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羹有氣道:“離了他哥嫂,俺家小翅膀就不成人了?”
狄周媳婦子是從前素姐都不大使喚得動的人,吃了幾天齋格外火氣大,寸步不讓道:“從前大嫂在家,小翅膀多是她管教。自她去了成都任上,姨奶奶好不慣小翅膀,如今跟小全哥比,可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調羹惱了,拍桌子打板凳道:“俺家小翅膀哪裏比不得小全哥,就為著不是大老婆養的,你們就瞧不起他!”
狄周媳婦子撇撇嘴道:“從前小陳哥小時候,踢天弄井的胡鬧,俺娘還隔兩日打幾下,那不是大老婆親生的呢。”
狄周見不是事,拉他娘子走到廚下,罵她道:“稱麵去,小翅膀說要吃烙餅。”
狄周媳婦子道:“他小陳哥家,****都有肉吃,一年四季做三回衣裳,聽說如今還發工錢,俺們這算什麼。”
狄周道:“你就愛掇條板凳在後門,一個賣菜的來也能說半日,就是到他家又有何用!快去做活。”
狄周嫂婦子骨嘟著個嘴,掏了鑰匙開倉房稱麵,端到房裏給調羹看,回來又倒下一半,跟廚房裏人抱怨道:“叫吃兩餐呢,生怕俺們偷嘴吃。”洗手和麵,烙了兩張薄麵餅,又打了兩枚蛋,攤了張蛋餅夾在中間,卷起來送到書房。
先生坐在上座,手持一本卷子苦讀,要預備歲考。屋角一隻大狗酣睡,小翅膀獨據一張大案,兩個陪讀的書僮一個磨墨,一個拂紙。案上一張雪白的四連張上好竹紙,墨汁淋漓約畫有二十個豬頭。小翅膀見狄周媳婦子送點心來,隨手把筆丟到地下,抓起來咬了一口,吐到地下,罵道:“你是笨豬呀,俺要吃上回嫂子家烙的那餅。”
狄周媳婦道:“那個俺做不來。”
小翅膀道:“滾,嫂子家人人都會做的,俺去跟娘說,要小梳子來做飯。”隨手將那餅丟給角落裏的大狗。可憐兩個小書僮眼巴巴盯著饞的直吞唾沫,眼看著那狗嚼吃。
小翅膀跑到調羹麵前又要她去要小梳子,調羹道:“乖兒,且等幾日。”又將泡好的燕窩給他看,笑道:“煨了你晚上吃。”
小翅膀道:“俺要去王六兒家聽她唱小曲兒。”就勢跑到院子裏坐在地下不肯起來,兩隻腳踢起一地的灰。
調羹無法,真個稱了二錢銀子,叫狄周去喚王六兒。那王六兒卻不肯去,笑對鴇子道:“狄五老爺來打了一回,那些桌兒椅兒碗兒碟兒媽媽都不敢要他賠。再叫他小兄弟嫖了俺,他就能拆了俺家的房子。”
鴇子道:“又不是俺們扯他進來,實是他拿銀子叫你去唱,怕甚麼。”親自走到街口叫了個轎子抬了王六兒去。
王六兒實是有一回某秀才請吃飯,席間遇見小九,一顆芳心就牢牢拴在九老爺身上,是故拿個花腔兒好圖日後相見。媽媽叫她哪敢真的不去,換了件銀紅縐紗衫,頭上插了枝碧桃花,羞答答坐了轎子去小翅膀家。
偏生這一日素姐使了丁媽媽去瞧伍家的喜兒,先到小翅膀家打轉。狄周媳婦子故意不通報,就把這個板著長臉,陰森森的女朱子請到書房。那王六兒抱了個月琴正唱《俏怨家》。小翅膀跟調羹坐在書桌邊聽唱。
丁媽媽眼裏哪會有妾,三步並做兩步,第一巴掌摑到調羹臉上,啐她道:“還守著孝呢,屁大點個孩子叫他聽小唱。”調羹呆住了,丁媽媽閃電般抽出從不離身的那把熟銅戒尺,拉出小翅膀的手,劈裏叭拉一陣快打,還不等小翅膀哭出聲來,那手就腫的跟發糕一般。
小翅膀撕心裂肺的哭起來,調羹撲上來要跟丁媽媽拚命,丁媽媽跳起來拿那尺敲調羹的頭,一邊敲一邊罵她:“上不了台盤的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