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羹從前沒有什麼彎彎繞的心思,教童奶奶哄了幾年,隻認得要把銀子牢牢把在手裏的死理,鑽進了牛角尖,擰起來沒完沒了。此時又失了童奶奶這個狗頭軍師的指點,隻認得銀子真,真個拉了來貴到後門口數落。
來貴也不是吃素的,站了門邊道:“老太爺在日就分了家,如今老太爺的大事,小翅膀出份子,也是盡禮盡孝。”
邊上有人就道:“這位姨奶奶也是不講道理,不出就不出罷了,還在這裏敗壞大兒的名聲,果然妾沒一個是有良心的。”
別一個道:“人家大兒是官身,不求人家照應,反去得罪他,不是瘋就是傻。管家大哥走罷,跟個瘋子計較什麼。”拉了來貴走開。
調羹自以為得計,偏還有好事的人拉著她細問。縣裏有名的一個臭嘴路過,笑著接口道:“這裏頭有緣故,大家隻想著他家尊親四太老爺,跟三爺和四爺的為人,就知道了。”
調羹問道:“俺們家侄兒怎麼了?”
那人看眾人都看著他,笑道:“他們到處傳說你家老太爺頭上的帽子有顏色呢。”說罷揚長而去,圍了的眾人都笑了,紛紛散去。
調羹氣了個倒仰,扶著門發了半日呆,尋了家人來問,方曉得舊年分家時就有人四處傳說小翅膀不是老太爺親生的,一個縣裏都傳遍了,隻老太爺跟狄希陳幾個不知道。此時她急得團團轉,不知道如何是好,童奶奶不能信,狄四太爺又不能信,狄希陳那裏,怕他曉得這些話越發要收回家產。算來算去,調羹無計可施,獨自一人在狄員外靈前哭泣。
小翅膀尋到調羹,問她:“娘,都說俺不是爹親生的兒,是不是真的?”
調羹哭道:“那是人家胡說,你生的跟老太爺一模一樣,能不是你爹親生的麼?”
小翅膀道:“那是許家人胡說,俺去找他們算帳去。”挽了袖子就去尋板子。
調羹忙拉住問他原委。原來小翅膀到了許家學裏,上了半日課,許老爺出來,親送他出門道:“俺們家不收你這樣不孝的學生,你走罷。”不許他再上學。小翅膀自個在街上轉了半日,就有人指了他說是野種,他氣不過跑回來問娘。
調羹聽了又是怒,又是氣。小翅膀道:“他許家才是教諭,俺哥是知縣老爺,叫俺哥來打他板子。”
調羹哭道:“你哥一直問你要銀子呢。”
小翅膀道:“娘常說他是哥哥我是弟弟,隻該他把銀子我用,他為什麼問我要銀子?”
調羹道:“說是分了家,你爹身後事的使用要你出一半。”
小翅膀想了半日道:“上次府裏問他要銀子,他不給俺,這回俺們也不給他。”恨恨的跺了兩腳,跑出去玩了。
調羹想到自家無人可依靠,拍著桌子一口一個老太爺的哭罵到半夜,下人們來哄勸著收拾睡了,第二日起來又哭。
卻說狄三狄四老早下了套子,以為狄希陳和小巧姐必會跟小翅膀過不去,或是當著老太爺的靈前,或是滿了百日,就要鬧起來。到時他們再幫小翅膀到縣裏告上一狀,就可以兩邊取利。無如左等右等,狄希陳那邊就是沒動靜兒,親自上門,人家門都不開,他兩個隻好在縣裏將小翅膀不是狄員外親生的舊話重提,要逼狄希陳出來尋調羹的不是。
狄希陳從前在成都就辦過長兄弱弟爭產的案子,深知其中關竅,是以雖然極是不滿調羹所為,幾次發狠要收拾她,到底還是忍住,打算徐徐圖之,先要剪斷了狄三狄四兩個黑手。
狄員外頭七時,趙大人也使了家人來吊,狄希陳與素姐商議了半日,回家以後偷偷回贈了他一份千餘金的厚禮,捎了幾句恭維趙大人秉公執法的套話。趙大人收了厚禮,也自詫異,細細問了家人,又傳心腹去外邊打聽,方曉得狄希陳為什麼要花這個錢,自是心領神會,立等童寄姐生產,就使了差人拿了票子去拘她上堂。狄三走了黃捕頭的門路,也不過寬限一個月罷了。
卻說這日提了狄三跟童寄姐到堂,童寄姐受了童奶奶教訓,隻推說那日在調羹家吃酒,晚間罵兩句是有的,並不曾動手打人,是小珍珠自個不小心跌倒小產,與她無幹。到底拉扯出調羹上堂做證,調羹不得不心頭割肉一般送縣太爺一百兩銀,使了個狄周出頭。狄周叫縣太爺唬得見神見鬼,老老實實說童寄姐不曾吃醉。狄三隻要自己脫罪,哪管這個下堂妾的死活,事事俱推到童寄姐身上。
趙大人因兒子的事,本就厭惡這個童寄姐,一直礙著狄希陳不好下手,此時狄希陳說了要秉公執法,自然要秉公執法,雷厲風行審了小寄姐,要敲四十棍,小寄姐才坐完月子的人,打得隻有一口油氣,哪裏能招供。黃捕頭還怕狄三在公堂牽出他們來,打了童寄姐二十棍,到底央求趙大人停了手。又勸狄三拿出銀子來打點。狄三舍不得,道:“此事都是童氏所為,打死她了帳,憑什麼要俺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