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110(2 / 3)

“可是陛下現在……應該已經就寢了吧?”翠微麵有難色。相比蘭西,她是更清醒些。

蘭西一怔,點了點頭:“罷了,明兒記得早些叫本宮起來,今天的事情,是一定要說與陛下知道的。”

翠微點頭應了,主仆二人便往鳳儀殿回去。可進了宮院,卻見鳳儀殿主殿上下端的是燈火通明,蘭西心裏不禁一動,喜憂參半:這麼看來,皇帝是過來了。否則那些宮女不可能這麼晚了還點著這麼多主殿的燈。

她扭頭看了翠微一眼,翠微眼中也有喜色。她大概不知道蘭西的心思,但皇帝來了是好事,這是所有宮女們的共識啊。

蘭西立刻提起裙子,朝殿上走過去。自有宮女一路通稟著“娘娘回來了”。等她進了殿中,便見皇帝好不自若地坐在當中,見她進來,隻是微微一笑:“如何了?”

蘭西一咬牙,跪在當地,垂首低聲道:“臣妾無能。”

皇帝站起身,走過來,看了她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才道:“站起來,說吧。”這離得近了,蘭西赫然能發現他眼底有一抹不怎麼明顯的不悅之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

若他知道的是她方才和徐錦桓的對話,於是才會有憤怒的話,她就不能對他有任何隱瞞了。好在這一次的爭吵還不算是由她而起,全說了實話倒有一多半責任會攤在徐錦桓身上。

蘭西吸了口氣,一五一十全部說完了。其中也包括了那句“私通家奴”。那四個字從她口中說出的時候,她分明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從胸膛中跳出來了。她是怕極了皇帝也拿這個當真了。

但皇帝並沒有說什麼,直到她結束了講述,這個天下至尊的男人也隻是沉默著。她膽怯地抬起頭,瞅他的眼睛,卻分不清那雙烏黑的眸子裏頭到底藏了些什麼。

許是因為他垂了些眼皮,擋住了眼中的光。他的眸如黑潭,深得讓人看了都覺得心虛。

蘭西等了一會兒。她覺得這等待的時間足夠漫長,但也有可能隻是因為她在等一個結果而緊張才會生了錯覺的。於是,當皇帝開口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腦袋是空著的,一下子還反應不出來他的話意味著什麼。

“你的身子清白。朕知道。”他不看她:“但你的心意……也清白麼?”

蘭西還在反應的過程中,他又補充道:“你……你心裏頭的人,是朕呢,還是那個人?說吧,不要緊。”

或許他扭過頭隻是不想麵對一個可能讓他太失望的回答?畢竟,作為皇帝,問出這種問題來,若是被人撅了,那絕對是丟人至極的事情啊……蘭西伸了手,拽住龍袍的袖子,聲音不大卻執拗。她的心也是慌著的,要努力鎮定著才能堅持說出話,不至於落荒而逃:“陛下,您看著臣妾好嗎?”

皇帝似是下了莫大決心才扭過頭來的。

“臣妾心裏從來就隻有陛下。”蘭西覺得自己從心髒到舌尖再到抓著他袖子的手指,無一不是顫著的。

“當真?”

她點頭。見他眼中那層猶豫糾結像是春天河麵上的浮冰一樣融化,自己那似是不可抑製的顫抖也漸漸減弱了。

——他的唇沒有動,眼沒有彎,但他在笑。她看得出來。那張俊美的麵龐上唯有眼中透出寧和的喜悅,不狂熱,卻可以把人的血都點起來。

他伸出手臂,從後頭環住她的腰身。許是要加力了,可就在蘭西打算閉了眼睛享受這相依相偎的一刻時,整個室內突然被一道白光照的耀眼。那些熠熠生輝的燭火都一瞬沒了光澤。

“閃電了?”於是皇帝的手也就停在了她腰後,不再有動作,目光盯著窗外。

蘭西還沒回答,一聲轟響就猛地炸了起來。那雷聲不像是從天上傳來的,倒像是潮水一般湧進宮室的,似乎連腳下的地麵都在震顫。蘭西打了個寒顫,直接摔進皇帝懷裏,他的麵色卻在一瞬間的驚愕後變為狂喜。

那肯定不是因為佳人投懷送抱而激動成這樣的……男人鬆了手臂轉而攜住她手,幾步將她拖到殿門口——那門恰好被狂風吹得哐當一聲甩開了。

長風浩蕩而入,吹得人幾乎站不住腳。蘭西朝皇帝身後躲了半步,依然能感到寬大的裙幅在她身後被吹脹如帆,快要把她帶得朝後摔過去了。

正在此時,第二道閃電劈了下來。那枝杈狀的白光從暗藍色天幕上直擊而下,天地間一霎通明,重重殿閣,纖毫畢現。

她看到他臉上興奮,幾近狂熱,還帶著莫名期待。這道閃電怎麼了呢,會有什麼好處呢?若說今夏苦旱,他盼著下這一場雨解災也就算了,可今年夏季明明和往常春日一般,連綿小雨下個幾天都不停的。

蘭西這邊正揣測,一陣喧嘩卻從廊外空天處響了過來。那不像是雨聲,分明是固體硬粒快速密集砸在琉璃瓦青石地上的聲音。

冰雹?

像是蒼天的震怒,這冰雹的聲音又快又響,配著依然不息的狂風和割裂夜空的閃電,讓這片刻前還安靜的讓人窒息的夜瞬時換了副猙獰麵目。

可他卻益發興奮,尤其是在辨別出這聲響乃是冰雹而非大雨之後。

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啊……蘭西輕輕拽拽他手臂,道:“陛下……臣妾害怕,關上門好麼?”

雷聲轟鳴之間,他應該聽不清她小聲的央求吧。但他還是回了頭,笑著瞥了她一眼,臉色在閃電的照耀下分外白淨清晰,然後他退後一步,示意宮人們合上宮門。

關了門上了栓,那呼嘯的風聲就被關在了殿外。但雷聲和冰雹聲卻依然清晰。蘭西拍了拍胸口,像耗子一樣縮在他身邊,臉色發白:“陛下……您……很高興麼?”

由不得她不怕啊。一個個炸雷就像劈在頭頂上一樣本來就夠嚇人的了,這古代的屋宇還多是木結構,這樣可怕的陣雷中隻要有一個劈中了宮殿,這大殿大概登時就會燒起來。冰雹比不得大雨吧……對於冰雹能不能起到迅速滅火的作用,蘭西真的沒譜兒。

皇帝眼中閃著難以壓抑的興奮光彩:“朕等打雷已經等了兩個月了。好容易有這麼痛快的一場。”

“……啊?”蘭西一怔,卻聽得他道:“朕在賜給盧相國的宅子上動了點手腳……”

便在此時,外頭便有個內侍連滾帶爬地在殿門外叫道:“陛下,陛下!相國府的後樓被雷劈,著起大火來了!”

107、雷雨之夜...

聽到這內侍的話,蘭西心裏已經明白了三分,但她還有疑惑需要解開。便輕輕戳了戳皇帝,大聲道:“陛下,您知道今晚的雷會打到相國府嗎?”

她記得分明,當第一聲炸雷響起來的時候,皇帝臉上的神情就陡然變成了興奮和期待——這種神色裏頭甚至不摻雜一絲不確定的。皇帝又不是雷公,他怎麼知道這雷會炸哪兒?

外頭的雷聲依然在繼續,皇帝附到她耳邊說話她才能聽清:“朕命人在相國府的屋頂上設了一根一丈多高的通天線,不接地,又鋪了層芒硝硫磺和碎木炭!”

蘭西恍然——這就相當於把一根避雷針戳在了一堆火藥上啊。雖然芒硝硫磺和木炭並不是被混合均勻包在密閉的筒內,不可能爆炸,但助燃的作用怎麼也是少不了的……她不知道皇帝怎麼會搞清楚火藥的製法,但他一國之君,想害個人,難免也會有道士之類精通初級化學的人出來獻計獻策。

這是個多好的辦法!避雷針夠長,又不接地,隻要一個雷劈上去,那堆火藥就會被引燃。別人看來,自是盧相國奸佞,否則為何炸雷單劈相國府,大火連冰雹都撲不滅?外加今日風大……盧相國今天傍晚還是幫助平定叛亂的大大忠臣,但這一個雷下來之後,他就是連老天爺都忍不住要劈了的罪人。

“陛下早就料到這麼一天了?”她也踮著腳,趴在他耳邊,半說半叫。

“年年夏天不是都打雷麼?”皇帝眼裏的狂喜是轉瞬即逝的,現在有的,隻是自得的沉靜:“朕答應你半年為期,就是料這夏季裏頭至少會有一場雷雨的。可等了這麼久,都快到秋天了,這才是第一場雷啊——不過今兒到你這兒來的路上朕就覺得天氣悶熱得不對頭,可能今晚就有雷,沒想到猜中了。”

蘭西點了點頭,她驚訝於皇帝如此的布置:其實要栽贓盧相國是佞臣的話何必等打雷呢?隻要運一批兵器藏在相國府裏頭就夠攀誣他謀反了。大概,他要做的隻是把自己的責任完全摘除掉,不給盧家任何辯駁有人栽贓陷害的機會。

這是個下手極狠而極準的男人啊。

蘭西閉了眼,咽了口唾沫,像是要把心吞回肚子裏頭去。然後才睜了眼,正對上皇帝的眼神。他心情很好,可很好的時候也不過是有淺淺笑渦浮現唇邊罷了。

“怎麼?害怕了?”外頭的雷聲已經漸小,也沒有豁亮的閃電了,皇帝不用扯著嗓子喊,也不必低下頭來,直接說蘭西便能聽到了。

“……有點。”蘭西訕笑:“臣妾剛說完話就打雷,倒是嚇人一跳——陛下,臣妾沒有說謊呐。”

皇帝登時笑了:“啊?那……要不你再說一遍?敢不敢?”

蘭西知道他不是認真的,那雙黑眼睛裏閃動的光芒分明應該被歸類為“玩笑”,但她若不敢,這玩笑說不定就立馬上升到認真的程度了。

所謂伴君如伴虎……蘭西點點頭,抬起手,指天道:“臣妾武初凝對天起誓,臣妾心中……所喜歡的男人,唯有陛下一人……此言若虛,天打雷劈,若有違誓,不得好死。”

不知是巧合還是怎麼的,她這話說完,外頭的雷聲居然恰好停住。望著對麵男人忍俊不禁的笑,蘭西一咬下嘴唇,輕輕掐他手臂一把:“陛下,您看,臣妾果然是清白的!”

皇帝終於徹底笑了出來,他微低頭,在蘭西額上輕輕一吻:“你還當真啊?朕當然信你清白——都是當娘的了,朕能不信你麼。”

說完這話,他的神情便突然微變,好一會兒才對她又言道:“突然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麼……咱們會這麼快就有個孩子呢?好像朕心裏頭還把你當剛進宮的小姑娘……”

蘭西心裏頭那個糾結啊,為什麼有孩子不是該問你嗎啊?臉上卻益發紅起來,道:“陛下這麼覺得再好不過了——可若您真當臣妾是個小孩兒,幹嘛要臣妾去找徐貴媛道歉?臣妾覺得吧,身為一個小姑娘,臣妾還是有惹禍的權利的。”

皇帝有些尷尬地支吾道:“這……朕也說不清啊。反正……大概是想找她的麻煩?或者就是不想讓你不占理?”

“燕窩羹的原因吧?”蘭西試探,麵上帶著嗔色,但話音又似撒嬌。皇帝卻一愣:“什麼燕窩羹?”

“徐貴媛不是每天給陛下您熬燕窩羹送去麼?”蘭西接著用幽怨的目光望他。

皇帝的眉毛卻扭了起來:“朕怎麼不知道?——她送過燕窩羹嗎?”

“今兒當著臣妾的麵送出去的,陛下怎麼不知道?”蘭西心知跟著她去徐貴媛那邊的人中定有皇帝的眼線,否則皇帝聽她彙報吵架情況時不可能那麼淡定。但若皇帝不知道燕窩羹的事兒,也不是有意騙她,那麼眼線大概就是在燕窩羹都送出去了之後才到的。

於是該眼線不會是她的宮人咯?可是那時她隻專注和徐貴媛吵架,哪兒注意到有沒有來新人?

皇帝搖搖頭:“朕當真不知——啊!對了,她剛進宮的時候是送過兩三天,朕看熬糊了就沒有留下,叫原樣送回去的。大概是她責罰了宮人,宮人也便撒了謊吧……”

蘭西仍舊幽怨地瞪了他一眼,道:“臣妾聽了心裏頭還怪不是滋味兒的。”

“哦?”皇帝卻有些興奮起來:“說說,怎麼個不是滋味兒法?你是怕別人對朕好了,搶了你的?”

蘭西點頭。

他難得地大笑起來:“想不到你還會這麼想——可是你若怕人搶,還不對朕好些?”

“臣妾熬燕窩羹陛下敢喝麼?”蘭西覺得自己額上拉出三條黑線了:“臣妾自己都不敢喝……”

“誰和你說燕窩羹了?”皇帝比她還囧:“聽不懂朕的意思?”

“……聽不懂。外頭不打雷了冰雹也停了陛下您回去歇息吧天晚了明天還要上朝呢。”蘭西揣著明白當糊塗,不然她能怎麼辦?留皇帝住下?她身上那位紅娘娘可還沒走。他若是半夜激動起來她怎麼應付?

“喂!”皇帝急了:“你要是趕朕走,朕就去徐貴媛那裏,你覺得……”

蘭西頓了兩秒,剛剛抓著他手臂往外推的動作換了往回拉。

是夜萬般糾結。某人大概生平第一次品嚐了被人再三拒絕的滋味。大概可以親可以碰就是不能親熱的感覺實在是夠煎熬的,第二天早晨,伺候皇帝起身更衣上朝時,蘭西也隻好假裝無視他嚴重的黑眼圈。

但幸好皇帝的心情不錯。說來,自從武太師的勢力垮掉之後,部分牽連世家大族利益的盧相國就該是他心裏頭的一根刺了。最好的結局不就是士族接著清貴著,空有聲望不涉政治麼?盧相國被弄垮了,就是皇帝發給世家的信號:珍惜生命,遠離官場。

目送這男人離開,蘭西突然有一種錯覺:這是她離開皇後位置之後第一次在自己的宮殿裏陪他過夜,而他離去的樣子,和從前的無數個早晨並無不同。也許,下一次送他去上朝的時候,自己就已經搬回寧致殿了吧?

有這種感覺的很明顯不止她一個人。早膳才用過,文淑媛便遣了人來,道是淑媛昨兒受涼傷風不敢來拜望,隻能送來個糕點盒子,是淑媛娘家那邊弄來的,宮外頭的風味,。

……做皇後的時候都沒有被這麼可著意地巴結過啊。蘭西接了糕點,也回了一對兒步搖簪子,又表達了一下對文淑媛病情的問候。這隻不過是禮節性的動作,卻引得文淑媛下午又親自過來了。

她說起話來還有鼻音,想是感冒也還沒全好。蘭西叫人再熬一晚薑湯給她,自己卻離她頗有一段子距離,笑道:“淑媛既是病了就該好好養著,怎麼又到處亂跑呢。”

“娘娘賜了簪子,婢妾當然得登門答謝。”文淑媛眨眼,又道:“聽說昨兒娘娘去了徐貴媛那兒?”

蘭西心裏頭一緊,知道她其實是來探口風的。文淑媛不比皇帝,她沒有眼線能向她回報兩位貴媛爭吵的結果,而這結果對她卻分外重要,於是就隻能自己來打聽。

“是。”她臉上平靜,心裏卻調高了防備等級:“吵了一架。”

“徐貴媛也真是不知好歹呢。”文氏揉了揉泛紅的鼻尖,道:“居然頂撞娘娘。”

“同樣是貴媛,說不上頂不頂撞的。”蘭西暗自揣度她的用意——她是想讓自己和徐貴媛立刻翻臉嗎?

“娘娘好性子。”文淑媛似真似假地讚道:“不過,娘娘一向寬仁。”

蘭西也便一笑帶過。後宮女人說話的技法,可以說一下午卻什麼都不說。她既下了心思不讓文氏揣度出自己的心思,不給她煽風點火的機會,文氏便不可能打聽到什麼了。及至晚膳時她告別,除了“兩位貴媛已經鬧僵了”這一點之外還是一無所獲。

等文氏出門,蘭西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問題。想在後宮的矚目之下活得好,她大概得先練得隨時都能清空情緒才行!這一點還真是難辦的。

108、又見初融(修補)...

送了文淑媛走,翠微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擊掌,道:“娘娘,您聽說了嗎?陛下調羽林衛把盧相國府邸給圍住了,正抄家呢。”

蘭西原本在想文氏的事情,聽得翠微這麼一說,登時愣住,道:“抄家?早朝時不還……”

翠微眨眨眼:“誰說不是呢,但聽說是有人告發了盧相國府上藏著好多武器,陛下大怒,這就……”

蘭西挑眉:“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兩個時辰以前。”

兩個時辰以前,那就是文淑媛自己過來的時候了?蘭西心裏一顫:文淑媛早晨派個宮女過來,已經算是巴結了。下午又親自跑來,隻怕也是聽說了這事,想著盧相國那一黨要完了,才做出這樣殷勤的舉動吧?

說來,武初凝雖然沒有娘家的勢力了,但好歹還有個做將軍夫人的姐姐。就算不考慮皇帝的寵愛這種無法保證的東西,裙帶關係也夠讓她成為不能被忽視的一個人了。

想到這個,蘭西難免又想到武初融。其實早在楊延之率軍進城平叛,從皇帝那裏知道武初融和他的協議時,她就有了“見武初融一麵好好聊聊”的衝動。她實在不清楚要怎麼處理當時那麼紛亂的人際關係,又該如何調節自己的心緒。

但一來那時生了病,病還沒好就進了鳳儀殿,沒時間;二來也是為了不引起盧家那一黨的重視,她隻好把見武初融的事情給按了下去。一直到現在,她都沒和武初融通過音訊。

在這種迷迷糊糊看不清方向的時刻,不就是需要一個像武初融那樣的神奇女人來指點迷津嗎?現在皇帝也不必顧慮朝臣的看法了,完全可以幫這個忙,替她召武初融進宮的吧?

果然,皇帝並不反對她的要求。第三天早晨,武初融就進了宮,直奔鳳儀殿而來。

蘭西簡直生出了絕處逢生的慶幸感,如果武初融不來,她大概都等不及要主動去找她了——這三天宮裏朝上的局勢益發詭異。盧相國全家進天牢旅遊去了,相國府被羽林衛翻得底兒朝天。

當然,那根銅絲和一屋頂的火藥已經消失殆盡了。整個雷劈事件的原因也在皇帝的授意和欽天監的配合下毫無異議地變成“陛下聖明,上蒼保佑,雷劈佞臣,鋤奸衛國”了……

既然盧相國垮台了,徐家暫時又找不到新主子,徐貴媛這兩天是收斂了不少。可隻要她娘家不倒,她也就出不了什麼大事。蘭西單是看著她才難受的,可如今無數眼睛盯著武初凝,人人都想知道皇帝鬥垮了盧家會不會給從前的武氏一點兒好處。她又怎麼敢輕舉妄動去折騰徐貴媛?那豈不是給人手裏塞把柄麼?

而皇帝又不會和一個妃子死擰著過不去。蘭西想收拾徐貴媛可還指望不上他。

自己動手招是非,還沒法依靠丈夫,這事情看起來隻好先放放。但真要放著徐貴媛不管,蘭西自己可是第一個不甘心的。

被人罵了訓了羞辱了,最後相安無事,這也太需要情操了。她還沒那麼高的修養——再說,後宮這地方天然不適合用來當“佛教故事精編集”的發生地。這裏沒人會感激你寬宏大量,隻會有人借著你的疏忽狠狠再踢你一腳。徐貴媛那樣的人,隻要留在宮中,她想到都會膈應著。

看到武初融在宮女們引領下走過來時,蘭西都快哭出來了。這就是希望啊,就是曙光啊,就是燈塔是啟明星啊!

她搶上幾步,握了武初融的手,便是委委屈屈的一聲“姐姐”,還真差點兒哭出來。旁人看了隻道是姐妹情深,又當著家族蒙難的事情難免動情,倒也有頗幾個心軟的下人動了惻隱,轉了臉去不忍心看的。

武初融倒是鎮定的多。想也是,一個女人在半年之間曆經了被人陷害,愛子慘死,家族破敗等種種變故,她還會對什麼事情驚詫呢?

待蘭西抬起頭看著她,隻見她淡淡一笑,柔聲道一句:“娘娘清減了。”

蘭西頓覺千言萬語都噎在了嗓子眼裏,什麼也說不出,好一會兒才哽咽出一句:“姐姐看起來倒還不錯。”

“吃吃睡睡的,能不發福麼。”武初融捏了她的手一把,似是暗示什麼,又道:“你也是了,何必總想些有的沒的?過好眼前才是正經。亂想那麼多,身子都磨弱了。”

蘭西不知道她說的“有的沒的”是指什麼,隻能擦擦眼睛,強笑出來,掩過這話題去:“姐姐,進殿再說!”

進了殿,翠微捧了茶來給武初融奉上,蘭西卻依舊隻喝清水。武初融瞥她一眼,道:“怎麼不喝茶?”

“很久沒喝了,喝不慣有味兒的水了。”蘭西一頓,問:“姐姐帶發修行的日子過得可還好?”

“開始時是不怎麼好,過上一段時間,慣了也就沒什麼了。”武初融向翠微揮揮手,示意她退下。若是換了別個宮女,這樣做自是失禮,可翠微是武初凝帶來的,說起來和武初融倒算得上真正的一邊兒人。

翠微就這麼走了,單留下她們倆。武初融這才道:“娘娘是遇到麻煩了吧?”

蘭西靜默兩秒,才道:“按理說我也沒臉去麻煩你了……說了要救武家的,可我……什麼也沒做。”

“怪不得你。”武初融搖搖頭:“你畢竟……也沒什麼可以拿來和陛下換的東西。當初我想,你可以和陛下求求情,但後來看,陛下也不是會聽枕頭風的人。所以,也就沒法苛求你了。所幸我還算有點兒用,陛下也不是全不念舊情的,能保住兄長,已經是天大幸事了。”

蘭西垂了頭,好一陣子才道:“總之我心裏有愧……如今我還有事要求你,不知道還能不能講。”

“說吧。”武初融似是寬慰她,笑了那麼一笑:“到底咱們倆還算是姐妹,至親的姐妹。兄長他……已經不知道在什麼地方了。咱們不相依為命,可還真不容易活下去啊。”

蘭西點頭:“那我就說了——姐姐可知道現在朝中和後宮的事兒?我實在不知曉我該怎麼走了。”

“知道是知道些。”武初融托了腮:“不過我也好,你也好,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似乎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啊。”

“為什麼?”

“因為這一切都不是我們可以主導的了,甚至咱們連影響都不能。”武初融合上眼,淡淡笑了:“陛下會有個主意的……你應該比我了解他,他絕不是那種喜歡被人支配的人。你隻要相信他不會對不起人就是了。”

蘭西知道武初融說的沒錯,可她咬了咬牙,還是又開口道:“我想問的……是徐貴媛的事情。朝上的事我不敢插手,我大概永遠都沒那本事的,我隻想……隻想搞幹淨這後宮。”

“徐貴媛?她怎麼了?得罪你了?”見蘭西點頭,武初融挑眉:“陛下不會把徐家怎麼樣的。這種小人物,不用他親自去踩一腳,你若不喜歡徐貴媛,自己想法子給她小鞋穿便是了。隻要不過分,陛下也不大會責備你。不過,我記得她從前同初凝還算要好,同我就一般般。你也不是不容人的性子,怎麼……怎麼鬧到你想清理她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