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所以他才以為受我的恩惠。其實我隻是沒發現跳箱有雙層底而已。其實我在假的地板上根本看不到什麼,才說『什麼都沒有』。」
「對,所以他該請吃漢堡的對象,應該是設計出雙層底的人才對。」
或許應該如此,但那個漢堡已經落入我的胃袋之中。
「可是,到底是誰在跳箱上做這種機關?不,問這問題之前應該說,做雙層底到底有什麼意義?那個人應該不是為了救荒木田才做的吧。」
「當然,荒木田這件事是偶然發生的意外。做出雙層底的人是誰,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是,我大概知道他的企圖。他的企圖應該是——」
「他的企圖應該是——」
真相終於要揭曉了。太過緊張,我還咕嘟吞了一口口水。可是名偵探忽然語氣又轉而開朗地說:
「在這之前,先掀開雙層底吧,這樣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喔,這樣啊!」
不用深思熟慮也知道,雙層底的目的就在於隱藏不想讓別人看到的東西。最重要的東西一定都藏在雙層底當中。
因此,我和她跑到跳箱兩側,從第九層開始抬起,放在一旁的軟墊上。如此一來,地板上隻剩下第十層的跳箱了。
的確如她所推理。有問題的第十層緊密地貼著像蓋子般的薄簿合成版。合成版的表麵被施以纖細的筆觸,描繪出和體育器材室的地板幾乎相同質感和色調的木紋。不知道是誰畫的?但畫這東西的人一定相當有繪畫天分。
我望著合成板說:「哇,畫的真好。畫成這樣也難怪我會被騙。」努力地替自己辯護。
「先不要佩服他,霧之峰同學。接下來是最重要的部分。」小笠原玲華說完用手指摳住覆蓋在第十層上麵的合成板。「要掀開了。」
一鼓作氣的吆喝聲,小笠原玲華的指尖用力扳著那塊有問題的合成板,劈哩啪啦地,板子就被掀開了。總算,第十層出現在我們眼前。在一個四角形木框包圍的空間中,有幾個物體在裏麵滾動。有我剛才塞進去的手帕。手帕旁邊有香煙和打火機。香煙的牌子是七星,打火機是金本擊出兩千支安打的紀念款ZIPPO。沒錯,這就是荒木田聰史在體育器材室抽煙的鐵證。可是,這件事已經無所謂了。
吸引我目光的,還有一個完全不同的物體。一隻黑色箱子。大小以書來說大約是一本厚重的新書。箱子中伸出一條如同昆蟲觸角般的細管。管子前端穿過跳箱放手進去的洞,然後緊緊地吸附在裏麵的牆壁。因為跳箱緊緊貼住牆壁,所以從未被發現。這個牆壁的對麵應該是——女子更衣室。
「啊!這麼說的話,難道這是?」
我右手抓著細管,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下。細管啵地一聲從牆上掉下來,牆壁上可以看到一個洞。我確認細管的前端,如果所料是類似鏡頭的物體。
「這是攝影機。小型攝影機,通常用來偷拍的那種。」
我啞口無言,一旁的小笠原玲華歎了一口氣喃喃道:
「果然,如我所料……」
五
小笠原玲華開始說明。
「這間體育器材室緊鄰女子更衣室,隻用一片牆壁隔開。有人想到在牆壁上開一個小洞,裝上小型攝影機打算偷拍。何況這間學校有藝能班,其中也有像我一樣的明星,更是他的目標。有人偷拍女子更衣室的事,從以前就有人在傳,我一直很在意。這時我剛好在咖啡店聽到荒木田和你的對話。剛開始我隻是懷疑。可是聽完你詳細說明後,我就確定了。荒木田的香煙消失之謎、荒木田對你報恩的理由,以及你在體育器材室的行動。綜合這些思考後,我覺得跳箱裏麵怪怪的。那個跳箱直接靠著體育器材室裏麵的牆壁——也就是緊鄰著女子更衣室。而且,那個跳箱平常又很少使用。隻要在跳箱底部做夾層,就可以裝小型攝影機,上頭蓋上合成板,即使從上麵看也看不出來。對偷拍凶手來說這是最理想的狀況。我確信如此之後,才像剛才那樣進行確認。之後便如你所見。不出我所料,真的有人會做出這麼卑劣的事,很遺憾——」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終於了解小笠原玲華為何那麼在意不良學生把香煙藏在哪。香煙的所在之處就是偷拍凶手藏攝影機的地方。原來這位名偵探的腦中是如此推理。嗯?可是等一下,這麼說來……
我陷入沉默思考時,一旁的小笠原鈴華繼續推理。
「凶手鎖定遊泳課的那段時間,按下攝影機的錄影按鈕。之後,直到記憶體的容量不夠之前,他都可以記錄到女子更衣室的風景。然後凶手再找機會回收攝影機。他的手段應該是如此。」
「所以說,這個攝影機裏麵或許也有我們班換衣服的畫麵……」
「嗯,可能性很高。真不可原諒對吧,這東西放著不管一定很慘,我才不要被老師或警察看到呢,丟臉死了。」
小笠原玲華說完後將攝影機放在跳箱上方,將放置在器材室角落的金屬球棒握在手中。「我們來毀滅它吧,徹底地。」
說時遲那時快,小笠原玲華宛如一名女劍士,威風凜凜地高舉球棒架好姿勢,全力揮下球棒。可是,球棒並沒有打到攝影機。因為,我在她揮下之前,一腳踢飛跳箱。結果,她的球棒隻無意義地敲打到跳箱的邊邊。鏗的一聲金屬音響回蕩在器材室中,球棒從她手中滑落。瞬間的寂靜——
「你、你在做什麼?」小笠原玲華顫抖著麻痹的雙手,用充滿憤怒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麼阻止我!你有何企圖!?」
我撿起落在軟墊上的攝影機低聲問道:
「應該是我要問小笠原同學有何企圖吧,你為什麼要說謊?」
「說、說謊——!我什麼時候說謊了?」
「你說你在咖啡店『龍血樹』碰巧聽到我和荒木田的談話,這就是謊話。我有說錯嗎?好,那我問你,小笠原同學你在『河馬屋』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對吧,『如果有加培根的大阪燒就更好了』。為什麼你會知道我最喜歡的食物是培根?因為我在『龍血樹』吃培根生菜漢堡吃得津津有味?可是光是這樣也不能知道我喜歡培根吧。一般人隻會想:『喔,那個女生喜歡吃漢堡。』」
「那、那是因為……」
「我隻在校門口和荒木田的對話中才說出我喜歡吃培根。而小笠原同學也知道這件事,是因為你也在校門附近聽到我們說話。換句話說,小笠原同學不是碰巧在『龍血樹』聽到,而是從校門口開始——或者說,從更早的時候——就跟在我們後麵了對吧?」
「……」小笠原鈴華的美貌瞬間因為痛苦扭曲。「別說蠢話了,為什麼我要偷偷摸摸地跟在你後麵。」
「理由是——」在這個時機點,我說出決定性的台詞:「因為你是這起事件的犯人。」
這是給予對方最大衝擊性的一句話。可是,這句台詞似乎太過唐突,人氣女優反而一陣幹笑,從容地反問:
「你說我是凶手!?別說這種蠢話了,我偷拍女子更衣室?哈哈,真受不了。霧之峰同學,會偷拍女子更衣室的家夥通常都是不起眼的男生吧。而且我是藝能班的,再怎麼說也應該是被偷拍的人——」
「我沒說你是偷拍的犯人。」我中途打斷她的話,用手指著她胸前:「你是偷東西的小偷。你,從我們的錢包中把錢偷走了對吧。」
六
「我、我偷拿你們的錢!?」此時就連小笠原鈴華也露出狼狽的神情。「什、什麼啦,怎麼突然……我聽不懂你說什麼……」
「是嗎?你應該聽得懂才對。——對了,小笠原同學,你在『龍血樹』的時候,記得我接過一通電話嗎?那是在家庭餐廳發送SOS給我的高林奈緒子。她在家庭餐廳大吃一頓,沒想到打開錢包一看,裏麵隻剩三百七十圓,所以向我求救。順帶一提,剛才離開『河馬屋』的時候,我看我的錢包裏麵隻剩零錢。我記得我的錢包至少還夠代墊小奈緒的費用,結果為什麼一張鈔票都沒有?這不會是碰巧吧。」
「……碰、碰巧的吧……」
「我們兩人都誤以為自己帶夠錢,這種機率太低了吧。倒不如應該考慮是不是有人同時從我和小奈緒的錢包偷走錢。假設這是真的,那麼最好的時機點是什麼時候?遊泳課的女子更衣室最可疑。恐怕是有小偷趁我們不注意時,潛入女子更衣室。被害者不隻我和小奈緒,其他的同學應該也受害了吧。」
「就、就算真是如此,也沒有證據顯示我是小偷——」
「不,有證據。剛才我看到你舉起球棒的瞬間,就確定了。欸,小笠原同學,為什麼你硬是要破壞攝影機呢?難道你不好奇這裏麵被錄進什麼嗎?一般人都會好奇吧。」我盯著她的眼睛問道:「還是,裏麵的畫麵有你不願見到的東西?」
「……這、這個……」小笠原鈴華雙唇抖動,我看到她這樣,更加深信我的推論。
我像個名偵探一般,開始描繪這次的事件:
「就你的心理來說,應該是一時興起,為了消除平常的壓力,或者是想在一旁愉快地觀看大家慌亂的樣子吧。你趁我們上遊泳課時潛入女子更衣室,從我們的錢包中把錢偷走。然後你打算待在更衣室附近,等待大家一陣騷動,再津津有味地隔岸觀火。結果,我們這幾個被害者暫時都沒發現,所以現場並沒有引起騷動。可是,預料之外的騷動卻在體育器材室發生了。荒木田有偷抽煙的嫌疑。但是,當時你不在體育器材室裏,不了解騷動的來龍去脈。體育器材室剛好就在女子更衣室旁邊,所以你非常在意,應該說是有不好的預感吧。此時,你為了獲得情報,裝作若無其事地刻意接近騷動漩渦中心的兩個女學生——我和小奈緒。你偷偷摸摸地跟蹤我們兩個,就是為了這個理由。
可是,你失算了。荒木田比你更先對我們開口。小奈緒咻地一聲先溜走了。你束手無策隻好跟在我後麵,和我們一同進入咖啡店。然後,你聽到我和荒木田的對話,這絕不是碰巧聽到,而是認真側耳傾聽。接著,你等我走出店門和荒木田分開時才向我搭話。裝出是碰巧的樣子。這樣你才能完整得到體育器材室事件的詳細情報。
之後,你開始演起名偵探的角色向我說明。你看穿跳箱有雙層底,裏麵有隱藏式攝影機。光聽荒木田和我的談話就能做出這樣的推理,也算是一個優秀的安樂椅偵探。但是,讓你發揮出推理能力的,並非看不慣偷拍的正義感,而是你的恐懼,你害怕或許體育器材室的某處藏有偷拍攝影機。而在攝影機的畫麵中,把你在女子更衣室的小偷行為給錄進去了。」
「才不是!我不是小偷。第一,如果我是小偷,我就不會帶你一起過來。我一個人偷偷地來,暗自處理掉攝影機不就好了!」
「如果是一般的凶手大概會這麼做,可是小笠原鈴華是女演員。你在和我談論關於體育器材室的事件時,就漸漸投入名偵探的角色,最後沉浸在這個角色中。所以,即使可以把我趕走,你仍選擇把我帶在身邊直到最後一幕。要演出名偵探的角色,也必須要有我這種笨蛋華生的角色。我有說錯嗎?」
「……才不是……我不是小偷……我也沒偷東西。」
「那麼,我把這錄影機裏麵的畫麵拿給老師看也無所謂囉。我這就——」
我一時就像得意洋洋的名偵探,手持攝影機悠然地往體育器材室門口走去。這時,我背後傳來小笠原鈴華的聲音。她大聲發出完全不像她、帶著殺氣的尖叫。
「別開完笑了!你以為我會讓你做這種事嗎?」
我轉頭一看,嚇了一跳。小笠原鈴華站在那裏,手緊握著金屬球棒,因為太過憤怒眼睛浮現血絲。她往我這邊走近兩三步,忽然右手的金屬球棒就往我揮過來。球棒的前端從我鼻尖前五公分飛過。沒料想她會性情大變,我尖叫出聲並被逼迫到牆角。這下死定了。
這時候我該說些什麼?我開始像個老練的刑警說服自暴自棄的凶手一般叫著她:
「冷靜一點,小笠原同學,你還年輕,還有機會重新做人——」
「我才不想被學妹說教!」完全反效果。她又一次在我眼前揮動球棒。這次是鼻尖前三公分。「可惡,隻要沒有你的話!」
不行,她看來已經完全失去理智,沒有聽進建言的餘地。可是我又不能空手對付她的球棒。萬事休矣。可憐的美少女偵探霧之峰涼自尋死路,將在不潔的體育器材室化為塵土,消失不見。啊啊,如果真的非死不可,我想象個偵探般掉落瀑布死去。
我覺悟後閉上眼睛,此時——
混合著驚叫和吼叫的怪異聲音回蕩在體育器材室中。接著,一陣風從我眼前通過。不,不是風。有人從旁邊衝過來,撞倒手持球棒的小笠原鈴華。毫無防備的小笠原鈴華來不及防禦,一頭栽進放排球的籃子中。她手中的球棒掉落,在地板上發出空虛的聲響。這全部都在一瞬間發生。等我回過神來,小笠原鈴華已經如同《犬神家一族》(注:橫溝正史的著作)在湖中的屍體一般,倒插在籃子中掙紮。
「……」
什麼、發生什麼事?我還一頭霧水。使出全力衝撞她的人在我眼前緩緩起身。真是意外,是荒木田聰史。
「荒木田,你是來救我的嗎!」我有點感動,都快哭出來了。
「不,才不是。」荒木田斷然否定。感動的淚水忽然打住。
「我隻是來拿回我忘記的東西。」他緩緩走到跳箱旁邊,撿起散落的香煙和打火機。「香煙就算了,我可不想金本的兩千支安打紀念款ZIPPO被沒收,所以才來體育器材室,碰巧看到你們在裏麵而已。我在入口外麵聽到你們的談話了。不過沒想到小笠原鈴華會偷東西。」
「喔,原來如此,我們的對話你都聽到了。」不過,荒木田,你衝出來的時間點會不會太慢了?等我的頭被擊出全壘打後就來不及了耶。算了,既然得救就該感謝他。「謝謝你救了我。」
荒木田聰史將香煙和打火機塞進褲子口袋,對著我露出爽朗的笑容揮揮手:
「沒有啦,謝什麼謝,我隻是做我該做的事而已。不過你可以當作參考。——我最喜歡吃的是鰻魚。別忘了。」
忘是不會忘啦。——鰻魚啊。
這起奇妙的事件就此落幕。我這段漫長的放學也總算結束了。
數日過後——
小笠原鈴華,就是吉田美由紀,不知何時起在學校再也看不到她了。關於她的竊盜,學校最後是報警了呢?還是私下處分?我不太清楚。
而設置偷拍攝影機的壞蛋是誰?現在正由柴田老師主導調查,針對這起事件探究中。不過,好像還沒找到。不久,或許會有某個不起眼的男生被逮捕也說不定。
對了,小奈緒到現在好像還不太原諒我爽約。這也難怪,她在飲料吧台那邊至少等了我四個半小時。
還有,荒木田總算不用被停學處分,現在仍舊每天精神滿滿地翹課。某次放學,我在校門口等他,照約定帶他到「龍血樹」報答他。
「欸,霧之峰」他對著盤子上的怪異物體皺眉。「這是什麼鬼東西?」
「鰻魚啊。」我抬頭挺胸回答:「老板特製的,鰻魚生菜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