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使的那個去給童奶奶租房子的,是個京裏投身的新家人叫劉二海。這個劉二海最會掐尖兒討好賣乖,眾家人都有些瞧不上他,所以這個會得罪狄家夫人的差事,就推到了他頭上。他一心想要討主人喜歡,就在成都縣衙後一條小街找了個小院子,不過幾步路就到的地方,滿以為主人知道了必誇他做事妥當的。狄希陳存了丟包袱的主意,問得一聲尋下了房子,就教他送了童奶奶母子兩個過去。眾人都有心避嫌,平日裏說話“銅錢”兩個字都不在劉二海麵前提,存心將來要看小寄姐的笑話,是以狄希陳不知道童家母女離的並不遠,一心以為做得幹幹淨淨。
卻說狄希陳與前任辦了交接,憑著周師爺是個師爺裏少有的好人,樣樣都事先替他打點,這個縣官當的就十分容易。成都府縣的上司同輩早都備好厚禮,別的禮物都常見,倒是狄家的玻璃鏡從來沒見過,比銅鏡好上何止百倍,送了出去很得太太奶奶們的歡心,所以狄希陳每日無事不是這家請吃酒就是那家叫賞花,與眾人都打得火一般熱。特別是楊刑廳就在縣衙左邊,隻隔著一道圍牆,兩個人更是好的跟兄弟一般,常常楊夫人前手打了幾下,刑廳大人後腳就要過來避風頭,與狄希陳兄弟並周師爺打馬吊混半日,待他家的河東獅消了氣方敢回去。那楊夫人曉得狄家沒有女眷,也樂得他不在家,好慢慢收拾眼中釘。
小九與狄希陳日日都在一處,狄希陳頭兩個月還尋著機會就試小九幾下,卻找不出破綻兒,隻道那天是自己記錯了,慢慢把心思放下。因小九雖然讀書不成,卻是個聰明靈透的孩子,極知道進退,有呆氣發作的時候,憐他爹不疼兄不愛的,通不與他計較。這一日因備辦齊了各樣成都的土特產,收拾了一路上寫下的幾封書信,就問小九:“你可有信兒要捎回家?”
小九笑道:“捎了銀子回家方有人看,有了銀子我不自己使,捎回去可不是呆?”
狄希陳不過客氣一聲罷了,寫了單子,就教狄周押了東西快坐了船順流而下,走了一個月就到明水。掐指算來,狄希陳四月離家,路上走了兩個多月,狄周到家正好八月才出頭。
這日狄婆子再三使了人叫素姐去商量中秋送各家的節禮,素姐磨了半日才肯去。進了上房卻見一屋子的女人,除了調羹都是不認識的。
那些人見進來個年輕婦人,頭上勒著首帕,隻有一隻銀簪,耳朵上兩點米粒大小的珍珠,家常穿著半新不舊的紗衫裙,襯著大紅遍地金比甲,前後圍繞著的丫頭媳婦子個個都透著精明能幹的樣子,就曉得是素姐了。一時間趕著上前叫嫂子的,叫姐姐的,叫舅媽的不絕。素姐隻得先陪著笑一一回禮,有那沒見過麵的晚輩,都送了隻巴掌大小玻璃做的魚兒當見麵禮,方道:“我這個長輩窮的緊,金子銀子送不起,這個小魚兒拿回去給孩子玩罷。”
她這樣先叫了窮,有心打秋風的人就不好開得口。狄婆子是做人家的人,當了外人十分的幫襯素姐,要一起打發了眾人,就道:“將過中秋,各位家裏也都是走不開的人,有勞各位在這裏陪了我這個不能動的人許多天,不如等過了節,無事再來走走。”
有那識趣的,見素姐已是沉了臉坐在那裏,還打著來日方長的主意,就先告辭了出門。後知後覺的也都前後腳辭了出去。狄婆子方道:“這一向小全哥教這些人都唬得不敢來了,也叫他們過來走走。”
素姐板了臉道:“今日的功課還有大半呢,待我回去查他做完了,再教他來跟奶奶說話罷。”說完了見狄婆子一臉難過,又覺為她說了幾句納妾的事就教個六十來歲的老人家見不著孫子,是自己太小氣了,看了看站在婆婆邊上的調羹,調羹就笑道:“小翅膀今兒早上有點咳嗽,我且過去瞧瞧,若是小全哥完了功課,就教他們過來耍子罷,好容易今兒才清靜些。”
狄婆子心裏不忿素姐與調羹走得近,卻實在是想孫子了,等到三個孩子進來,幾聲奶奶一叫,就是小翅膀,都覺得他順眼些。調羹便與素姐當著狄婆子的麵商議送禮的事。
突然外邊來報成都送信來家了,緊接著狄周滿麵春風的進來,先給狄婆子跪下行了禮,又要跪素姐。
素姐忙命人扶起他來道:“一路上辛苦你了。”
狄周站起來,就將懷裏的一堆信遞給她。那等狄婆子等不及叫了他過去問長問短。
這裏素姐一心二用,一邊聽狄周說話兒,一邊把信草草看完,將狄希陳的私房話都折好教小春香送回家擱在妝台抽屜裏,方揚著清單笑對調羹道:“咱們說了半日,這裏都齊全了。”
調羹巴不得出去透透氣,便拉著她出去,坐在院子角的桌邊,兩個人照著單子對東西,就一樣一樣分開來,現裝好盒子。落後都是些自家吃用的東西,素姐另打點出一份來要給小巧姐。便將每樣都取了些捧到上房給狄婆子看了,方撿值錢的登記收了起來。
晚上無人,素姐又將狄希陳的信從頭到尾細細看了又看,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隻有提到小全哥放在狄婆子身邊,她卻不想依。這一去就是兩三年,做母親的哪裏舍得跟孩子分開。何況老太太總是嬌慣孫子的,更怕孩子跟著她太嬌慣了不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