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7章 霧之峰涼的尖叫(3 / 3)

「哇!學姐,請不要這樣做!」

「沒關係啦,交給大姐姐來就好,我不會害你的啦。」

硬要愛神邱比特的我,在岡崎的眼裏看來,應該就像是親戚大嬸般討人厭。終於,他害臊地再也按耐不住。

「啊啊,真是的,早知道不要跟你這種學姐說了。」

說完後悔的言詞後,他一溜煙地跑上看台,回到田徑社那群男生之中。這樣就臉紅,實在是現代少有的純情少年。雖然可以引起好感,可是很難吸引年長的她吧。我一邊想著,一邊走過通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嘿嘿嘿,久等了!」我笑眯眯地把可樂罐遞給綾乃。「我跟你說,剛才在那邊……」我跟她報告剛才發生的事。「然後啊……結果……就是這樣。」

「……」綾乃露出困惑的表情。「喔,這樣啊。」沒想到她反應如此冷淡。

「對啊,那個一年級的一定喜歡綾乃,怎麼樣,綾乃?」

「什麼怎麼樣。」「高不高興?」「還好。」「很高興吧。」「就跟你說還好。」「又來了。」「真的啦。」「騙人,明明一臉開心的樣子。」「我沒有開心。」「其實很開心吧。」「就跟你說沒有。」

愚蠢至極、言不及義的對話就這樣沒完沒了地持續一陣子後,我和綾乃幾乎同時爆炸。我們激動的叫聲響徹觀眾席。

「厚,我受不了!你明明就很高興!」

「厚,我受不了!你真的很吵耶!」

下一刻,綾乃的右手隨著叫聲同時揮出,直擊我的後腦。「咚!」熟悉的聲響,這次在我耳邊響起。回過神來,我已在下麵三排的觀眾席上呈現拳擊手被KO的姿勢。

「為……為什麼……綾乃?」

我按著頭往上看,綾乃右手握著可樂罐雙手叉腰。她撇過生氣的臉龐,鬧別扭地說:「不知道啦!跟我沒關係!小涼這個笨蛋!」

可是,不知為何她說這些話時,臉紅到耳根子。

經過一陣風波後,多摩田徑總算平安無事(不,算不上平安無事)落幕了。這一天看似連續發生一連串愚蠢的事件,其實是意外豐收的一天。至少在這田徑場發生的事給了我靈感。因為,當我坐在回國分寺的中央線電車上,搖搖晃晃中,我已經清楚看穿沙坑事件的真相。

什麼!?你問足立駿介在多摩田徑的成績是第幾名嗎?

那件事和事件的真相完全無關,不知道也無妨。

星期一放學後,事件終於來到最後的局麵。

地點一樣是沙坑。這個足立駿介平時大喊「我的舞台」的地方,隻有今天成為由偵探社副社長霧之峰涼擔任主角演出的「我的舞台」。

足立駿介悠然地現身在萬事俱備的解謎舞台中。他依舊穿著紅色無袖運動衫,頭上已看不見繃帶。看來昨天的繃帶果然是為了演出用的小道具。他大步地朝著站在沙坑一端的我走來,輕輕舉起右手說:「嗨,久等了。」

「我就直接了當地問了,事件的謎題已經解開了吧,華生。」

「……」那個設定還有效啊?「嗯,事件的謎題已經解開了。想知道嗎?」

「你叫我來不就是為了這個嗎?所以快告訴我吧。反正以華生的推理程度,一定是令人噴飯的可笑答案。」

好,我的答案是可笑還是可信,你自己判斷吧。我開始說明:

「這幾天,以我在足立你身邊觀察的結果,了解到一件事。」我盯著他的眼睛看。「足立,你很常跌倒。」

「什麼!?」足立駿介愣住了。「喂喂,我是要你說事件——」

「我就是跟你談這起事件。足立很常跌倒,可是,問題不在身體,而是精神。換句話說,你的注意力不足。所以,很常被各種東西絆倒,星期四的放學後也是這樣。」

「你是說在棒球社的球場跌倒那件事?那隻是單純的意外。那時候我剛好把注意力放在打擊出去的高飛球上,一時沒注意腳下有東西而已。」

「所以你才踩到硬球跌倒。確實如此,那昨天呢?」

「你說在田徑場跌倒?那也是一時不小心。那時候我顧著回應觀眾席的熱情聲援,才沒注意到腳邊……」足立駿介忽然陷入沉默,不安地皺眉。「喂,霧之峰,你到底想說什麼?」

「也就是說,『十年難得一見的超新星』足立駿介同學呢,不是一個會仔細看腳下,慎重走路的男生。抬頭挺胸,威風凜凜地走路才是足立的作風——對吧?」

「這還用說,這種步伐才配得上超級英雄。」

「這種步伐使得你很難注意腳邊的狀況。再加上高飛球和看台的聲援,你的注意力更容易被轉移。結果,你對腳下的情況便更加散漫,所以才那麼容易跌倒。」

我再追問:「星期四的早上也是一樣不是嗎?」

「什麼一樣?你說我那天早上其實是自己在沙坑跌倒的嗎?別開玩笑了。在沙坑跌倒頭才不會受傷。我是被別人打到頭。而且那時候我看著前方走路,才不會和昨天一樣跌倒。」

「就足立的記憶來說,或許如此,可是事實並非如此。足立當時並沒有看著前方走路。足立是看著上方走路。」

「為什麼,為什麼你敢說得這麼肯定。你又沒有看到。」

「不用看也想象得到。因為,那天直升機也從你的頭上飛過吧。」

「你是說,直升機!?」足立駿介像是被偷襲般瞪大眼睛。「喔,嗯……那個啊,確實有飛過去……」他露出記憶蘇醒的表情。「我可能有看直升機啦……然後我的後腦就鏗地被打到……可惡,搞不懂,我的記憶好曖昧!可惡,我怎麼搞的,快點想起來啊,加油啊!」

足立駿介像在演戲般誇張地說著台詞,抱著頭回溯記憶。我一邊冷靜看著他的表演,一邊獨自走到沙坑中央,然後對他招招手,叫他過來這。

「欸欸,足立,你來自己躺過的地方,說不定會想起什麼?」

「嗯!?喔,說的也是。」足立駿介點點頭,聽話地走進沙坑。「的確我躺的地方是在沙坑的正中央附近……」

「嗯,大概就是這裏吧。」我一麵說著,一麵手指天空。「哇!足立,你看你看,那邊的天空有一張長著翅膀的一萬圓鈔票在飛耶!」

「什麼,真的嗎!」足立駿介急忙抬頭看天空,然後往前邁出走兩三步。這時候——

沙子裏麵忽然有一根鐵棒抬起。棒子的前端劃出一道圓弧,然後順勢從正麵打到足立駿介的下顎。沙坑中傳出鏗的一聲撞擊聲。沙坑老大還來不及叫出聲,就像被彈出去般,往後倒地。同時鐵棒也匡地發出幹硬的聲響,倒在他腳邊。這些事都發生在一瞬間。

我往平躺的足立駿介身邊一蹲,對著發出呻吟的他問道:

「怎麼樣,有沒有想起來?還是死了?」

「死、死個屁。」他以令人吃驚的頑強力量,挺起上半身。「可是,這個感覺我有印象。雖然打到下巴不是頭,但感覺和那時候一模一樣。為什麼,發生什麼事了——霧之峰,是你打我嗎?」

「不不,不是。」我搖搖頭,一語不發地指著躺在他腳邊的鐵棒。

那不是普通的鐵棒,而是一根和人等高的長棒。鐵棒的前端有一片五十公分寬的橫板裝在上麵。整體看來就是一把縱長「T」字型的棒子。

足立駿介看得目瞪口呆,說出這個痛打自己的「凶手」的真麵目。

「原來是、蜻蜒啊……」

他不是在說昆蟲,而是整理沙坑時慣用的道具。(注:中文稱為「平沙耙」。)

「這次的沙坑事件乍看之下是『沒有腳印的毆打事件』,但真相其實就是,有一根平沙耙在沙坑裏麵。到底它是隨便被丟在沙子上,或是藏在沙子下麵,目前不清楚。大概有一半埋在沙子裏麵吧。總之,星期四的早上,這根平沙耙就在沙坑裏。這時,足立走過來了。平常就粗心大意的足立,被橫越天空的直升機吸引注意,根本就沒注意腳邊的情況。不幸地,足立踩到平沙耙鋸齒端的部分。一瞬間,平沙耙的握柄部分順著杠杆原理猛然翹起來,打到足立。附帶說明一下,剛才的實驗中,平沙耙的握柄在足立正前方,所以才打到你的下巴。但星期四早上的狀況是握柄在足立背後。換句話說,足立是從握柄的部分靠近平沙耙,可是在沒有觸碰到握柄的情況下,再踩到前端的鋸齒,所以握柄才會從足立你的後方襲擊——」

「喔,原來是這麼回事。」足立駿介麵無表情地喃喃自語。「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他摸著下巴,忽然將臉湊過來。

「剛才事先將平沙耙藏在沙坑的,是你嗎?你把解決事件的舞台設定在沙坑,就是為了這個?」

「嗯,對啊。」

「對你個頭啦!」足立駿介暴怒。「要是我死掉怎麼辦?如果我的額頭破了,你要負責嗎?就算我是超級英雄,也非不死之身啊!」

「因為我如果光用嘴巴說明真相,足立你絕對不會相信的嘛。」

「廢話,我怎麼可能相信這種蠢事。」超級英雄真的很固執。「這本來就不合理。如果你的推理是事實,我醒來的時候腳邊應該會有平沙耙。」

「對呀。」

「對呀!?」足立駿介露出意外的表情。「難道說,地上真的有平沙耙?」

「應該吧。隻不過躺在沙子上的你,並未立即察覺地上有平沙耙的存在。」

「可是你趕來沙坑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平沙耙吧。」說到這裏,他總算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了,宮下綾乃!她把平沙耙移到看不見的地方,原來是這樣。」

「嗯,也隻有這個可能了。」我不得不同意。「綾乃是第一發現者,她對你說:『你躺著就好。』用這些體貼的話巧妙地控製住你,而你也乖乖照她說的趴在地上。綾乃借此趁機偷偷拿起平沙耙,輕輕整理亂掉的沙子,然後說:『我去叫人來。』後,直接將平沙耙拿走。她想暫時將平沙耙隨便藏在一個地方,這種地方學校多得是,草叢、樹蔭都可以。藏好平沙耙後,綾乃沒多久就出現在我麵前,對我說:『足立同學現在情況不妙。』然後我們再一起跑去沙坑——應該是這樣吧。」

「嗯,邏輯都說得通,可是,為什麼她要做出這種事?難道說她為了害我,而把平沙耙藏在沙坑裏麵——不,不可能。基本上我很受女生歡迎。」

「……」他還沉溺在幻想裏麵?

我在一旁啞口無言,「哈,我知道了!」他忽然用手拍我。「宮下綾乃想保護某個人,就是事後共犯。這樣的話,她所保護的那個人才是想害我的真凶。隻要逼問她就可以水落石出。反正大概就是她的男朋友之類的。」

「呃,答對一半,但另一半有問題。我想綾乃是想保護某個人沒錯。而那個人是綾乃喜歡的人,雖然不確定他們有沒有在交往,總之應該是田徑社一年級的男生。可是——」

「喂,等一下。」他忍不住插話。「那家夥是誰?喜歡宮下綾乃的一年級男生是誰,武田?三島?我知道了,是大山吧!是誰啦,霧之峰告訴我嘛,知道一半很痛苦耶,快啦,名字的縮寫也可以,快!」

「……」這個人似乎很喜歡聽別人戀愛的八卦。「我才不要告訴你!」

綾乃保護的一年級男生,就是昨天在田徑場跑來跟我搭話的男生,岡崎正誌。我不想說出他的名字,也沒這個必要。

「為什麼啦,那個一年級男生是真正的凶手吧。宮下綾乃為了保護他而把平沙耙藏起來,既然如此,我應該有權知道那家夥的名字吧?」

「你錯了,這次的事件隻不過是足立你自己踩到沙坑上的平沙耙,是意外。沒有所謂真凶。」

「說什麼蠢話,就是有真凶。宮下綾乃知道那家夥是誰,所以才保護他吧。還有其他可能嗎?」

「當然有。這就是這次事件特別的地方。聽好了?站在綾乃的立場想想嘛。綾乃在沙坑發現足立時,她應該早就看到腳邊的平沙耙。看到這副光景,她大概就知道剛才在沙坑發生了什麼事吧。當然,綾乃知道在沙坑常會發生這種意外,同時綾乃擔心的人不是足立,而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年級男生——你懂嗎?」

「不懂,如果隻是意外,直接幫我就好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唉,你還是不懂。因為足立你是男田徑社的社長嘛。」我諷刺地說,接著繼續推理。「綾乃是這麼想的。有人前一天沒把平沙耙收好,足立踩到後受傷了,沒錯吧。那麼,是誰出包忘了收好平沙耙?在運動性社團中,整理用具的通常是一年級的工作對吧。男田徑社當然也是如此。換句話說,出包的是一年級。雖然綾乃不至於知道是一年級的誰出包,可是——」

我盯著男田徑社社長的眼睛說道:「這跟有沒有出包沒關。因為,男田徑社是采連帶責任製,所以忘了收好用具,全一年級的都要負責。沒錯吧?」

「……唔。」足立駿介皺了皺臉。

「這樣你知道綾乃在擔心什麼了吧。她擔心自己最喜歡的一年級男生搞不好會無緣無故地受到『連帶責任,跑操場三十圈!』這種不合理的處罰。不,不隻是擔心,應該說她覺得一定會發生。再怎麼說,足立是男田徑社的社長,等你醒過來,一定會把全一年級生罵到飛起來。綾乃應該是這麼想。就在這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幸運降臨。」

「幸運——是什麼?」

「足立你醒過來後對綾乃說了什麼呢?『誰從背後打我?』對吧。換句話說,你沒有正確掌握好現實的情況,根本不知道自己踩到了平沙耙。所以她隻要將平沙耙藏起來,整個一年級就不用被罰跑操場三十圈,這樣就能救到喜歡的人。綾乃抱持著這個想法,發揮優秀的演技並偷偷將平沙耙移走。結果發生什麼事——」

我往下看著麵前的沙坑。

「沙坑中隻剩下頭受傷的足立,和沒有凶手腳印的沙子而已。」

我事件說明完畢。足立駿介闔目沉思。他一定很震撼吧。這也難怪,這幾天,他原本想打著偵探的名號追查真凶,結果事實卻是如此。現在他一定非常痛恨自己不察,對淒慘的敗北咬牙切齒:心中滿是悔恨。原本我是這麼想,可是——

「嗬,嗬嗬,嗬嗬嗬。」為什麼,足立駿介忽然發出演戲般誇張的笑聲。「原來如此,這個推理實在很有意思,明智(注:此指江戶川亂步筆下的名偵探,明智小五郎)。」

「明智是……」什麼時候設定改變了?不是華生嗎……

「可是,你的結論太天真了,霧之峰。沒錯,確實如你所說,我踩到平沙耙,然後宮下綾乃把平沙耙藏起來,這也是事實。可是,她做出這個行為的理由,不是為了那個一年級小鬼。」

足立駿介露出勝利自豪的笑容,用拇指指著自己的左胸。

「——她是為了我。看來宮下綾乃暗戀我。暗戀我這個新時代的超級英雄,足立駿介啊!」

「什麼!?」我以為我聽錯了,無言以對。「綾乃、暗戀、足立?」

「沒錯,你想想看,如果她沒把平沙耙藏起來,我就會成為學校中的笑柄——沙坑的帝王在自己的地盤踩到平沙耙昏過去了。幸好,她做出心思細膩的行動,真相得以掩蓋,我也免於屈辱。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有哪裏不合理嗎?不,都很合理!對,偷偷暗戀我的她,看到我遭逢危機,靈機一動,將我救出險境。嗬,宮下綾乃這家夥——真是可愛啊。」

「……」我身子顫抖不已,足立駿介,真是可怕的家夥!

我敢說他的推理絕對是錯的。可是,我卻無法反駁他。這時候跟他說「綾乃不但沒有喜歡足立,反而還討厭你喔」也沒有意義。他應該會輕鬆地笑道,「她故意這樣,因為她暗戀著我嘛」然後繼續誤會下去。他真是無敵。

「……」我輸了,不,根本別想贏過這個男人……

「看來,連你也服氣了吧。」

足立駿介任意地解釋我的沉默後,將視線轉向校舍的大時鍾。

「喔,已經這麼晚了。好吧,我還有社團活動,差不多該走了。別擔心,我不會叫『一年級的全部跑操場三十圈!』我本來就不喜歡連帶責任這種不合時宜的製度。別看我這樣,我可是相當注重合理性的男人喔。」

足立駿介旋即轉身,「那,拜了!」他單手一揮,抬頭挺胸往前走。

我站在沙坑上,茫然地目送他那鮮紅的背影遠去——為什麼,我做不到!不斷累積在心中的怒氣,總是無法一吐為快!我不由得將雙手做成擴音器的形狀,朝著他背後使盡全力將這幾天的悶氣喊出來:

「足立駿介,張大你的眼睛!就算世界毀滅三次,綾乃也不可能喜歡你!而且,昨天的田徑賽!十六個人排第八名,有這種成績中段的超級英雄嗎!」

這時,我注視的視線遠方——

聽我憤怒大吼的足立駿介,在什麼東西也沒有的操場中跌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