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等上了電梯來到C區，敲開劉湘江的辦公室門後，發現對方正站在落地窗前看著雨中的都市。
劉湘江此刻隻穿了件單薄的白襯衫和西褲，肩膀靠著窗口，一手插兜一手夾著一根香煙。
一個人神情黯然地吞雲吐霧。
他似乎沒聽到敲門聲，也沒察覺到子規已經不知所措地站在辦公室裏。
他隻是對著尚未蘇醒的天空吸著煙，接著一口又一口地輕輕吐出來。像是在期待黎明的到來，又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終於他似有察覺地側頭，看到了子規，可目光卻莫名地空洞，仿佛沒在看他。
許久。
“你見過悅丁香嗎？”
這是劉湘江開口的第一句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看著子規，指尖的煙燃掉了大半，煙灰像是地基不穩的大廈，隨時都會傾倒。
“見過，昨天在樓下的奶茶店。”子規回答。
“她死了。”
劉湘江震動的輕語摧毀了手中的煙灰，淩亂地飄蕩在冰冷的空氣裏。
子規瞳孔收縮，神情逐漸變得不可置信。
“就在昨天晚上。”劉湘江將視線再度移向窗外的雨中，“我當時還在加班，她給我打了通電話。說……會一直想念我。”
子規沒有出聲，因為劉湘江此刻的表情很複雜，明眼人應該懂得沉默是金的道理。
“我和她是同期進入公司的職員，在崗位上共事了很多年。”劉湘江頓了頓，偏了偏頭像是在尋找某種依靠，“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穿了件橘色的長袖衫，白色的休閑褲。隻是第一眼我就被這個色彩鮮豔的女孩吸引了。”
他看過來朝子規擠了擠微笑，可表情突然又恢複了寞落的樣子。
“我們一起參加訓練營，之後一同接受分配。”他低下頭，鼻子抽了抽，“我當時是個年輕小夥子，滿心隻想到前線去工作，可申請被拒絕了很多次，所以隻能留在後勤處理分部。”
“那是我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丁香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鼓勵我。”
他又朝子規看來，笑起來嘴角卻微微抽搐。
子規走過來，然後拉來椅子坐下靜靜地聽著。
“我明白她對我的感情，可我一直不敢說出口，所以就……”他突然停頓低下頭，之後聳聳肩抬起頭，“一直是朋友，很多年。她單身，我也單身，因為工作的原因……”
他再度停頓並且深深地吸氣，似是想要趕走喉嚨裏漸漸上湧的哽咽。
子規輕輕地點頭，示意劉湘江說下去。
“我給不了她未來。”劉湘江抿緊嘴唇，眼神真摯地直視子規問，“你明白嗎？”
“我明白。”子規點著頭。
“這份工作，我知道她承受了很多，可是……”雙肩陡然聳動起來，他強忍著哽咽的情緒咽下去，“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劉湘江痛苦地說出這句話，然後迅速將頭轉向窗外，視線仿佛在漆黑的天空裏尋找著什麼。
這似曾相識的目光，在昨夜的老人眼中出現過，在鏡子裏，子規也曾從自己的眼神中看到過。他們三人雖然經曆不同，可在對待感情的問題上，卻在某個階段表現的如出一轍。
所以他能體會劉湘江說不出口的那句話，能切身理解內心那陣陣撕裂的痛。
於是他沉默，因為他明白安慰一個後悔的人是最奢侈的想法，劉湘江一直以來都明白悅丁香的心意，可他礙於自卑和擔憂從不曾表達出來，所以每每麵臨彼此間的情感都選擇逃避。
但花開一夜間，人無少年時，曾經的機會擺在眼前不珍惜，失去的時候，徒留的隻有追悔莫及。
如今他和悅丁香的感情已經隨著悅丁香的死徹底掩埋，無論怎麼後悔都無法改變，而傷痛必將伴隨他的往後餘生，一直深藏心底。
再多的千言萬語都是多餘了，這道傷口，隻能由劉湘江自己去用時光撫平。
也許有一天他會釋懷，也許有一天他會徹底忘記，誰知道呢。
死寂的辦公室內，兩人一站一坐，然後於天亮的早晨，集體舉行了一個緬懷儀式，接著一同去教堂安排悅丁香的喪事事宜。
在教堂裏，子規在等候區坐了很久，看著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同事為了悅丁香的喪事奔走，這一刻他忽然才發覺，原來人的一生何其短暫，但慶幸的是，她雖然死去了，卻留下了很多記得她的人。
能被記得，原來這麼美好。那麼這是不是就如同昨夜那名老人與他說的，即便至情至愛的人已經離去，但思念和愛，會永遠地留在活著的人的心中，永遠不被割棄？
真的，好想被人銘記，在這個世界存在過的痕跡……
子規這般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