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3 / 3)

「啪!」

慘叫聲連同細微的碎裂聲響起,地上滾下一些醜陋的物事。

孟扶搖一劍橫拍,生生拍碎了他的子孫根!

隊長疼痛之極在地下扭曲成一團,無意識的彈跳了跳,這回不再是舒爽滑溜的飛魚,這回是翻著白肚皮掙紮的死魚,他捂著下身,在地上拚命滑移,試圖在滑膩的地麵上遊出去,遊得離這個九天殺神遠一點,遊到生命的區域!

後院這個客院之外,還有四十人分散在前院中,尋找財物。

再遠些,他們還有三個小組,每組五十人就在附近梭巡,隻要他逃出後院,驚動前院兄弟,再驚動附近其他組,他們便可以不必死!

不僅可以不死,還可以聯絡分佈在官沅縣的大隊,再上報在端京的總隊,甚至上報大皇女!將這個殺神層層包圍碎屍萬段——他們紫披風,本就具有強大的信息網和層層遞進聯繫的組織結構!

隻要他逃出後院!

小隊長拚命掙紮著,鮮血淋淋慢慢向前爬,姿勢和先前李家新婦試圖逃命時一模一樣,孟扶搖叼著劊,披頭散髮寒芒四射,替代了先前他的角色,冷笑抱胸一步步跟在他身後。

暴雨如傾,蒼天潑瓢,這一場雨下得無休無止,似要將這殺人者反被殺的血色之夜的所有鮮血和悲憤都大力衝去,卻再也沖不去熱血女子結鬱在心的滿腔怒火。

小隊長爬著,孟扶搖跟著。

跟了三步,她霍然上前,手一揚,一隻手臂蒼白一閃,翻翻滾滾蹦開去。

「啊!!」

沖天慘呼聲裏,孟扶搖聲音清晰冷厲,似深井裏撈出來的冰。

「這是償李家滿門被殺的債!」

小隊長捂著斷臂,黃著臉抖著唇,在即將昏眩的劇痛裏拚命的加快速度向外爬,孟扶搖又跨上一步,寒光一亮。

一條腿整整齊齊永久留在了青石板地。

「這是償李家新婦被辱的恨!」

撕心裂肺的慘呼聽起來已經不像人聲,倒像是這午夜閃電和閃電交錯摩擦發出的慘人的吱嘎之聲,地上那團血糊糊的東西也已經不像是人,更像一頭飽逞淫慾之後落入獵人滿室利齒陷阱的獸。

他還在遊戈,在地上滾出一道又一道濃稠的血,孟扶搖再次上前一步,「弒天」黑光如瀑,戳入胸腹,那般毫不猶豫殺氣淩然,哧聲一剖直抵咽喉!

「這是償我被你逼至墮落的仇!」

遍地裏濺開紅紅綠綠,那醜惡的身子抽搐一下,寂然不動。

孟扶搖垂下劍,低低喘息,半晌用手摀住了眼。

雨水和著她掌上鮮血湍急的流下去,像是心深處那些自從聽見那聲音做出那選擇後便堵塞鬱結住的眼淚。

我和你……其實一樣無恥……

地下那團東西,卻突然又動了動。

這個生命竟然如此頑強,淩遲至此依舊殘留一息,還在荷荷的爬著,拚命用剩下的那隻手去夠前方的門。

隔開後院和前院的門。

到得這一刻,瀕死的男子已經沒有了清醒的意識,也忘記了身後木然不動的孟扶搖,他血色記憶裏唯一記著的,就是這道代表生機和希望的門。

隻差毫釐。

門邊籐蘿花架下,突然衝出一條人影,跌跌滾滾撲過來,一把抱住他的手臂,狠命一扳!

「卡嚓」一聲骨裂聲響,一生裏雞都沒殺過的柔弱女子,用盡她此生最大的恨所能使出的最大的力量,終聽見這一聲驚心動魄的斷裂。

小隊長再也叫不出,在地下抽搐成一團,終於挺了一挺,徹底不動。

李家新婦鬆開手,坐在門檻上,仰天大笑。

她雙腿萁張,渾身上下青紫鮮紅慘不忍睹,破衣服片子根本遮不住身子,那般雪白底上濕漉漉混著各種淩虐之後的傷痕,比地上那團東西更加不成模樣。

然而她那般笑,那般痛快的瘋狂的淩厲的撕心裂肺的笑,那笑聲狠狠打壓下滿天的雷聲雨聲,衝破壓在汙濁塵世上空的烏黑層雲,利劍長槍一般直戳破這死去家族遊蕩不休的冤屈和寂靜。

孟扶搖在這樣的笑聲裏顫抖起來,抖得那般劇烈,彷彿亦在身受淩遲。

她上前一步,試圖去抱起那女子,低低道:「別笑了……求你……別……」

那女子卻突然一偏頭,狠狠咬住了孟扶搖的臂膀。

她尖尖的小牙利劍般戳在孟扶搖臂膀裏,很快咬破衣物直入體膚,濕濕鹹鹹的液體浸出來,瞬間染紅她的白牙。

她不鬆口,青色的瞳仁裏閃著野獸般快意的光。

孟扶搖不動,輕輕道:「你咬吧……假如能讓你好受點……」

「呸!」

她卻突然鬆開牙,齜著一嘴血紅的牙,偏頭一啐,將滿口血連帶碎掉的牙齒吐出,輕蔑而鄙視的看著孟扶搖,低聲而狠厲的,唯恐不夠憎恨的一字字道,」

「髒血!」

孟扶搖如被雷擊,退後一步,靠在籐蘿花架上,一朵被雨打殘的紫羅花被撞掉下來,落在她蒼白的頰邊,粘住不掉,看起來有幾分滑稽,她卻麻木得不知道拂掉。

李家新婦披掛著零碎的破布,坐在門檻上,劈頭蓋臉的大雨中直直指著她:

「一身好武功,烏龜似的縮著,眼睜睜看我李家遭難!」

「正堂上座,家翁好酒,白獻芻狗」

孟扶搖靠著花架,直直的瞪著她,這一刻滿世界的雨橫風狂,都化作青煙飄散開去,天地縮成籐蘿花架下這一小塊,四處飛濺的隻剩下了李家新婦的罵聲,那罵聲彈在雨地上再濺起,亂箭似的毫無方向的向她攢射,她無力無能無言無法躲避,任那刀刀帶血,箭箭穿身。

孟扶搖慢慢彎下身去,不勝疼痛似的摀住自己,卻又不知道該捂哪裏,身體仍舊完好無缺,意識和尊嚴早已千瘡百孔,每個孔都大如深淵,穿過帶著血色的呼嘯的冰風。

她一生錯過輸過失敗過,但是卻從未虧心過,然而此刻李家新婦句句錚錚,刀般橫劈豎砍,她卻無言以對,隻有任人宰割。

那麼一個蒼涼的認知。

原來……她和他們沒什麼兩樣,所謂正義在抉擇之前,因私心而不堪一擊,她原來從未比誰高尚,一樣自私、卑陋、無恥、怯懦!

因天地不仁,萬物中芻狗之一!

她一生都站著,此刻卻終於跪在塵埃。

從此後……她要如何麵對這一刻的自己?

李家新婦卻已不笑,也不再罵。

她坐著,靠在門牆上,脖子微微的後仰,一個永恆定格的姿勢。

她死了。

「啊——」

淒厲長喝沖天而上,喝聲未畢,漫天騰起灰黑色的狂影。

孟扶搖旋風似的狂奔出去,連前後院之間的門都沒走,直直撞破兩院院牆,硬生生穿了過去。

她從塵煙瀰漫中衝出,沒用真氣防護,生生撞出一頭鮮血,那般鮮血涔涔而下,粘住視線,額頭上一跳一跳劇烈疼痛,她卻連擦都沒有擦。

和心底燥鬱悲憤的疼痛比起,這點疼痛遠遠不夠!

孟扶搖狂奔在雨中庭院,狂奔在一地屍首之中。

她高估了自己。

她以為她可以麵對並承受那樣抉擇帶來的後果,她以為以後可以用一生的心意和時間來彌補她的自私,然而當李家新婦大罵之後死在她眼前,她終於崩潰。

天地坍塌,宇宙穹窿旋轉砸下,將她淹沒。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隻覺得四麵空氣冰涼如雪,自己卻滿心的燥怒如狂,全身的血狂奔亂湧橫衝直撞,在四麵八方亂拱亂竄的尋找出口,那些暴湧的血氣像一條條捆綁著她意識的蛇,死死絞緊她,絞得她呼吸困難神智不清。

她要掙脫!掙脫!掙脫!

她呼嘯著狂奔!

前院裏搜羅李家財物細軟的其餘四十人,此時都已聽見了動靜。

李家正房老兩口住的廂房裏,窗戶和門打開,探出幾個人頭,對外看了看,又相互對視一眼,道:「什麼聲音?鬼喊鬼叫的?」

然後他們便齊齊看見一道黑色身影,鬼一般的踏上長廊。

他們的眼睛剛看見長廊出現黑色人影,下一瞬便都覺得,一道黑光捲過,有什麼冰涼的東西,電般掠過他們的頸項。

天地在這一刻永遠停住,沖天的血從腔子裏噴出來,飛起來的人頭看見四顆頭齊整整落在門外,四具無頭屍首倒在門內,那屍首還保持著愕然探視的姿勢。

孟扶搖踏上廊簷,持刀從他們身前一衝而討。

隻一招!

一刀,四頭!

四頭落地,孟扶搖看也沒有看一眼,抬腿飄入下一間,此時才傳出人頭落地的「咕咚」之聲。

正在對著燈查看黃金成色的一個紫披風聽見聲音愕然抬頭,話還沒來得及問出來,便覺得燈影暗了一暗,然後又亮了一亮,亮起來的時候,已經完全成了紅色。

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緩緩低頭,發現前後心不知何時開了個大洞,一隻蒼白帶血的手,正將一柄黑色的刀拔出。

隨即他看見黑色的衣袂一飄,鼻端嗅見帶著血氣的風,那黑影已經不見。」

他倒下,最後一個意識是……那不是人。

孟扶搖此刻也不想做人,做人太難太苦痛,不如成魔!

殺盡這無恥人性,刺破這無目蒼天!

她飛奔在整個李家宅院,看人就是一刀,到得後來紫披風都衝了出來集合對付她,其中有個漢子十分悍勇,竟然欺近她身側,孟扶搖一刀便穿透他鼻樑骨,生生對穿。

鼻樑骨堅硬,卡住刀一時沒拔出,而身前身後都有人攻到,孟扶搖幹脆不拔,連屍掄起,劈頭蓋臉就是猛砸!

這般兇猛,見者心驚,有人開始怯懦後退,紫披風越發不成陣勢,於是死得更快。

殺人過程中孟扶搖看見一個水缸後拱著兩個抖抖索索的黑影,一把揪出來卻是那縣太爺和鄉官,孟扶搖抬手要殺,那兩人哭叫饒命,口口聲聲辯解他們手無縛雞之力,救人也是有心無力。

孟扶搖一刀將劈終於還是收了回去——她有什麼資格責問他們殺他們?她自己比他們更卑劣!

一抬手摜開那兩人,她捲著刀繼續沖,滿腔熱血騰騰躍動,沖在喉間碰一碰便似要濺開,她模糊的知道藥力的副作用開始散發,此時最需要停下靜養,然而她無法停下,她隻有不停的沖,不停的殺,才能將那一心的鬱憤,化為沖天的血液,洗去這一刻徹骨的痛楚。

刀起……刀落……刀進……刀出!

鮮血錦帶般曳出來,誰的也不比誰的更紅!

那般狂猛的殺,電馳的奔,說起來很漫長殺起來很短暫,不知什麼時候身後跟了人,隱約知道是自己的人,隱衛,鐵成。

隱衛試圖攔住她,她抬手劈開。

「護你們主子去,滾!」

鐵成雙眼血紅的拉她,她一個巴掌就煽了過去。

「為什麼你沒去救?為什麼不救?」

清脆的巴掌聲驚得閃電都避了避,身後響起那錚錚漢子的泣血般的嚎哭。

不哭這下手不輕的一巴掌,哭人生裏無可奈何的抉擇,哭主子這一刻流血未休的傷痕!

孟扶搖卻還在騰騰的竄,人好像已經殺完了,她還在翻著屍體找,四麵裏蹦著她黑色的身影,浮躁的跳躍的歇斯底裏的。

隱約聽見有人在大叫:「攔住她攔住她!」

「讓她哭出來!不然她會瘋!」

回答聲已經帶了哭腔,「攔不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