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
沒人說它是一種正麵的情緒。
這些細節隱藏在一個個單調的數字裏,失業率、文盲率、社保覆蓋率,國家就在這樣的數字裏艱難前行。這些念想吊在人們跟前,像一根胡蘿蔔吊在驢子前麵,抽打著他們快步前進。這城市、這國家的陰暗麵絕不比任何一個國家少,有許多事也會讓人瞠目結舌,深覺恐怖,其中就包含了他崛起的速度,中國的存在,令所有亞洲國家都感到窒息,他們暗藏譏諷地叫著強國人,轉頭卻還是隻能擺出笑臉,招徠顧客,為他們提供周到的服務。一些中國人過來旅行,回頭對當地人文大加讚賞,但還是留了點麵子,不去評價當地的生活體驗,他們習慣微信與支付寶,習慣用手機解決一切事務,信用卡太不便,支票更早過時,電視與紙媒萎縮的速度比所有國家都快,DVD業大致已經完全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網路媒體,中國,正比所有國家更接近未來。
站在國貿中心的辦公室往下看,整個中國似乎都濃縮成街道大小的模型,這種種希望與情弊如星火,閃在地圖上頭,傅展負手看了很久才轉過身,他又露出了那圓滑又禮貌的笑容,「喬小姐,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還是那麼漂亮。」
他老闆兼合夥人站在門口,猶疑不定地打量著他,她當然還是很漂亮,從頭髮絲兒到腳趾尖都透著被世界寵愛的嬌縱,這份鮮活的生命力依然是很誘人的,他看著她,就像是看從前的李竺一樣,她所有的想法都儲存在那個透明的腦袋裏,狐疑——總還有點戒備,但也不無關懷與欣慰。
「你回來以後,每次見你都覺得,你好像和從前越來越不一樣了。」老闆說,她走到他身邊,難得主動親近,並肩而立,「在土耳其都經歷了什麼——還是不方便說?」
已經在政.變中被宣佈失蹤的兩個人忽然回歸,身邊不知情的親朋好友自然有一番激動,私下除了真情流露,也不乏好奇,都以為他們在土耳其被人綁架,過了一段不堪的生活,不是沒人問,但他和李竺都沒有多說。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傅展笑了一下,直接跳掉這個問題,把手裏的檔遞給她,「下個財年的細務規劃都在裏麵了,還有些備忘錄,是我個人比較在意的一些問題。」
老闆瞥了辦公桌一眼:這間辦公室已經沒有什麼個人痕跡了,僅有的一些私人物品現在也被收納到了紙皮箱裏,等著被主人抱離。
她不去接文件,「真的下決心了?」
傅展把文件放到一邊的圓幾上,「其實,集團發展到這一步,沒有我也能運轉得很好,我缺席的幾個月,你們不就做得不錯?陳靛歷練這麼多年,也到扶正的契機了,網紅那邊,你可以讓白倩給你做,她這幾年不是也成長得很快?」
「對集團來說,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包括我也一樣。」老闆說,經過這些年,她也變了,不安全感不再濃到恨不得把整個集團和自己綁在一起。人總會漸漸成熟,過了一個階段,就不再那麼貪婪,什麼都想要,會漸漸學會放棄,隻保留那些更重要,更簡單的東西。「但是,需要一個人,和希望和一個人共事,這是兩回事。David,你真的不考慮留下來?」
意外的是,她的語氣居然很真摯,傅展不禁笑了笑:早年把他猜忌到骨子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麼一天?
「股份我都還留著,分紅也還是要拿的,隻是不再參與具體事務工作而已,又不是說就完全撒手不管了。」他隨便說幾句安撫她,「再說,離開公開職位,對我,對公司也都是好事——相信我,這件事不要問再多了,Joe。」
老闆的男友秦藝術家,也有一定的家庭背景,內.幕消息她接觸不到,但相關常識不缺,聞言眉眼一滯,多了幾分凝重,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明白了……那,竺姐辭職,也是相同的原因嗎?」
「差不多吧。」傅展說,「她什麼時候走的。」
「上個月,她連股份都想全部低價處理掉。秦巍沒讓,說分紅照給,公司經營不下去的話,他按這段時間的價格再買下來。」
說她慫的時候,傅展沒想過這女人有一天也可以變得這麼灑脫,幾乎是有些不管不顧的瘋狂,他搖搖頭,「瘋了吧?」
「你和她……」老闆察言觀色,有點八卦的味道,像是看出了什麼,「最近都沒聯繫嗎?」
回國以後,他靜了一段時間,也處理了一下生意,除了【韻】,傅展還有許多別的投資,一一收拾也頗費手腳,他搖搖頭,「回國以後就沒再聯繫。」
就算不是情侶,一起出生入死回來的,如果關係好,以後怎麼也都是過命的交情,他這麼說,老闆也就不好再問了。搖搖頭歎口氣,「辭完職就失聯了,也和你一樣,說是想清靜一段時間。秦巍和範立鋒他們都很擔心她,總覺得她回來以後性情大變——唉,說不清,本來還想問問你的,誰知道你也沒有線索。」
「為她瞎擔心什麼?又不可能出事。」
「怎麼不可能?」老闆碎碎念,「一個女孩子,音信全無,很危險的,誰知道她去了哪裏,有沒有遇到壞人……」
恐怕應該是壞人害怕遇到她吧,傅展啼笑皆非,搖搖頭抱起紙箱,「你放心好了,整個排的人都死絕了才輪得到她出事。」
「這麼說,你知道她在哪?」老闆的眼睛頓時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