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3 / 3)

軒轅晟怔忪的看著軒轅韻,一聲歎息忍不住衝口而出。

軒轅韻怯怯抬起眼看著自己的父王,她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父王為什麼歎息,在她心裏,很多時候也希望自己更勇敢點強悍點,好讓父王不致為她操心早白,然而外公總是這樣告誡她,韻兒你無須強大,軒轅家承上古神祇血脈,正統皇位向來傳承有繼,外姓竊奪者沒有好下場,你弱,你父王便永久都有顧忌,將來不至於一錯到底,否則,難道你要和旻,和阿越做一輩子的敵人?

和阿越哥哥做一輩子的敵人,她還不如死了好。

「父王,阿越哥哥為什麼不肯回來?」她第一萬次的問這個問題。

軒轅晟注視著不爭氣的女兒,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他近日心緒有些燥,看著韻兒的沉迷,直覺的不祥,忍不住便想澆醒自己這個嬌寵太過的孩子:「你就這麼希望他回來,然後,殺你的父王?」

「啊——」軒轅韻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你隻知道求著父王勸他回來,你竟當真不知道他和我勢不兩立?兩家的仇海闊山高,你想用什麼方式來越過?還他爵位?你嫁給他?」

軒轅韻張著嘴,愣愣的看軒轅晟。

「姑且不論他會不會娶你,單是你的想法就幼稚得可笑,還爵位?阿越會甘心隻要一個爵位?那文懿一家的仇呢?你不要忘記,他父親死在我手中,他原本應該是皇位繼承人!」

「父王……」軒轅韻怔了半晌,突然轉過臉來盯著他,「你狠本沒有去勸他回來對不對?」

軒轅晟默然,半晌站起道:「你好好養病吧,不要再操心這些,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的。」

「您還沒回答我!」軒轅韻突然自榻上撲下,撲跪在冰涼的玉石地麵,一把抓住攝政王的衣袖,仰起頭死死看著他,「你沒勸他……而我告訴了你他的身份和秘密據點……你……你對他做什麼了?」

她清瘦的身子不過半彎殘月,揚起繃直的脖頸比月色更為蒼白,一抹下頜俏而薄,薄得驚心的透明,至於那雙睫毛茸茸的眼睛神采如舊,此刻也旋著驚懼的淚花,在一片模糊的視線裏看著自己高偉如山的父親。

軒轅晟背對著她,立得筆直,一句話「做我該做的事」險些衝口而出,最終卻化為了悠長而壓抑的一聲歎息,他回身,親自將女兒抱上榻,道:「乖乖,沒有,我沒找著他。」

「你真的對他動手了!」軒轅韻卻已明白一切,父王喊她乖乖的時候,多半都是因為需要騙她,她蒼白的手浮著青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瞬間淚流滿麵,「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

她病了有段日子,聲音嘶啞,嘶喊聲越發聽起來剖心瀝血,一聲聲都是悲憤不解和失望,尖石般四處飛射,刺破這素來和穩寧靜不知人間悲歡傾軋的華貴香閨錦繡玉帳,瞬間漫漫騰起了綺羅血沉香末,將她單薄的肩淹沒。

軒轅晟素來穩定的手,開始微微發抖,但也隻是抖了那麼一瞬,隨即他平靜的慢慢捋開軒轅韻的手,站了起來。

他背對著軒轅韻,淡淡道:「韻兒,你是我的女兒,是皇族後代,以前有些事你不想懂,我也便心疼你不讓你懂,現在我覺得我是害了你,你憑什麼不懂?你不懂才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管什麼懂不懂……」軒轅韻淚眼模糊的盯著他,「你又在騙人,你又在騙人,外公說的沒錯,你騙盡天下人,母妃臨死時你握著她的手說此生再不娶妻,然而不過一年,你娶了三房妻妾……你騙完母妃你又來騙我,你讓我害了我的阿越哥哥,你讓我死也不能再麵對他……」

「韻兒!」

軒轅晟一聲暴喝,驚得激憤哭訴的軒轅韻渾身一顫,她霍然住口,看見自己一向斯文儒雅氣質平和的父王,此刻鬚髮皆張渾身顫抖,臉色蒼白眉宇卻是鐵青,她惶然張了張口,這才想起她憤怒之下口不擇言,戳著了父王最忌諱的痛處,眼看父王痛極之下竟然揚起了手,不禁驚惶的向後退去,遠遠縮在了床角裏。

軒轅晟手已經揚起,然而觸及女兒小鹿般驚恐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陣大痛,那目光何其相似那逝去的人兒,一般純澈如水,清亮無垢,讓人想用全心去維護那般的幹淨……他的王妃,他的一生裏唯一愛過的人,她香消玉殞時他握著她的手,誓言此生再無妻妾,誓言用生命去愛護她的骨血……然而第一個誓言,他便失言了。

都是為了想要一個繼承人。

如今他不敢去掃她的陵墓,她的忌日他隻能將自己關在屋內焚香三柱,青煙裊裊似幻似真,幕幕都是她嗔怪的眼神,他欠她良多,此生卻永無贖還之期。

然而那般痛徹心扉的背棄,依舊換不來他想要的繼承人!他用鐵腕掌握了他人的命運,卻依舊被那般仇恨的利齒反噬,一咬便是直達要害的深痕,永生不愈。

軒轅晟緩緩放下手,這一刻突覺萬念俱灰,這些年金宮玉闕苦心籌謀,這些年汲汲營營費盡心機,到頭來你珍重奉上,她眼光尚落在別處,何苦來,何苦來……

他注視著女兒惶然而又憤恨的眼光,心中有點恍惚的想……她也恨上我了……都去恨吧……

「你隻牽掛衛護你的阿越哥哥,你的阿越哥哥何曾顧及過你?」半晌他平靜下來,緩緩向外走,疲倦的道:「你可知道你父王為何繼你之後再無子女?你可知道你唯一弟弟當年為何夭折?韻兒……原來你也是皇家冷血子弟,隻是你的冷血,隻對著疼你愛你的父王。」

「啊……」軒轅韻僵在那裏,連哭都不會哭了。

郡主香閨父女倆反臉決裂的時刻,孟扶搖扒在牆頭上正聽得歡。

她豎著耳朵,仔細辨認著對麵小樓裏隱約的哭泣之聲,臉上有著痛並快樂著的複雜猥瑣表情。

她身後,暗魅靠著牆下的樹,抱胸看著她,眼底有淺淺的笑意,更遠的門口,站著小安,攝政王府配過來侍候的下人,全部被她留在院子外進,不許進入,好方便她爬牆做壞事什麼的。

眼見那邊院子裏一聲開門聲響得急促,軒轅晟匆匆走了出來,步伐一反平日三村老學究般的儒雅沉穩一搖三晃,急而有些歪斜,孟扶搖惡毒的想,不會氣得中風了吧?轉目一看軒轅晟的步子,突然又覺得有些奇怪,走這麼快,步子勁道還這麼足,他練得竟然是外家功夫?

她本應該趕緊下牆,此刻卻想多看一眼,看出軒轅晟的內家功夫路數來,底下暗魅見她居然現在還不動,有些急了,上前突然抱住了她的腿,便要將她往下拽。

孟扶搖不肯,賴著,暗魅抱著她的腿彎,剛剛洗過澡的女子,又不怕冷,隻穿了單裙,薄薄的衣料雖然遮得肌膚嚴密不透,但是這般一抱,肌膚的香膩便呼之欲出,如細花重重,淡香氤氳,疏落的布料紋理間透出肌膚的晶瑩光潔的白,嬌柔精緻惹人憐愛,像是宛轉而又華貴的一曲長調,從夜的墟隙裏安靜流淌而過,流進通透明亮的心事裏。

他便這樣抱住了,不想放開。

孟扶搖還在盯著軒轅晟,漫不經心的拍小狗的似的拍了拍他的頭,示意他放開,暗魅不理,心不在焉的孟大王也不在意——她還在研究那步法呢,貌似對她的「破九霄」第六層的第三級很有幫物……

然後她便覺得膝彎一緊。

似是有什麼貼了上來。

微微的涼,隔著單薄的裙,感覺到那般屬於同樣光潔肌膚的如玉溫涼,似乎還有些輕癢——某人的睫毛太密太長,隔著布裙竟然掃得她膝彎處簌簌的癢,讓人想起春光過盡時隔岸的落花,那般悠悠的飄過水麵,落在掌心,風華不減,脂艷如初。

孟扶搖心中也那般悠悠一蕩,隨即癢得要笑,一笑身子便軟了,她扶住牆頭宛然下望,看見女妝的暗魅那般輕輕抱著她,將臉貼在她的膝彎,這下不知道哪裏癢得更歡,身子微微一顫,牆頭上的瓦輕輕一響。

遠遠的,軒轅晟立即轉過頭來。

孟扶搖一驚,立即便要往下跳,她又忘記了自己的腿還抱在人家懷裏,這一跳,雙腿用力,重傷未癒的暗魅無聲無息向後一倒,他又不肯放開孟扶搖的腿,於是孟扶搖也直直栽了下來,兩個人衣袂交纏滾成一堆。

孟扶搖天性雞婆,滾下來的時候居然電光火石的記起暗魅後背傷勢未癒,不能讓他做肉墊,趕緊身子一轉,竟然把自己搶先墊在了地上,隨即身上一重,暗魅已經壓了下來。

他身體虛弱,摜下來的時候微暈,控製不住方向,正將一張臉落在孟扶搖眼前,孟扶搖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張不施脂粉隻勉強梳了女子髮髻,便宜嗔宜喜艷麗奪人的臉,很鬱悶的翻了翻白眼,爪子一抵便要將他推開,暗魅卻伏在她身前微微喘息。

他清逸如杜若的男子氣息逼人而來,非花香卻比花香更多幾分誘惑,這個屬於夜色的男子,週身的氣質也神秘流魅,彷彿浮動的夜色,汩汩流過碧泉的聲音,清而遠,卻又無處不在將人包圍,這樣的氣息,連同他並不用力卻不願放開的攏住她腰的手,連同他在她身前睜開眼和她對視時的深深眼神,連同他此刻交疊住她的腿挽住她的肩的動作一般,都在無聲的訴說一個詞:糾纏。

暗香幽浮,桐漏更深。

一生寒遠,此刻忘情。

暗魅閉目喘息,因身下女子善良的害怕傷著他而不敢大力推他而微微心喜,他那樣蒼白的閉著眼,趁著她誤會的瞬間細細捕捉這夜色流動的各種氣息中獨屬於她的那一份……嗯,她的氣息像是某種開在山野峭壁上的花,高潔而又隨和,遙遠而又親切,那般遠遠的開起來,熱鬧中有種不可褻玩的孤清。

他睜開眼,注視著她的目光因此珍重,如見二十四橋明月波心冷,橋邊卻有芍葯悄生。

「我一生能有多少福分,可換得與你相擁而眠的瞬間……」

微微低啞的語聲像是溫柔的手指磨上了細細的砂紙,更多幾分勾魂攝魄的韻律,聽得夜的心跳都似緩了幾分,遠處誰家寺鍾悠悠的響,如優美的裙幅在碧水中擺盪。

孟扶搖心震了震,與此同時卻聽見院子外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長聲傳報:「攝政王到——」那聲音來得極快,孟扶搖剛要推開暗魅,軒轅晟聲音已經在院外響起,笑道:「本王來請皇後安,順便看看下人們還有什麼伺候不到的地方。」

他倒是守禮的站在門外,卻讓內院管事姚媽媽先探頭在院子中張了張,道:「皇後娘娘和婢女在院子中賞月呢。」

孟扶搖低低歎息一聲,拉起目光灼亮默然不語的暗魅,道:「叫你鬧……惹禍了,趕緊縮骨,希望攝政王今晚來,呆的時辰不要超過半個時辰,不然就糟了。」

然而事情總向著和希望相反的方向走。

軒轅晟這一來,東拉西扯,在前廳坐了很久都不走,暗魅版「春梅」低眉斂目的「伺候「著,從外形上看,是個容貌不錯的普通侍女,軒轅晟倒也不看他,卻在應該要走的時刻,突然又和孟扶搖談起了七國奇人軼事。

時間一分一秒流過,軒轅晟談笑風生,孟扶搖心亂如麻,擔心暗魅的身體不夠維持縮骨的時間,一旦洩露大家都得玩完。隻好一邊絲毫不露聲色的應付著,一邊仔細的聽著暗魅的動靜。

然而,半個時辰後,她聽見了極其細微的一聲骨頭摩擦聲響。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