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歲考在即,曹秀才借著要靜心讀書的由頭,在小九家也住了有月把。看曹氏麵上,小九雖然嫌他俗氣,到底嘴上不好說得,把前邊樓上兩間收拾出來,一間與他住,一間自家住,無事也不尋曹大舅說話。曹氏隻說相公專心讀書是好事,冷落了哥哥,她也不在意。
這一日曹秀才悶不過要出去走走,才到門口正看見王六兒嬌怯忮扶著個烏龜下車。這個粉頭曹秀才卻是識得的,親戚家吃酒也見過幾回。隻是粉兒頭一個愛鈔,第二個愛俏,王六兒這樣的美人兒遇見他這樣無鈔不俏的胡子,連眼睛都不睃他一睃,隻有自家幹吞口水罷了。
王六兒秋波轉得幾轉,經過時笑吟吟道聲曹老爺,曹秀才就軟了半邊,眼睜睜看著她走進妹夫家,不由自主轉到後邊。
曹氏央了侄女順姐正在家算開支帳,冷不防一個金梁冠兒、紫紗衫兒、白紗挑線裙的女人闖進來,正自驚嚇,那女人納頭就拜,方曉得是她丈夫相與的****,當著侄女兒臊的滿麵通紅,推順姐道:“明日再來,你九叔有事呢。”
順姐也瞧科三分,站起來去了。曹氏方叫婢女去請小九下來。小九聽說來了個陌生婦人,還猜是曹秀才惹的是非,到窗前一伸脖兒就認出站在院子當中拎盒子的鴇子和烏龜,忙忙的下樓到廳裏,那個王六兒已是坐在下首,不知說什麼笑話,逗得曹氏笑容滿麵。王六兒見小九進來,忙又跪下來行禮。小九不曉得她為何而來,坐定了隻拿眼睛看曹氏。
曹氏就把王六兒來意說了,笑勸道:“這卻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相公替他伍家說個情兒也罷。”
小九道:“孩子哭了,你瞧瞧去。”
曹氏走到房裏,****跟兒子都睡的正香,分明是丈夫要支開她,忙踮著腳轉到後邊屏風處,曹秀才走來,使了眼色給曹氏,兄妹兩個默不做聲都側耳細聽。
小九道:“俺曉得你跟伍老爺交好,拐著彎兒替他設法足見你與他相厚。”
小九隻這兩句就把王六兒跟伍老爺捆在一處,把自家撇的遠遠的。王六兒情急不過,站起來貼到小九身邊,笑道:“冤家,俺實是為了你來,自那幾回金秀才家吃酒見了你,俺就睡夢裏都是你呢。偏你口內應的勤快,總也不來。”
小九推開她道:“放尊重些兒。俺不像金秀才撒漫使鈔,你歇了想頭拎東西走人罷。”
王六兒呆了一呆,轉笑道:“尊夫人並不是那等善妒的人,方才待奴家也極客氣的,九老爺怕什麼?”
小九笑道:“我怕我家的銀子見了你,就自己長了腿跑你家去。”
王六兒頭一回遇見這樣光棍的,滿腔春情化做烏有,做妓女的人甚是活動,心頭著惱,臉上還帶著笑退回去端正坐好,並攏了一雙金蓮道:“方才尊夫人已是許了俺去說情的,若是九老爺沒有什麼話講,俺就回去叫伍老爺聽信兒?”
小九道:“休提這話兒,伍老爺也是糊塗了,有自家兒子叫****說情去上學的沒有?回去與伍老爺說,俺看小翅膀麵上,隻當你沒來過。”站起來說句送客,也不看王六兒,抽身回他的樓上讀書去了。
王六兒一張擦了粉的俏臉霎時紅霎時白。咬著銀牙走到院子裏,鴇子還笑嘻嘻道:“姐姐,可是要留你住下?俺們先回去罷!”
王六兒搖搖頭,眼淚兒險些吊下來,自走出門爬上車。烏龜道:“想必是吃了鱉,媽媽,這禮還丟在此處?”
曹氏因相公給了粉頭沒臉,高高興興取了竹條帚出來,指著他兩個道:“滾!”
鴇子一頭罵一頭舉著小腳朝外移,烏龜拎著盒子走得略慢些,身上頭上就挨了曹氏好幾下,才將盒子送到車上,車夫得了鴇子的吩咐揚鞭,那烏龜跟在後邊喊了半條街,回頭看曹氏不曾追出門,那車才慢慢停下。鴇子因誤了一日生意,又白花了腳錢,反叫人趕出來,惱了,一路掐的王六兒的兩隻胳膊俱是青紫,罵她道:“分明是你見狄九老爺生的俊,想要倒貼。”
王六兒又羞又惱,哭道:“每回到金相公家唱,九老爺待俺如何,都是媽親見的。就是這般叫人家娘子趕出來,也是俺行院人家的常事,丟不得媽媽的臉。”
鴇子啐她道:“誤的這一日功夫,也賺得他幾錢銀子,如今反倒要老娘貼鈔,且看你明日如何跟伍老爺交待。”
王六兒冷笑道:“怕他做甚,這等嫖錢都不舍得給的老爺,俺才不稀罕呢。”
烏龜因方才被曹氏打了幾下吃痛,上前甩了王六兒一個巴掌道:“小賤人,有銀子的狄九老爺你怎麼抓不住?”打得王六兒伏在窗邊嗚嗚的哭。
烏龜還要打她出氣,鴇子攔道:“打壞了臉,接不得客人唱不了曲,且記下罷。”
曹氏趕王六兒走,小九並不惱她,隻曹秀才不快活,拉妹子到無人處道:“漢子叫是夫主,你趕走了他相與的粉頭,不是叫他在朋友麵前丟臉?依了哥哥勸,快去追她來家,好好兒款待。也叫她回縣裏替你揚揚賢惠的美名兒。”
曹氏道:“叫****誇俺賢惠,也不笑掉一縣人的大牙。”扭著身子不理他哥。
曹秀才跺腳道:“男人有幾個不在外頭耍的。你們小兩口雖是年輕和氣,到底你生的平常,不替他多納幾個美妾固寵,將來他在外頭不肯著家,若是置了外宅,你可如何是好?”
曹氏自嫁到狄家,不提素姐、相夫人這幾位,隻狄希陳家使喚的女孩子們,生的比她好的也不在少數,本來她心裏就有些怯。才成親時那會子懼怕他討五哥家的美婢做妾。如今兒子也生了,相公待他又好,妯娌裏頭又和氣,那心事久已拋下。今天王六兒上門,她本是拎著一把冷汗,偏哥哥又這樣勸她,心裏越發的活動。前思後想了許久,到底哥哥也是男人,說的都在理上。與其叫丈夫在外頭尋粉頭,不如正經替他納個妾,脫不了家事還是她掌,又有兒子依靠,不懼妾爬到她頭上。她思量許久,自家使的這兩三個生的都平常,外頭買來的又怕不跟她一條心,不如問素姐要一個。曹秀才看她的意思是肯了,笑道:“這才是俺曹家的女兒。”想起約的朋友怕是等久了,說得一聲:“晚上俺不回來了。”自去覓他有狐朋友狗友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