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忠骨消磨百般煉(下)(1 / 2)

江平伯連連叩首,抬頭正色道:“老臣年少之時便入錦衣衛,屢受皇恩。當年抗倭援朝之時,九死一生,三渡東洋。播州之役,膝下二子為國捐軀。為人臣者,忠君護國,豈有他想?魏忠賢安心為主子分擾,盡職顯能,老臣自當甘為他犬馬。但他若有負聖恩,欺瞞主上,壞了朝綱,老臣是死也要稟明皇上。”朗朗陳言,慷慨激昂,憶當年種種,不禁老淚灑落。

陸小江聽得也是感動,轉眼看天啟,隻見天啟如釋重負,江平伯這幾句話表明忠貞,卻沒有反駁天啟責問他與錦衣衛的關係,已間接默認自己確用此事來試探皇帝對魏忠賢的態度,最後一句更是破釜沉舟,全無顧忌。

天啟暗自鬆了口氣,轉聲溫言道:“起來吧。”說完走過去,把江平伯扶了起來,江平伯得此殊榮,心中激動,道了聲“主子”卻說不出話來。

天啟裝得心事重重,道:“你的忠心,朕從不生疑。六扇門在你手中,皇爺爺放心,朕也放心。”

說到此處,江平伯更是情難平伏,仰天含淚道:“萬曆爺。”

天啟又道:“唉!我大明朝內憂外患,其禍首在黨爭。清流所爭,在人事,不在社稷。朕年紀輕,想安內攘外,思慮恐不周全,偏生老魏也太過分了些。你專心江湖與東廠、錦衣衛,朝中之事知之一二,可其中繁雜不是一言兩語可以說得清的。”他這話表麵漏洞百出,當政七年,讓宦官把權,朝政昏暗,民不聊生,百姓怨道,農民起義已如星火,何來‘安內’?但猛地道來,卻是高明,明朝政治,朝堂之上,士大夫結黨成群,黨爭不斷,除東林黨外還有楚黨、齊黨、浙黨。所爭者非什麼治國安邦,卻是微言大義,爭國之本。國本卻是皇帝立諸君,立皇後的事。這本是皇家私事,可在儒官看來,帝王是國之大本,一言一舉都要合乎正統,於是連皇帝的行為也拿出來說事,且越來越肆無忌憚,萬曆朝有個田大益上奏折就把皇帝罵得狗血淋頭,皇帝也拿他沒辦法。

皇帝與清流的矛盾之深,本是人人知道的公開秘密,江平伯當然知曉,否則皇帝又怎會依重閹宦?

天啟同時為魏忠賢含糊開脫,更是精明之舉,否則就破綻太大了,一方麵,是承認魏忠賢所為有自己指使的成份,不然都是魏忠賢欺瞞,豈非自己是個傀儡?另一方麵,點到即止地說朝廷上的事複雜,不是江平伯這樣的人可以明白的。反正皇帝的話,聽的明白就好,聽不明白就猜,猜不著?那就沒辦法了。

果然江平伯聽了之後,心中一怔,卻是不敢再言。他以為天子本是精明之人,不然登基頭兩年政治何以能清明?全因魏忠賢,這兩年才偏聽敗政,那是屑小欺瞞聖聽之故。今日君臣坦蕩相對,赫然發現皇帝年紀輕輕,卻是個堅忍城府之人,心機之深,高深莫測,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自己心思全然逃不過天子法眼。作為一個一輩子忠於朱明的老臣來說,看到皇帝如此能耐,心中之喜,難以言表。轉念間又不放心,道:“主子,朝廷大事,老臣確是不懂。可而今,魏….,這魏公公其勢力也太大,許多過分之事隻怕會壞了主上的名聲。且老臣所憂內患有加劇之勢,與魏…大有聯係,許多密報陸門主是知道的。”說完看了看陸小江,他聽天啟的話,對魏忠賢的稱呼也改了。

天啟內心開懷不已,一切如同他寫好的劇本一樣在上演,現在正是唱高潮的時候。他搖了搖手,恍若不聞,一番思量過後,方緩緩道:“他的狗啊,虎啊,孫啊的,這幾年真是人丁興盛,朕聽說現在全國立了不少‘魏千歲’的生祠,是與不是?”

江平伯心一凜,暗道,此事主上也知道?便試探道:“主子聖明,確有此事。嗯!有密報,其門下私養兵。”

天啟雙目閃爍,笑道:“飛雞走狗,招搖過市,立個虎皮做大旗的沷皮,也算兵?”江平伯心中大驚,沒想到皇帝知道的如此詳細,轉念一想,現在六扇門門主是陸小江,皇帝知道也是自然。卻不曉得,這個皇帝可是知道後三百多年的事。江平伯此刻如夢漸醒,心悅誠服,隻有待皇帝吩咐的份了。

天啟踱步來回,知道戲該收場了。沉聲道:“有些事,你知道,朕知道。足矣!”江平伯似有所悟地低首稱是。接天啟又譏誚道:“朕說這人啊,還是要本份,不要亂了規矩的好,否則….哼,當真以為沒人收拾得了麼?當年曹操對何進說‘宦官之禍,但付一獄吏足矣,何必紛紛召外兵乎?’何進是個殺豬的,笨得緊,哪有多大見識。整了個混亂局麵,讓漢朝好好江山就此給毀。”話說的是漢末,十常侍亂政,大將軍何進欲請西涼董卓引兵滅之,當時曹操勸他,殺幾個太監一個獄吏就足夠了,不必引外兵,否則事敗,從此天下必亂。何進不聽,結果消息走漏,自己不但給十常侍騙入宮中殺死,董卓二十萬大軍入京,挾天子令天下,至此天下大亂,漢朝名存實亡。

獄吏與捕快是本家,話中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要滅閹宦,有六扇門就足夠了。連陸小江都聽出來,江平伯如何不知。當即道:“萬歲此言,老臣如拔迷霧,老臣是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