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高眼皮眨了眨，笑容時而流露又時而收斂，沉寂片刻後說：“我和她度過了六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從小縣城到大城市從來沒分開過。你說我還想她，當然！我當然還是很想她。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了一生，也是我唯一在婚禮上抱在懷裏的女人。乃至是她離開人世的時候，我也握著她的手，即便她去世了入土了，我當然還是愛著她想著她。”
富有感染力的蒼老話語聲穿透了雨聲，老人露出蒼老的微笑看著怔在原地的子規，似乎在得意自己的一生，愛的是那麼用力又那麼不曾後悔。
這是很強烈的情感，它刺激到了子規的內心深處，令情緒陷入一片混沌，但卻感到一種難以言喻對疑問的渴求和衝動，並且迫切地想要將心中複雜的疑問交待出來，渴望老人能給他一個答案。
於是他問：“那麼你和你太太曾經分開過嗎？因為彼此的個人原因？”
他問的很衝動，這令老人很疑惑也很好奇，他擠了擠額頭的皺紋：“你們之間出現問題了嗎？”
子規突然落魄地低頭，迷茫地說：“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喜歡，還是不喜歡她。隻是心裏覺得，和她呆在一起就很……有意思。”
“嗯……”老人思索之餘停頓下來，但很快就說，“那這難道不算喜歡的一種嗎？有人陪著你，會去迎合你喜歡的事物，會為你著想。你們天天膩在一起甚至覺得，這個世界不需要其他東西，隻要彼此還能在一起就足夠了？”
子規輕輕踢著水泥牆壁，扭過的表情不知覺地流露出傷感：“可如果我不能給她快樂怎麼辦？如果我的生活就是一團糟，會給她帶來影響怎麼辦？”
“哈哈哈……”老人似覺得好笑，甚至笑的咳嗽了兩聲，“你擔心的狀態其實就是你現在的狀態，可是看看她。”他指了指那扇虛掩的門，“好好看看她，她有為現在你們的生活狀態抱怨過嗎？”
子規搖頭：“沒有。”
“那她是不是每天嘻嘻哈哈的，像是和你有永遠都說不完的話？”老人再問。
“是。”子規點頭。
“那你們在一起每天都有話題聊，時不時吵上一架，事後還能握手言和，這樣的狀態你會覺得不舒服嗎？”
“不會。”
“好。”老人插著腰磨了磨牙問，“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現在擔憂將來的狀態就是現在展現給她的狀態，她沒有抱怨，也覺得很正常，將來很久的一段時間，你和她還會改變、磨合。那你為什麼要去考慮還沒發生的將來，還在斤斤計較覺得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
子規被他問的啞口無言，而老人則還是笑著看著他，並且告訴他。
“年輕人，如果你因為自卑而放棄一段極為看重的感情，這並不代表將來你在遇到其他人之後就不會重蹈覆轍。愛是責任，既然愛上了，就像個男人學著把責任擔起來。”
子規沉默地看著老人朝自己走近幾步，從馬甲口袋裏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後想了想，然後舉起來對著子規說：“這東西，能讓我抽空想想我和她以前的樣子，所以無論我兒子兒媳怎麼勸，可我就是戒不掉。你呀，最好永遠也別碰它。”
他說完抬起略微顫抖的手護著火機，噌地一聲點燃火苗，可突聽樓下傳來一聲稚嫩地‘爺爺’的呐喊，他就忙收了起來。
“你聽。”老人樂嗬嗬地探出頭朝樓下張望，然後回頭對子規說，“責任又在叫我了。”
子規聞言一陣悸動，然後看著老人緩緩走向樓梯，心中對老人給予的答案，滿懷感激。
這場雨還在持續地下著，子規突然不覺煩躁了，反倒覺得無比寧靜，尤其是內心。他覺得，雨該來就來了，他阻擋不了，好感和喜歡來了，他又何必阻擋？
回到家中他輕手輕腳地將伍溪從沙發上抱起來，然後走進房間將她放在床上，為其蓋好被子。
而自己則躺在地板上鋪好的被窩裏，心無雜念地沉入了夢鄉。
又是一天過去，早晨五點他接到電話，按了靜音悄悄走出房間接通。
電話那頭是C區的組長劉湘江打來的，說是有事希望他馬上來公司一趟。
子規答應後簡單地洗漱了一番，然後穿戴整齊就出門叫了輛網約車。
這時天還是黑的，冬季的夜晚似乎特別漫長，令西京這所城市也恍如蒙上了一層漆黑的麵紗。
他在車後座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大早上偶有車輛駛過，車窗上還淌落著雨滴。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夜都不曾停歇，好在司機一路暢通無阻，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子規下車後走進大廳，隨即驚訝地發現電梯前居然站滿了人。
大家都身穿黑色職裝西服，個別人胸口還佩戴黑色的折疊花，看起來既隆重，氣氛也顯得很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