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如潑水
五人組在前麵飄啊飄,麻衣人在後麵盜啊齒。
更遠一點,王宮衛兵啊巫師啊術士啊都浩浩蕩蕩跟著。
孟扶搖今晚來其實就沒打算一次性救出雅蘭珠父母——對方對此一定防備嚴密,而且扶風國情詭異,藏個人很難找,與其冒險在一堆亂七八糟的術法裏找人,不如先將掌握大權控製皇宮的宰相先處理掉。
無論如何,雅蘭珠家的王朝沒被推翻,雅蘭珠還是正統王裔,當所有的王族都被控製生死不知,她便是唯一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站出來獲得政權的人。
宰相再大權在握,再居心叵測,卻一直都在打著發羌王族之臣的幌子,沒有理由反抗正統王族的統治。
對發羌王庭出手的人,大抵想的便是平穩過渡——先控製王族,再竊奪大權,大權在手,何目標不可成?
這也是珠珠為什麼遇見危險的緣由,她是發羌王族中唯一一個事變時流落在外的後裔,脫離了對方的控製,當然要被斬草除根。
對方也確實很牛,居然能在雷動、長孫無極雲痕和她麵前,差點生生要了珠珠的命,要不是半路上掉下個戰皇帝,雅蘭珠現在大抵也就是個雅肉餅了。
既然不是暴力奪權,那便不要怪她鑽空子。
所以,得讓珠珠奪回權柄先!
至於她缺人脈她缺聲望她缺威信——幫她建立便是!
新政權的重生,必然立於舊政權的廢墟之上,她孟扶搖現在要幫雅蘭珠做的,就是讓現有的政權成為廢墟!
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踩死你丫篡權的!
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捋袖子,打倒反動派!
偉大領袖毛主席說——友誼,還是侵略?——那還用問嗎?
一直將人引到宮門前,孟扶搖往前張張,嗯,人多,官員巫師們都居住在皇宮附近,這下基本都被引出來了。
往後看看,嗯,人也多,皇宮守衛都被驚動了,呼啦啦湧出好大一批人。
她揪住雅蘭珠,在她耳邊嘰嘰咕咕說幾句,雅蘭珠瞪大眼睛,絲一聲道:「這也成?」
「為毛不成?」孟扶搖道,「他巫術牛,你便用巫術勝他,讓扶風人民明白,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正好趁這個機會也好把你以前花癡公主的名聲扭轉過來嘛。」
「可我確實術法不精啊……」雅蘭珠咕噥,「我一直就不喜歡那些東西,所以練武比練術法要勤。」
「沒關係,」孟扶搖拍她的肩,將一個袋子遞給她,「大膽的去批鬥吧,扶搖黨是你的堅強後盾。」
雅蘭珠回頭,看著氣勢洶洶追出來的麻衣人,想起聖魂殿密室裏那盞熄滅的燈,眼神一分分的冷了下來。
她回身,站定,站在黑底紅字牛叉飄揚的「宰相是X」橫批下,迎向一張紙片般飄過來的麻衣人。
「你是誰!」對方大喝,火把照耀下臉色鐵青。
雅蘭珠傲然揮手,孟扶搖立即狗腿的上前一步,嘍囉狀大喝:「你是誰?」
「發羌宰相康啜!」麻衣人冷喝,「哪裏來的小賊,還不授首?」
「發羌女王雅蘭珠!」孟扶搖頭一昂,「還不快來拜見你家大王!」
哄一聲人們驚訝了,驚訝一霎後又齊齊笑了,隨即一陣竊竊私語。
說得很低,但是以眾人耳力都聽得明白口
「啊那個花癡公主!」
「不是,是雙癡公主,花癡加白癡,聽說術法在王族中最差!」
「發羌之恥啊……不是滿五洲大陸的追男人去了嗎,怎麼回來了?」
「沒追成吧?大瀚皇帝是王爺時便看不上她,現在更不用說了。」
「咋成女王了?大王不是好好在位的嗎?」
「追不上男人得了失心瘋吧?幻想自個是女王?幻想大瀚皇帝是王夫?」
「哈哈……這下成了三癡了……」
孟扶搖臉色沉下來了。
她是真的憤怒了。
早先是知道珠珠因為追逐戰北野飽受世人非議,也知道她多年不在扶風沒什麼人脈基礎,到得最後連她父王母後都放棄了她,但是也沒想到,發羌朝廷對她的評價,竟然不堪到這種地步。
珠珠說起這些事從來都輕描淡寫,她不知道她要麵對的是這些!
戰北野臉色也沉下來了。
雅蘭珠對他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是從未因此嫌棄過她,頂多有時候覺得這孩子煩罷了,遇上孟扶搖後,他對雅蘭珠更是突然有了幾分理解,生出同病相憐的心境,隻是因為孟扶搖和雅蘭珠的親近,他便得更加避嫌,但無論如何,一追一逃這麼多年,尤其當初他還隻是個被排擠的王爺時,那花花綠綠的孩子便熱烈了他寂寞的生活,她在他心底,算是很熟悉親切的朋友。
他從不知道她頂著這樣的名聲和壓力,來堅持對他的追逐!
雲痕眼神也很冷,幾人中,他和雅蘭珠接觸最少,卻是最交心的一個,當初在大瀚,雅蘭珠認為兩人天涯淪落都是傷心人,經常拉著他去買醉,她平時不說什麼,醉後卻會絮絮叨叨說她的追逐史,說父母的恨鐵不成鋼,說兄弟姐妹的輕視和排斥,對她的處境,他最清楚,但是一旦真的親耳聽見,還是覺得難以忍受。
清冷的少年,眼瞳中星火旋轉,一燦一亮間都是少見的怒意。
雅蘭珠卻隻是平靜的站著,沒有憤怒的表示,也沒有對孟扶搖一句話將她推上風口浪尖飽受譏嘲的遷怒責怪之意,從十二歲遇見他開始,她一生的好評便被抹去,那些言語早已習慣,隻不過如今一次性聽個夠而已。
到得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也什麼都不想了,世間榮辱算什麼?愛而不能算什麼?她隻想救回自己的親人!
「原來是雅公主啊。」康啜似乎微微一怔,隨即掛上一臉看似尊重實則輕藐的笑意,「您回國了?真是難得。」他轉頭四麵看看,指著長孫無極戰北野雲痕,幾分譏諷幾分挑釁的笑,「您終於達成心願了?這幾位中,哪位是您的駙馬啊?說出來,小臣也可以為您操辦一下。」
底下又是一片竊笑,戰北野眉毛一揚手指一動,孟扶搖立即將他一拉——急什麼,留著整他狠的。
「本宮的婚事,是皇族才能決定的大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操辦?」雅蘭珠對哄笑聽而不聞,答得平靜而犀利,「難怪我回國便聽說宰相大權在握目無王上,如今看來果然不虛。」
康啜臉色變了變,審視的打量了一下雅蘭珠,他之前並沒有見過這位小公主,但是關於她的傳聞卻塞了一耳朵,沒有一句好評,總體概括了就是花癡草包,不足為慮。
當然,關於雅公主和幾位七國高層關係不錯,尤其和大宛女帝交好的消息他也知道,不過再交好,也沒幹涉別國內政的道理,再說人家女帝陛下,不還好好的在大宛主政嘛。
康啜同學還是對孟女王瞭解太少了,女王陛下就是靠搞事發家的,搞完別人搞自己,搞完國內搞國外——永遠都有事兒搞。
「公主言重。」康啜不卑不亢行個禮,「微臣說的是,回稟陛下操辦婚事而已。」
「那也是我的事,」雅蘭珠答得飛快,「既然你這樣說,正好,請出我父王來吧。」
康啜立即道:「大王在宮中等公主呢,您不回宮拜見大王王後,卻帶了不三不四的人前來闖宮,弄出這等侮辱微臣的對聯——微臣實在不理解您的意思,想來大王也是不樂意的。」
他身後,宰相親信們齊齊鼓噪,揮手示意衛兵無聲無息的包圍上來。
「我父王的意思,不用你來揣摩。」雅蘭珠瞟一眼那些蠢蠢欲動的暗影,一撇嘴道,「我的行為,不用你來評說。」
康啜終於生出怒意,抬頭亢聲道:「公主忒也蔑視朝廷大臣!我是宰相!便是大王,也對我禮敬有加!」
「那便請出我父王來,讓我看看他如何對你禮敬有加?」雅蘭珠一步不讓,笑得眼神鋒芒。
康啜怫然不悅,冷冷答:「微臣沒這個權力!」
「是嗎,可是我有權力罷免你!」雅蘭珠將「宰相是X」橫批一扯,冷笑,「宰相無能,王族有權替換之!」
「我無能?」彷彿聽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康啜仰首大笑,麻衣在風中抖成一麵巨大飛揚的旗,四周圍觀的人群,齊齊跟隨著大笑起來。
「宰相無能?」
「巫術大會過關斬將第一,一手青焰術震驚天下!」
「公主什麼意思?失心瘋胡亂咬人?」
「公主是要用您那玩具似的蠱蟲,和宰相大人的異獸相鬥嗎?」
「哈哈……」
「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呢,」雅蘭珠仰著頭,「我今日就要在我發羌臣民麵前證實你的欺世盜名,按扶風這類比試的規程,巫術、治療術、意念控製或魂術、異獸,你任選三樣,讓咱們都看看,什麼叫真正的膿包稀鬆。」
「既然公主一定要質疑微臣,微臣奉陪。」康啜氣極反笑,麻衣一抖也冷然道,「不過微臣覺得自己不需要費心去選,倒是公主您,不知道能在其中選出哪項自己擅長的?微臣聽說當年學意念控製,公主將一頭豬給控製瘋了,實在了得,了得。」
四周又是一陣忍不住的哄笑,扶風國情特殊,巫術能力和行政能力同等重要,王族成員地位再高,巫術不成都不能獲得尊重。
「是啊,正好用來控製你。」雅蘭珠笑一笑,「那就治療術,意念控製,和異獸吧。」
康啜對孟扶搖肩上的九尾狸瞟了一眼,冷笑不語,他身側自有人代他發表意見:「雅公主那隻異獸是九尾狸吧,真是運氣好,不用比這一場便可以算您勝了。」
孟扶搖立即笑瞇瞇把那隻死狐狸塞進自己袖子裏,狐狸大袖子小,塞得那狸嚶嚶亂叫,孟扶搖一個爆栗敲下去,狐狸閉嘴,這才不急不忙的道:「雅公主才不屑於憑借頂級異獸佔你這膿包便宜,不用這個。」
「好!」康啜上前一步,「那麼,三局兩勝,如若輸了,微臣……」他猶豫一下,雖然一眼看出雅蘭珠巫術沒什麼進步,自己穩操勝券,然而看著她自信滿滿神情,突然生出些許心虛,那句「微臣立即掛冠求去」,也就沒能立即說出口。
「輸了也不用你做什麼。」雅蘭珠盯著他冷冷的笑,「你便賴著,也由得你,看你還賴不賴得住。」
「就像雅公主在發羌也一直呆不下去一樣。」康啜淡淡道,「如此,請。
第一陣,治療術。
大風城西「滅魂院」,是朝廷設立的專門收治疑難傳染重症傷病者的場所,裏麵病人千奇百怪,平日裏周圍三裏之內都沒人敢接近,要想比試治療術,沒什麼比這些人更合適。
康啜一揮手,立即就有人蒙了口鼻去抬病人,其間康啜使了個眼色,被孟扶搖看在眼底,她瞇著眼晴,也向混在人群裏的姚迅飛了個眼風。
第六章 劃他右派
「怎麼了?」孟扶搖嚇了一跳趕緊去扶,珠珠雖然俏皮活潑,實則上也獨立自主,沒見她對誰低頭過,今日這一撲一求,卻撕心裂肺十分哀婉,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這堅強而高傲的小公主急迫如此?
雅蘭珠卻隻是在哭,倚著孟扶搖的肩,孟扶搖肩頭衣服很快濕了一大片,忍不住心中憐惜,輕輕拍她的肩,道:「珠珠,不要急,不管什麼事兒,我都幫你的……」
雅蘭珠,「唔」了一聲,哭了一陣似乎清醒了些,抬起眼來道:「……我……我其實也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看見了……看見王宮受到攻擊……看見父王母後……」她突然停住,似乎說不下去又似乎不敢說,眼圈又紅了。
孟扶搖仰頭思索一下,由自己的落崖想到雅蘭珠被驅使跳崖想到她「看見」的發羌王庭之亂,隱約直覺這其中有聯繫,隻是整件事情如這靜默槐山,隱在半山雲霧之後,暫時不見全貌。
雅蘭珠發洩出來後稍微安靜了些,眼睛一轉突然看見趕上來的雲痕,他腰間還掛著剛才順手揀的桃木牌子,雅蘭珠一看見那牌子眼珠便定住了,霍地撲上來就去扒,雲痕被她嚇了一跳,趕緊手忙腳亂的解下來,雅蘭珠仔細的摸著那桃木牌,喃喃道:「這是我們發羌的術士命牌啊,凝聚一個術士一生的術法精華,除非丟命是不會落在別人手中的,你從哪來的?」
雲痕解釋了一下,雅蘭珠怔怔的坐著,半晌低低道:「燒當……燒當!」
她抓著桃木牌,霍地手指用力,木牌化為灰燼,落下一堆黑色的灰,雅蘭珠仔細的看了下那些灰的顏色形狀,喃喃道:「惡死!」
孟扶搖問她當初怎麼會莫名其妙倒下,雅蘭珠搖搖頭:「三大王庭都有自己的秘術,對於我們這種生下來就用魂術保留了一部分真魂的王族子女,真正高級的術士和巫師,有無數種辦法可以讓我們無聲無息倒下,隻是無論哪種辦法,都必須先獲得我們的真魂之珠,而真魂之球的集中地是每個王族最大的機密,一旦被攻破就等於這個王族全毀,所以我才會這麼著急……我的真魂被人控製,就意味著王庭有難。」
「但我看你現在也不像完全被控製的模樣,最起碼動你真魂珠的人好像對你沒惡意。」
雅蘭珠仰頭向天想了想,也有點想不明白的搖搖頭,孟扶搖牽過她道:「別想了,回去一趟便什麼都知道了。」
雅蘭珠「嗯」一聲,眼淚汪汪看向戰北野,戰北野立即掉頭,掉頭的同時道:「你放心,我們在,再沒有讓你受欺負的道理。」
孟扶搖私心裏覺得,這個表態很好,如果把那個「們」字去掉就更完美了,還有說的時候,如果能深情凝注對方那就更好了,可惜她嘴還沒張,戰北野的眼光已經落在她臉上,話卻仍舊是對雅蘭珠說的:「就算看在扶搖麵上,也沒有不管你的事的道理。」
雅蘭珠目光黯了一黯,孟扶搖有點擔心的看著她,然而她隨即便平靜下來,居然還笑了笑,向戰北野微微一禮道:「無論如何,多謝陛下。」
孟扶搖沉默,隱隱有些心疼,珠珠雖然看似張揚,但一向識大體有分寸,如今麵臨家族之難,個人情愛得失更是暫且擱置一邊,隻是看著她隱忍,看著她強顏歡笑,總覺得心下若有所失。
誰動了她家的珠珠?
誰動了她家那個活得五顏六色、華彩斑嫻當街追男的小公主?
拖出來,打死!
疾行三日,將近王城。
發羌王城名號大風,據說原本不是這個名字,原本叫襄城,多年前扶風內海鄂海出現兇猛海獸,殺傷多人,並連發海嘯,而扶風三大王族都與內海接壤,尤其以接壤麵積最大的發羌損失慘重,後來十強者中排第五的「大風」,一舟自北而來,怒殺海獸,挽救沿海諸多族民性命,發羌感恩之下,便將王城改名大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