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茶館頭去擺,沒編些圈圈讓我鑽,沒耽擱我,我還要去找餉午下鍋的。”陳隊長既已下了三顧茅廬的決心,就要憑三寸不爛之舌,把藍麻子的革命熱情發動起來。不僅苦口婆心,還現身說法,讓藍麻子一定要認識到地主的毒辣和陰險,並且給他許願,隻要他出來帶個頭就有若幹好處。說了一個上午終於讓藍麻子開了竅,到不是他搞懂了那些老馬和老列要解全世界放的革命道理,而是陳隊長給他許的那些願。藍麻子畢竟還沒有修練到講禮、義、仁、信的君子覺悟,陳隊長說的隻要擁護他,聽他的指揮,地主的田地房產就是他的,他就可以接婆娘,住樓房,吃穿不盡。聽說從此可以搬出搖搖欲墜的爛草房住三老爺的樓房,老馬渠街上茶館酒館可以賒賬。“幹!”藍麻子一高興,一腳把屋裏唯一一個葫蘆瓢踢碎在牆腳,決心明天去找陳隊長入夥。藍麻子說到做到,自從他入了夥,又拉了幾個狐朋狗友,組成了老馬鄉農會武裝工作隊,以麻拜、駝、禿、拜四大金剛為核心力量。每人發了一頂皺巴巴的舊軍帽,一杆鏽巴巴的梆梆槍,隔三岔五帶著十幾個青年在學校操場走一二一。揹著槍走在街上藍麻子就神氣起來了。街上的小孩調皮得很,一見到藍麻子就唱起壞兒歌:“麻子麻糾糾,下河摸泥鰍,泥鰍板上坡,麻子到處摸。麻子麻精怪,上山偷青菜,青菜長得多,麻子笑嗬嗬。麻子麻得很,進山打日本,日本投了降,麻子接婆娘。”但自從他當了武裝隊長,不但娃兒沒人敢罵他,就是娃兒的父母也滿臉堆笑:“麻哥------同-------同誌-------。”藍麻子的雞胸挺得更高,兩腳把街上的青石板踩得當當響,就是那滿臉的麻斑,也升格成了一個個銅錢。看看自己的政權已經鞏固,陳隊長決定召開慶祝大會,名義上是動員和骨幹陪訓會議,那意思是要顯示給上麵的人看看我陳老四也不光是吃醋跑腿的料。提前半個月就作起了準備,參加大會的除了各村的農會代表,相鄰各鄉來祝賀的代表,還有縣上領導,為了突出老馬渠土改工作隊的輝煌成績,陳隊長特別安排,各村必須安派幾位女代表,表示老馬渠的工作是那麼深入,那麼細致,連各鄉各縣最難發動的婦女也廣泛地動員起來了。會場在小學的小禮堂裏,半餉午,骨幹們才到得差不多,四五十個人把個小禮堂擠得滿滿的。男人嘴裏含著一空下來就不離嘴的葉子煙,一邊抽得吞雲吐霧,一邊吧吧地向地下吐痰。婦女代表從圍腰兜裏拿出從不離身的針線活,把紮鞋底的麻線拉得嘩嘩響,平時手腳不停,真要坐下來提高覺悟,反而有些不習慣。陳隊長的講話是大會的重頭戲,為了這莊嚴的一刻,陳隊長也精心地準備了十來天。首先找街上的剃頭匠把亂蓬蓬的頭發剪成讀書人一樣的小分頭,還吐了兩泡口水,把發梢服服帖帖地貼在額頭上。又把那身好久沒下過水的舊軍服,在堰溝裏洗了一個上午。然後是把文書寫的發言稿天天拿來背,可惜他除了一二三四伍,其他的字都不認識,文書讀一句他背一句,背來背去,不是把前麵扯到後麵,就是把後麵拉到前麵,把個文書急得抓耳搔腮。陳隊長很有些自信,訓斥文書道:“那裏要講那麼多道理,記到一二三就可以了,到時你拿個白紙本給我都可以,你寫那些我也認不到,手拿本本,免得被人瞧不起,以為我沒有學問,我說的都是從那上麵來的,你看首長講話那個不拿本本,再說不拿本本,我手往哪裏擱嘛。”文書弄得有點哭笑不得。會議開始,窗外陽光燦爛,室內煙霧騰騰。很快就輪到陳隊長講話,文書帶頭鼓掌,但農民還不習慣鼓掌這種討好方式,竟然無一人響應,文書一個人單調的掌聲響了一會,也自討沒趣地停下來。陳隊長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台前,煞有介事地向下麵揮揮手回報熱烈的掌聲,手捧發言稿,開始給骨幹們傳授革命真經。從外國到中國,從北京到四川,從山西到老馬渠,講了個天翻地複,雷合泥湯。時不時做幾個前進的造型,打幾個革命的手勢,還配幾個雙手背在背後胸有成竹的領導幹部的形象。陳隊長講得熱血沸騰,本來穿得周吳鄭王,一熱就把外麵的軍服脫下來,裏麵穿的白襯衣紮在褲腰裏。腰間紮著一條黑不溜秋的軍用皮帶。陳隊長在黃土高原本穿慣了幺二三的紮腰褲,當了公事人後,改穿解放服,老是忘記一個關鍵動作,常常忘了扣褲子前麵供阿尿的方便扣,露出了要害部位。這外麵的衣服脫了不打緊,那前麵的裂縫開始有外衣遮擋還不甚明顯,一脫了外衣那部位就分外惹人注目,裂縫裏黑骨龍東有些發人想象,暴露出領導人的革命秘密。陳隊長身後麵看不到,前麵看起來就很有些不自然。偏偏前麵坐的統統是各村來的女骨幹,本來要求解放,翻身作主,抬頭做人,這下可好,在陳隊長的不自然麵前,一個個臉紅筋脹,再也抬不起頭來。後麵的男骨幹一邊交頭接耳,一邊低聲嘻笑,一時之間,會場就有些活躍起來。陳隊長一看大家被發動起來了,更來了勁,在台上說的手舞腳蹈,口水亂濺,那褲前的裂縫便也一張一弛,和陳隊長配合得很默契。鄉上的文書何先生首先發現情況有異,悄悄下台坐在前排一看,壞了壞了,這太損害長官形象。何先生擠到中間正對陳隊長坐下來,小聲對台上講得興高采烈的陳隊長說:“陳隊長,下麵,下麵。”陳隊長稍一停頓,馬上裝模作樣地翻了翻手裏的稿紙,麵向台下道:“不急,不急,下麵還有兩篇。”於是,自顧自繼續高談闊論。這一來急壞了台下的何文書,不管吧,丟了陳隊長的臉麵不說,下來追究起來,他也難辭其咎。但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提詞,隻好在他講話換氣的時候,再一次加重語氣提醒:“下麵,下麵,下麵!”陳隊長正講到興頭上,見何文書反複打岔,很有些掃興。不由地白了何文書一眼,提高聲音道:“啥子下麵,下麵全部是我黨的骨幹,都是我的小弟弟,我看下麵感覺就比上麵好,覺悟就比上麵高。”此話一出,下麵哄堂大笑,陳隊長以為自己妙語驚人,也跟著一起傻笑。隻有他身後主席台上坐的幾個人,看著大家笑得奇怪,有些莫明其妙。雖然陳隊長有些不拘小節,經常現寶出陽象,但他畢竟是當局派來主持地方工作的一品大員,他常常不扣前麵的扣子反而成了一種衝破傳統的革命時尚。反正在陳隊長的英明領導下,老馬渠的群眾發動起來了,那些平時在社會最低層,最被人瞧不起的社會下九流,紛紛鑽入農會,武裝工作隊,帶領全鄉貧苦農民,減租退押,清匪反霸,搜繳浮財,自己也好順手牽羊,把地主老財家的金銀首飾,揣進腰包,還可以光天化日下,對地主家的女眷動手動腳,過下幹癮。把小街鬧了個天翻地覆,有幾畝土地還吃得起幾頓飽飯的人也噤若寒禪,不待說把地主財東打入了十八層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