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可惜,根據剛才醫院跟我們的連絡,雖然被害者已經恢複意識,對於搜查員的問話卻直說『不知道』『不清楚』。實際上,或許她沒看到凶手也說不定,但這種情況看來通常都是為了包庇凶手而噤口。」
「既然如此,警部先生。」老師用拇指指著離我們數公尺遠的一小群人,告訴警部。「你有時間懷疑我的話,倒不如懷疑站在那裏的那群家夥吧。那是恭子的家人吧。因為家庭內的紛爭引起殺人未遂事件——這是常有的事吧。」
「不用你提醒。我們當然會從各種方向下去做搜查,隻是你不要忘了,你們在整個事件中正處於一個微妙的立場。」
祖師之穀警部如此提醒後,離開我們,走向西原恭子家族。他打算如何向西原家眾人傳達這起事件呢?我很想知道,不過現在我的立場不允許大喇喇地深究。我遠遠望著他們,池上老師則對我說明:
「有一個看起來年過花甲的老伯伯對吧,那人是恭子的父親,西原昭二。聽說他靠出租公寓和經營停車場以及農業維生,從以前就是個資產家。」
「經營停車場和農業,該不會這片田地和旁邊的停車場都是西原家的吧?」
我隔著田地望向對麵的停車場。池上老師「嗯」地點頭。
「好像沒看到她母親,大概去醫院了吧。然後,有三個小孩。最大的是恭子,再來是高中一年級的剛史,在鯉之窪學園念書,應該是那個個子最高的。最小的是還在讀小學六年級的大輔。」
「那個戴著紅襪隊棒球帽的男生是吧。」此時,我不禁想確認一個疑問。「從最大的恭子到最小的大輔,他們年紀會不會相差太多了?」
「你觀察還挺敏銳的嘛。其實,恭子的親生母親已經去世,她的父親帶著恭子和現在的母親再婚。然後兩人生下剛史和大輔。所以這兩人和恭子的關係是同父異母的姐弟。」
原來如此,難怪年齡差距這麼多。
「最後,有一個三十歲左右體型壯碩的男生,那是恭子的先生,應該說是西原家的女婿。名字叫西原繁之,好像是在公司上班。」
「恭子和繁之夫婦倆都住在西原家嗎?」
「不,兩人住在附近父親名下的公寓。他們夫婦的相處,表麵上沒什麼問題,但不知真實的情況如何。」
「老師你覺得凶手就在這幾人當中是吧。」
「嗯,西原家的人差點在西原家的土地上被殺害。而且被害者為了包庇某人,不願說出實情,凶手很可能就是被害者的家人。」
的確,如老師所說。可是,眼前有一個大問題。就算凶手是西原家的人,那個人也不可能漂浮在半空中,偷偷接近西原恭子,然後用鐵線纏住她脖子——怎麼想都不可能。
可是,如果真實的情況並非如此,那這次的「無腳印殺人未遂」事件就不能成立。到底該怎麼推理才好。
我孤獨地沉浸在眼前的難題思考。
在稍遠的地方,祖師之穀警部對著西原一家,一邊擦著額頭的汗,一邊比手畫腳地說話。
「我是說,現在還隻是初期搜查的階段……可是,假設第一發現者的證言是事實,凶手沒有留下足跡而勒住被害者的脖子…是的,我們也是一頭霧水……」
看來他正被要求說明那奇怪的腳印問題。警部像是博取同情般聳聳肩,表情委屈。
「我真搞不懂。單純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的話,凶手應該是外星人之類的,坐著UFO從空中降落到地麵,勒住被害者脖子,然後再從空中消失而去——還真想不出其他的狀況。」
這一瞬間,池上冬子老師藏在鏡片後麵的眼眸忽然閃出一道光輝。不妙!老師把慌張的我晾在一旁,直接走到祖師之穀警部旁邊,以盤問事情的魄力問道:
「警部先生,您剛才說什麼?」
「啥!?喔,沒有啦,我是說凶手應該是外星人之類的……」
不等警部說完,老師就迅速地伸出右手,熱切地緊握著他的手。
「自己人!你跟我是自己人!」老師藏在眼鏡後麵的眼眸過於感激而濕潤。「應該說是同誌——不,『同誌』的旁邊請讓我加注『朋友』好嗎?」
「你、你在說什麼啊。外星人的說法隻是比喻而已,比喻啦、比喻。」
池上老師不顧一旁瞪大雙眼的警部,對著西原家的家族說道:
「就是這樣,大家!如這位警部先生所說,想要謀害恭子的凶手是外星人。證據就是我今晚才剛目擊到飛行在天空的綠色謎樣物體。」
「你說什麼!?」父親西原昭二被引起興趣似的回話。「綠色的謎樣飛行物體——也就是說,那是……」
「沒錯。」池上老師充分的停格之後,點點頭。「是UFO。」
我什麼都不知道啦!沒想到她會來這招。我裝作不關我的事的樣子,可是一旁的池上老師馬上開始滔滔不絕地發表「外星人凶手說」。
「絕對錯不了,是UFO,看它的飛行模式就很清楚。像那種不規則移動方式,地球上不可能存在這種飛行物體。而且那個物體還在X山上空突然消失,它應該是墜落到X山上吧。既然大家都住在國分寺,多少應該都有聽過『X山UFO基地傳說』吧!當謎樣物體消失在X山上空時,我非常確定,UFO果然是以X山作為行動的基地。此一同時,離X山不遠處剛好發生奇怪的殺人未遂事件。這兩者之間必定有關連,這已經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喂、喂,你幹嘛……放開我……我還沒說完……
池上老師被兩旁的製服警官抓住白衣衣袖,姿態如同「被逮捕的外星人」(注:一九五〇年,西德一份報紙所刊載捕獲外星人的經典照片)般。祖師之穀警部不由分說地對老師說:
「接下來我慢慢聽你說完,請你和我們到署裏一趟。」
池上老師獲得任意進出國分寺署的機會。雖說是任意,但其實跟被強製帶走差不多。
三
隔天早晨。我一進學校,昨晚的殺人未遂事件已經在校園內流傳開來。「警察捕獲穿著白衣的女外星人」這類的臆測滿天飛。幸好沒被傳成「地球科學女老師被警察強行帶走」(可是,應該這才是事實!?)池上老師應該可以鬆口氣了。
池上老師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般來到學校,和平常一樣在地球科學教室裏教課。什麼嘛,真無趣。不是被逮捕了嗎?
池上冬子老師因為有事請假,今天第六堂課的地球科學改成自習——我本來期待事情如此發展,看樣子落空了。祖師之穀警部似乎很幹脆地無罪釋放這名重要嫌犯。算了,她本來就無罪,這也沒辦法。
可是,到了第六堂課,當我走進地球科學教室,看到黑板上大大地用紅色粉筆寫著「自習」兩字。為什麼忽然變這樣?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班上的同學——特別是男生開始騷動起來。
「為什麼是自習?」「之前池上老師一直待在這裏啊?」「不來上課了嗎?」「說明一下啊,班長。」
對啊對啊,男生的喧嘩聲此起彼落。班長高林奈緒子,簡稱小奈緒,她忍不住站起來,對著爬上講台的笨蛋男生說:
「吵死人了,叫你自習就自習啦!」
小奈緒,這樣根本沒有說明。
不出我所料,男生們像被捅過的蜂巢般騷動起來。
「聽說池上老師和昨天的事件有關耶。」「我知道我知道。」「UFO來襲啦。」「笨蛋,是指殺人事件啦。」「該不會被警察帶走了吧。」
小奈緒似乎反省了剛才的態度,這次開口語氣比較冷靜:
「告訴你們真實的情況,池上老師沒有被警察帶走。」
那她放著上課不管,人跑到哪去了?在班上眾人的眼光注視之下,小奈緒像是豁出去般抬起頭,說出禁忌的事實:
「老師去手創館買東西,所以自習。」
「……」
地球科學教室中降臨從未有過的沉默。像是持續到永遠般深邃的沉默,一名男生喃喃自語地打破沉默:「去手創館的話,那就沒話說了——」
同意的回響像是水麵上擴散的水紋般傳遍全教室。
「嗯,去手創館就沒話說。」「手創館的話,應該是去東急手創館吧。」「一定是那裏。」「應該是有急著買的東西吧。」「辦PARTY的道具嗎?」「一定是這樣。」「總之,就自習吧。」「好,自習吧。」
不知為何大家會這麼想,總之男生們奇妙地接受這個理由,乖乖地開始自習。現在再追究這個話題已經沒有意義,看來他們不是靠邏輯思考,而是憑感覺思考。換句話說,我們班上的男生是輕度笨蛋。可是,無法接受的我小聲地詢問回到我旁邊座位的小奈緒。
「欸,小奈緒,池上老師真的去買辦PARTY的道具嗎?」
「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PARTY道具。」
「是喔,好像是耶。」
可是,去手創館就是要買PARTY道具,這是常識。雖然也有其他小東西或玩具、戶外用品、便利的東西等等。
不管怎樣,事有蹊蹺。而且一定是和昨晚的事件有關。看來這事隻得和她本人聯係才行。我再次詢問小奈緒。
「你知道池上老師的手機號碼嗎?」
放學後,我用手機撥了小奈緒告訴我的號碼。池上老師立即接電話。我問她為何第六堂課的地球科學改成自習,『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池上老師在電話那頭道歉,『我告訴你,你不要傳出去。我去手創館買東西——』
「是、是嗎?」但我想這件事已經傳遍學校……雖然叫我不要傳出去,不過大概不可能了……「你去手創館買什麼?什麼東西那麼急著買?」
「這個嘛,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非得現在買不可?」
「對,明天買就晚了。」
「和昨天的事件有關嗎?」
「當然,和昨天的事件關係可大了。」
「保險起見,我確認一下,老師,」我壓低聲音問道:「昨天的事件,你指的應該是殺人未遂事件吧。」
「不是啊,是UFO來襲事件。」
「……唉呦,是那個啊。」真令人失望啊,老師。
我正打算順著失望的心情掛掉電話時,
「不過,當然也和殺人未遂事件有關。」
天外飛來一句話立刻勾起我的興趣,我緊握手機。
「到底怎麼回事?快告訴我啦。」
「告訴你也可以,不過,」池上老師像是陷入沉思般忽然安靜下來,緩緩提議:「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今天傍晚時分來X山。在那裏,所有謎題將真相大白——哼哼哼。」
「哼哼哼——怎麼說話聽起來好像是威脅電話,老師、咦、老師!?老師,喂喂。」
被掛斷了!真是的,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總之,聽到她說得這麼吊人胃口,不可能聽聽就算了。我依照約定在黃昏時分來到X山。早上池上老師沒有清楚指定集合地點,所以我隻能隨意踏入雜木林中。我從離昨晚殺人未遂事件最近的入口走進森林中。為什麼老師要特別指定這麼危險的那段時間——
「霧之峰。」
「哇啊。」草叢中忽然有人叫我,我往旁邊一跳。抬頭一看,一位穿黑色長袖襯衫配黑褲子、黑帽子,總之穿得全身烏漆抹黑的詭異女性站在那裏。「什、什麼嘛,是池上老師啊,我還以為是誰……」
「嚇到你了嗎?」老師像個時尚模特兒般,在我麵前轉一圈。「也難怪你會嚇一跳,因為你平常隻看過我穿白衣。」
「不……」我才不是因為你今天的打扮嚇到,而是被你出場的方式嚇到啦,老師。「別說這個了,你在做什麼?在這種地方?」
「埋伏啊,穿黑色衣服就是為了這個。快點,你也趕快躲起來,別讓別人看見。」
老師話說完,半強硬地把我的身體拉進草叢中。的確,躲在這個死角後,走在樹林裏的人大概看不到我們。相反地,我們從這裏可以清楚看見樹林中的狀況。不過,那也必須趁現在僅剩一點的微薄光亮消失以前。大概再過三十分鍾,這裏應該會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圍。
「在這種狀況下,我們到底在埋伏什麼?」
「你看,那棵樹。」老師手指著草叢正對麵的那棵樹。
是棵枝葉茂美的麻櫟樹。這棵樹長得不高,但綠葉茂盛,不過看起來並不怎麼奇特。埋伏這個樹實在是很沒有意思的行動。
「哎呀,你先不要抱怨,等著看吧,一定有事情會發生。」
池上老師看起來信心十足,可是——
終於,夕陽餘暉完全消失,換成黑暗支配雜木林,連街燈也無法照射進來,一片闐黑。偶爾吹來的風搖晃著樹梢,引著樹林沙沙作響。
我和池上老師一動也不動地躲在草叢後麵,注視著前麵的麻櫟樹。可是,什麼事也沒發生。感覺不會發生任何事。我們兩人在詭異的寂靜之中,身子靠在一起,一句話也沒說。仿佛在空屋窗邊摒住氣息的福爾摩斯大師,以及華生醫生。耐不住沉默的我正打算開口,就在那時,
「來了。」池上老師小聲地說,聲音帶有緊張感。「你看,在那邊。」
我匆忙地看左看右。看到了!遠處的黑暗之中漂浮著一個小白點。一定是手電筒的亮光。可是現在社會這麼亂,怎麼可能有人會在半夜拿著手電筒到雜木林散步。到底是誰?
凝神一看,因為距離還有些遠,隻能看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人影在雜木林中走Z字形,忽然,他停下腳步。同時,炫目的白色光點在黑暗中消失。那個人影把手電筒關掉了。在黑暗中散步,即使是一點點光亮都顯珍貴,為什麼他要特地把電源切掉?正當我覺得奇怪時,眼前再度出現白色光亮。那個人影又打開手電筒,然後,再度往前走。沒多久,光亮又消失。點亮。接著,那個人影又往前走。如此不斷重複,那個人影的方向逐漸朝著我們的靠近。光亮又消失。幾秒鍾後,又點亮。下一個瞬間,那個人影似乎發現到什麼,筆直地朝著一棵樹跑去。那棵樹就是我們一直看守著的麻櫟樹。
人影站在麻櫟樹粗壯的樹幹前,接著——他居然雙手雙腳抱著那棵樹。人影獨自在黑暗之中開始爬起樹來。
我看傻眼了,而旁邊的池上老師早已采取行動。她安靜無聲地衝出草叢,筆直地朝著麻櫟樹突進。她右手握著似乎是武器的東西,一個奇妙的三角形物體。女老師在麻櫟樹前停下腳步,雙腳用力踏在地麵上,抬頭挺胸地站著,左手插腰,右手將三角形的武器架在臉前擺好姿勢之後,隨即調到最大音量,聲音回蕩在X山之中。
「喂,就是你!在那裏做什麼,嗶嗶嗶——別想逃——嗡嗡嗡。」
因為調到最大音量,所以破音了。沒錯,她準備的武器就是上體育課時,大家都看過的的大聲公喇叭。
老師,你就不能準備一點像樣的武器嗎?正當我這麼想時,眼前忽然發生預料之外的事。爬樹爬到一半的人影站立在樹枝上,隨即朝著正下方的池上老師做飛身撲擊!老師向後翻滾,他的舍身攻擊撲了個空。不巧,迅速起身的人影往我這邊跑過來。
「他跑過去了,霧之峰!」四肢著地的老師叫我。「接下來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