那人保持蹲姿抬起頭,居然是個女生。仔細一看,她並非穿著立領外套,而是黑色長袖T恤配上黑色緊身運動褲,而且用的是被稱為「大便蹲」的獨特蹲姿。像她這種不良少女的打扮風格,在這間學校很少見,但我卻沒見過她。平常我盡量不和這些人打交道,但現在狀況如此,沒辦法。
「呃……你是一年級的嗎?」拜托,千萬不要是三年級。我一邊祈禱一邊向她搭話。
「什麼!?一年級的又怎樣?找我有什麼事?」
她立刻銳利地回我一眼。她好像不在乎對方是不是學長姐。我開始膽怯起來,這時隔壁男廁的窗戶被打開,強力援軍探出頭來。
「搞什麼鬼啊,你這家夥,這是對學姐說話的口氣嗎?很有種嘛,你這潑婦——」
荒木田一發揮他不良老大的本領後,不良少女就像被丟了一顆炸彈似的,倒退好幾公尺,變成立正不動的姿勢。
「是、是的,荒木田老大……」
「喔,知道我的名字是吧,不錯嘛,還算機靈。你在廁所後麵幹嘛?哼,我看八成是朝著天空用煙畫圈圈吧,是不是?」
「……」就算是,我想荒木田也沒資格責備她。
「算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有沒有人從廁所的窗戶跑出來,大概五分鍾前左右。給我老實地回答,要是你敢說謊,我就告訴小雪姐,到時你會怎麼樣我就不敢保證了。」
「是、是的。沒有人從這裏出來,我從十分鍾前就待在這裏了。沒看到任何人。拜拜拜、拜托,不要告訴小雪姐!」
重點是,「小雪姐」是誰!?難道是統領學校不良女學生的頭頭嗎!?
雖然我在意的不得了,但總之沒有人從廁所窗戶跑出來。凶手也不是從這裏逃走的嗎?我們離開時對著不良少女說:「二十歲前不要抽煙。」然後關上窗戶,將半月型扣環扣上。
三
結果還是不知道小偷到底往哪裏跑走,我們暫時先回走廊①。森野美沙一臉擔心地站在美術教室前的走廊。她身邊站著一個穿著藍色運動服,麵貌凶惡,手持木刀的人。是教體育的柴田老師。我無視老師的存在,先向美沙確認。我指著玄關①問她:
「剛才有沒有人通過這條走廊?有人從那個玄關出去嗎?」
「沒有,沒人經過。隻有柴田老師從那裏進來。」
「我察覺這裏好像有些騷動。」柴田老師將木刀當拐杖拄著,看著我們。「事情我已經從森野那邊聽說了。穿著立領外套的男學生和霧之峰把荒木田打傷流血,荒木田氣炸了,從你們兩人後麵追了上去——是這樣吧?」
「欸,美沙,你到底怎麼說明的啦。根本就不是這樣!」
「唉呦,那個……我也搞不清楚嘛,所以就『自行』加了一些想象……」
美沙把手掌搭在頭上示意:對不起嘛。真是的,不過可愛的女生就是有這個特權,連我也罵不下去。我歎一口氣,向體育老師從頭說明狀況。從我在美術教室發現荒木田的屍體(不過現在還活著啦),到凶手逃走的路徑,毫無保留地將所有過程說出。
「——嗯,等一下。」聽我說完後,柴田老師用不能接受的口吻說道:「這麼一來,結果凶手到底從哪裏逃走?三個玄關都沒有人經過。廁所的窗戶也不是。其他教室的門都上鎖也進不去。那根本就無處可逃嘛。」
是啊,我將頭倒向一邊。柴田老師勃然大怒說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一定還有哪裏漏掉了。」他的手緊抓木刀。「好,我就再好好地重新調查一次。全部的教室、窗戶,一個不漏地查!」
「那就拜托你了。」大家一同敬禮。
「笨蛋!想讓我一個人找嗎!你們也一起找——!」
最後,我們又重新確認一次E館所有的門窗。事實是,要說E館連一隻螞蟻都爬不出去,確實有些誇張,但也肯定沒有能讓一個男生脫逃的空隙。如先前預料,除了學生會辦公室和美術教室以外,所有的教室都上鎖了。學生會辦公室裏麵也不像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窗戶全由裏麵上鎖。剛才上鎖的玄關③和玄關④。還有廁所的窗戶也都還鎖得好好的,看起來不像有人趁我們在美術教室前麵說話時打開門逃出去。
我們又回到美術教室前麵,再次詢問荒木田事件的經過,隻見他語帶曖昧。問他為什麼放學後在校舍閑晃,他說:「因為無聊。」為什麼偷偷躲在美術教室,他說:「因為沒上鎖。」問他在美術教室裏做什麼,他大發脾氣,顧左右而言他:「我幹什麼都無所謂吧,我可是被害者耶。」
「我隻是一個人蹲在那個窗邊,發現後麵好像有人,回頭一看,忽然一個重物就往我身上壓過來——結果打到我的頭,所以昏了過去。接著我感覺到有東西壓在我身上,然後就醒過來。這時我才知道自己被壓在石膏像下麵。我氣炸了,跑出美術教室,結果遇到森野。」
「嗯,我忽然被問說:『往哪邊跑了?』所以才搞不清楚狀況就回答:『那邊。』他便飛快地在走廊上跑起來。」
原來如此,犯罪行動的狀況應該是這樣。果然如之前所猜想的,有人瞄準荒木田推倒維納斯像。我朝原本維納斯像和其他雕像林立的一角走去。經過一連串的混亂,維納斯像橫倒在地,大衛像摔碎,拿破侖像變成兩半。在這堆雕像中,我用指尖掐起一塊黑布。這是會經用來當成遮光布的黑布,所以有些歲月痕跡。
「這塊黑布平常應該是蓋在雕像上麵吧。荒木田進美術教室時,情況如何?」
「跟平常一樣啊,蓋在雕像上麵。——喔,原來是這樣,有人躲在這塊布後麵。」
「然後故意把維納斯像推倒,壓在荒木田身上是吧。」美沙說完,臉上浮現不認同的表情。「可是動機呢?凶手為什麼要把維納斯像壓在荒木田身上。」
「對啊,如果凶手是山浦同學的話,還可以說動機是怨恨……」
「才不是!我的確很討厭這個男的,可是還沒討厭到想殺死他!」
沒討厭到想殺死他!荒木田被這麼一說,臉上露出微笑,帶著感謝的心情用腳尖踢山浦同學。美沙無視男生們的拉扯,又開口道:
「其實或許凶手本來就沒有明確的殺意。如果真的想殺人,應該會用更有效的方法。」
「的確,如森野所說,用石膏像壓住對方這種做法有些奇怪——等一下,石膏像!?該不會凶手的意圖是毀壞石膏像……」
柴田老師的視線,停留在地板上毀倒的拿破侖像。這時,他似乎想到什麼,兩手握緊木刀朝著拿破侖像的腦袋瓜揮下去。接著像是追殺毫無抵抗的法國皇帝般,痛扁他一頓。我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英雄的模樣已成粉碎。
終於柴田老師知道自己在白費力氣,停下木刀。
「——搞錯了嗎?」
「那個,老師,你對這個拿破侖像有什麼期待嗎?」我嘲諷地問道。
「沒有啊,沒什麼。我沒有想學福爾摩斯的意思。」體育老師敷衍地笑著,用木刀前端把石膏像的碎屑撥開。「重要的是動機的問題。動機就是那個,呃,大概是小偷吧。小偷潛入美術教室。然後荒木田剛好進來,小偷慌慌張張地躲在黑布後。然後他再把維納斯像推倒,壓在礙眼的荒木田身上後逃跑。怎麼樣,聽起來很有可能吧。欸,森野,美術教室有沒有什麼東西不見?」
「不,就目前所見的話,沒有。美術教室本來就沒放什麼貴重的東西。最貴的東西可能就是這尊米羅的維納斯像複製品吧,但也隻是被推倒……」
大家被美沙說的話引導,一齊將視線轉向倒在地上的維納斯像。在這次的事件中凶器就是這座石膏像。此時,荒木田像是發現新大陸般,瘋狂大叫: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凶手想偷什麼了——你看,就是那個、那個!那個不見了!」
「嗄,什麼!?什麼不見了!?」
「手臂啦,手臂!這尊維納斯像的手臂不見了啊!一定是凶手那家夥偷走了——」
「……」現場瞬間冷下來,安靜無聲。荒木田聰史!你想竄改美術史嗎?
接著,除了他之外,四人心中所想全部化成一聲大叫,回蕩在美術教室中。
「米羅的維納斯像本來有沒有手臂啦啦啦啦——」
結果,我們在不知道凶手行蹤的情況下,搜索行動便畫下句點。就事件來說,被害狀況算是輕微。連學校方麵也把這次事件當作教訓不良學生的機會而已,沒有報警。荒木田也鬆了一口氣,因為如果報警的話,自己在美術教室抽煙的事情就曝光了,屆時不知如何應付學校。但是,我卻不能接受。
因此,事件隔天的放學後,我來到生物教室找石崎老師。就是前幾天在上課時用教科書打我頭的那個人。他是生物老師,同時也算是偵探社的顧問。今年春天同樣在E館發生的人間蒸發事件,就是由他所解決。這次的事件和春天的事件有些類似,我想一定可以從他那邊得到一些好點子。
我將昨天的事件詳細說給他聽後,老師果然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原來如此,真是有趣的事件。等我一下……」
暫時中斷談話的石崎老師迅速在桌上準備了酒精燈和三角瓶、漏鬥、濾紙、燒杯等一套實驗器材。然後從磨成粉末的棕色豆子萃取出褐色液體,倒入燒杯,端到我麵前。那個奇怪的抽出液體不是毒,也不是藥,是一般被叫做黑咖啡的液體。
「真是的……老師,你又要我喝這奇怪的東西。」
說到這,半年前我好像也喝過一樣的東西。我一邊抱怨著,一邊將燒杯就口。含住一口後,瞬間口中滿是微苦和香濃的風味!腦中的記憶或許淡薄,但舌頭確實記得這種強烈的味道。
「好喝!太好喝了!這種清爽的味道,就像是『前田健太,無四壞球完封。栗原健太,勝利打點』一樣爽快!」
「喔,是這樣嗎,你也是一點都沒變。」
忽然,石崎老師直盯著我,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
「——所以,霧之峰,你真的脫了嗎?」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一跳,「咳」地被咖啡嗆到。
「沒有脫,怎麼可能脫。當美沙的模特兒那件事,因為事件的關係延期了。——欸,老師你偷看到我的簡訊了吧。」
「我是不經意看到的。上課中傳簡訊本來就是你不對。下次想一個不會被我發現的方法吧。用教科書當盾牌這種偷偷摸摸的方式,是昭和時期的學生偷吃便當的手法耶,太舊了太舊了……」
石崎老師不懷好意地竊笑。這個偵探社顧問果然並非等閑之輩。
「你問個正經一點的問題好嗎?」
「好,正經的問題。例如黑布有沒有開一個洞?」
「開一個洞?我沒注意,可能有吧,要查一下嗎?」
「嗯,保險起見。」老師背對我,望向窗外。「然後,還有一件事。」他唐突地丟了一個問題給我。「最近劍道社有沒有比賽?」
「有,明天——欸?劍道!?」
我的回答聲在生物教室回響。石崎老師像是安撫我的反應般,單手搭在耳朵邊,像是在說「你聽」。遠方傳來劍道社的竹刀碰撞聲。
「好像比平常更賣力。果然快要比賽了。」
石崎老師說完,滿意地點點頭,又說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話:
「霧之峰,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劍道社的比賽?」
四
我還是摸不著頭緒,隔天星期六就這樣到來。石崎老師和我一起來到國分寺邊境的鯨山高中。鯉之窪學園和鯨山高中向來是宿敵。特別是運動性社團,兩校都以相當低水準的實力互相對抗。劍道社也不例外,互相認定對方是自己「唯一的敵手」。因此,這兩校如果有對抗賽,賽況一定是白熱化。如果有犯規或是選手亂打的情況,甚至連觀眾席都會充滿殺氣。
「可是老師,劍道比賽和美術教室的事件到底有什麼關係?該不會解開事件謎題的關鍵就在劍道的比賽中?」
穿過鯨山高中的校門時我問石崎老師,隻見他裝作麵無表情地敷衍:「咦,我有說過和事件有關嗎?」但是,此時絕不能大意。今年春天的事件,老師也是帶我去看棒球比賽,暗中給我解決事件的提示。這次恐怕也是這個意思吧?石崎老師忽然對著加強警戒的我問道:
「對了,你有調查黑布嗎?」
「喔,那塊布喔,的確有開一個洞,大概十元硬幣大小的洞。」
石崎老師喃喃道:「果然沒錯。」一邊走往體育館的路上,他淡淡談起:
「我們從頭思考這次的事件。一開始是星期四的放學後,下午四點左右,在美術教室,荒木田遭到某人襲擊。你聽到聲音後就衝進美術教室。然後凶手把你撞飛,逃離美術教室。凶手是個穿著立領外套的謎樣人物,他從走廊逃走的路線隻有三種可能——玄關③和④還有廁所的窗戶。可是,有三個女生分別待在這三個出口。穿著毛衣的三年級生;穿著體操服的一年級生;還有一年級的不良少女。她們每個都異口同聲地供稱:『沒有人從這裏逃走。』也就是說,凶手還在這棟建築物裏麵。還在校舍裏的,隻有山浦和也一人。可是他的立領外套整齊地收在學生會辦公室的櫃子中。不管他動作再怎麼快,時間上也來不及把立領外套脫下收進櫃子裏。因此,他不是凶手。這麼一來,事情就奇怪了。在封閉的空間中,穿著立領外套的男生像煙一般消失。這是不可能的。那應該怎麼思考才對——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