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3 / 3)

眾人吃了一驚,都遲疑的停了腳步,互相看了看猶豫不決,身後佛蓮的尖叫聲猶自迴盪,看得出她將這圖當做命根子寶貝一般心愛,真要害這圖被撕了,豈不是要了她的命?

「孟扶搖,你不要欺人太甚!」天煞一個三品武官怒喝,「使詐奪圖,撕毀證據,這事你也做得出來!!」

「我嘶圖做什麼?蘊娘絕品,撕一件少一件,你們不可惜我還可惜呢,」孟扶搖高舉著那圖,笑嘻嘻道,「乖娃,莫衝動,將軍我取圖,隻是為了要你們都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這圖是個什麼質料而已!」

眾人怔了一怔,下意識抬頭去看那圖,那一方明黃錦布被孟扶搖高擎手中,在滿殿明燭宮燈照耀下,華光璀璨,暗影流動,在那些細密的字跡間,有一圈一圈的滿月般的暗紋,似一輪輪飽滿月華,若隱若現。

月華錦!

人群後的佛蓮突然輕微的晃了晃,扶住了殿柱,人群中一些反應特別快的人已經開始皺眉沉思,大部分人還不解其意,此起彼伏的呼叱:「那又怎樣?」

「還看什麼,不剛才已經看過了嗎!」

「你這廝不要想再拖延時辰,速速受死!!」

「你們這些廝,真是白癡。」孟扶搖歎氣,高聲道,「剛才我都白問了?月華錦是什麼東西?是他們璿璣獨產的名貴重錦,從不對外售賣,隻能皇室自己用,那麼無極國太子向她下的騁禮,怎麼會用月華錦?他無極太子,給別國女子下聘禮,自己國家的名錦不用,去用那個『拒絕對外售賣的絕品月華錦』?」

她微笑問:「諸位大多有老婆,沒老婆的也遲早會有老婆,敢問諸位,假如你在天煞,要娶一個太淵女子為妻,你打算以一把精鋼鍛造的好劍為騁禮,那麼你是用你們天煞的烏鐵去鍛造該劍呢,還是千裏迢迢奔到太淵,尋找太淵明鐵,再帶回天煞,找人鍛造,再送去太淵下聘?」

眾人沉默下來,仍有一部分人大聲道:「那也有可能是璿璣國主贈的,太子拿去製了璿璣圖再來下騁,以示對公主的愛慕和尊重。」

「哎喲,閣下真是心思細膩,想必是泡妞高手。」孟扶搖笑瞇瞇,「我知道,你一定是那種奔到太淵找明鐵再用太淵明鐵送給太淵老婆的傻帽,但是無極太子和你不同,人家是正常人,人家沒你這麼強大的邏輯和彪悍的思維。」

她手一抖,收回璿璣圖,展開一直握在手中的自己那方舊布,同樣迎著光展開,大聲道:「給你們看一個正常人會有的選擇——世人皆知,璿璣月華錦、軒轅煙錦、無極銀錦,是馳名五洲大陸的三大名錦,也是俗稱的『皇錦』,基本都是隻有本國皇族才可以使用,以無極太子身份,下聘所用繡品,自然用的是代表本國的銀錦——也就是你們現在看見的,和月華錦形似而神不似的這幅衣襟!」

衣襟展開,發舊的布料本不起眼,然而燭光燈光一照,那般淡紫的色澤背後,突然生出連綿的淡淡的銀光,銀光星星點點,如灑滿蒼穹的星子,閃爍躍動,瞬間提亮有些過淡的布料顏色,普通的一幅舊布,立時光華流動,優雅魅人。

無極,銀錦。

立時有人聯想到前幾日真武大會上,身為仲裁的長孫無極穿的淡紫錦袍,那衣服就是這樣,銀光暗隱水波般流動,和月華錦無時無地不月華照人不同,那衣料,似乎在某些特定的角度才會顯現暗銀微光,低調而不奢華,和這副衣襟,完全一致。

人群安靜了大半,很多人回身向佛蓮看去,她臉色白如霜雪,頸項雖然昂著,梳得一根髮絲都不亂的髮髫上金步搖卻在微微顫抖,卻仍舊端端正正立著,冷笑:「便是你這寫了璿璣目的衣襟是銀錦,那又能證明什麼?誰又能證明,無極太子的璿璣圖,用的是銀錦不是月華錦?太子特立獨行,誰又能肯定,他不會選擇別國名錦?」

「我看你才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孟扶搖一笑搖頭,「好吧,就算太子用的是月華錦,是你父皇贈予的,但兩國交往,禮物互贈之類的事兒,各國禮部和皇史館都會有詳細記載,咱們要不要去查查?你璿璣不提供,無極國是一定樂於提供的。」

不待佛蓮回答,她步步緊逼,「再好吧,提供這史料一來一回的好生麻煩,咱不要那麼浪費國家人力物力,就在這裏現場解決,佛蓮公主,據你說,你對璿璣圖熟悉得天下無人能及,那麼請問,璿璣圖有多少解?」

「四章 ,一百一十五句。!」佛蓮立刻答,隨即冷笑道:「你若能多解一句,那我服你。」

「我不需要你服,不過大抵你是必須要服的。」孟扶搖彈彈掌中璿璣圖,微笑,「很不幸,是一百一十六句。」

「怎麼可能!此圖我精研十年,再無任何讀法成句,你又在大放原詞,當真視這天下飽學之士無物麼……」

「你又來了,」孟扶搖頭痛不勝的截斷她的話,「這回把全天下飽學之士都拉來做我的敵人了,你累不累,不過這可不是我說的。」

「誰?」佛蓮聲音都變了。

「你說呢?」孟扶搖拉長聲音,斜睨她笑。

佛蓮一直蒼白的臉色瞬間漲紅,紅如鮮血,那血色突突的湧上臉,甚至濺上眼底,她用那樣帶血的眼神看著孟扶搖,森然的,恨毒的。

孟扶搖視若不見,將圖對著殿下一揚,道:「第一百一十六句為:斜讀圖中第一行,第一字;第十行,第十字,第六行,中間六字,此句八字,非兵法戰策,而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戊午、乙醜、辛未、癸巳!」

她微笑著,問:「敢問佛蓮公主八字幾何啊?」

她問:「按年日來算,圖中所示的生辰八字,和公主殿下的年紀好像不甚相符?」

她問:「公主殿下精研璿璣圖十年,可惜,最重要的一句,怎麼偏偏就沒看出來呢?」

滿殿靜默,甚至聽得見燭身上燭淚緩緩流淌的聲音,空氣中多了種尷尬無措的靜默,衝在最前麵的一些人鬆開了拳,一些人在無聲緩緩退後,還有一些人,惶然的看看孟扶搖,再看看佛蓮。

佛蓮立在那裏,隻是這八字報出的剎那之間,這個一直拚命尊貴的、平靜的、慈和的、聖潔的公主殿下,那些尊貴平靜慈和聖潔統統如被那八個字引起的無聲颶風給掃個幹淨,連同臉上所有的表情,眼底所有的情緒,全身所有的血色,和一個人全部的精神氣,都統統被席捲而去。

她立在那裏,還是那個佛蓮,卻突然成了死的、僵的、凍結的、麻木的、行屍走肉的。

如果一刻鍾前她還是美麗端靜,完美無瑕的公主,現在她不過是具著了公主冠冕的草人。

然後她突然直直倒了下去。

孟扶搖立即一聲大喝:

「昏啥!」

那個「啥」字,破音如霹靂,風一般的捲過大殿,震得滿殿宮燈齊齊跌落,燭火剎那一振又熄,殿中光線立時黝黯深沉,那些隱在暗處的層層帳幔,被風聲驚動,輕輕飛起,恍如無數幢幢鬼影,在其中蠕動。

這樣的雷霆喝聲,刺激得所有人都忍不住抬手捂耳,佛蓮也不例外——於是她昏不成了。

她抬手,捂耳,手還沒抬起,身側突然多了一個人,那個人好純真的對她笑,道:「蓮花,我被你逼了這麼長時間都沒昏,你這麼急著昏做啥?好歹把事情說完再昏嘛,做人要厚道,要對得起你的粉絲,你看看你這一昏,讓你的擁躉們多尷尬呢?」

佛蓮極慢極慢的放下手,死死盯著孟扶搖,眼神裏彷彿爬出無數條蛇,每條都死死纏住了孟扶搖,她用那樣帶著毒氣的膩滑的眼神在孟扶搖身上絞了一遍,突然慘然一笑,道:「不過如此,誰愛誰輸。」

孟扶搖不語,半晌道:「你到現在還覺得你那是愛?你不過是佔有慾,說實在的,佛蓮,你若是個正常點的女人,誰高興費那閑工夫和你作對?寧毀十座廟,不拆一場婚,讓太子殿下有個好老婆,誰不開心?可惜,你讓人忍無可忍。」

她一拂袖,大步離了她身邊,殿上戰南成此刻才緩緩笑道:「不知道孟將軍,手中怎麼會有璿璣真本?」

「回陛下。」孟扶搖一俯身,琅琅道:「敝國太子和佛蓮公主取消婚約,璿璣圖早已收回一事,我無極朝臣人人皆知,並甚為不齒某公主對此絕口不提之行為,太子前日離開天煞前,曾和草民說,當年婚約取消之時,應璿璣國主之請,答應等公主成年之後再對天下公佈,然而不曾想公主至今以太子未婚妻自居,此舉不僅令太子為難,也傷公主清譽,草民當時就自請勸說公主,隻是覺得以草民身份,所言所行難服悠悠眾口,太子便給了草民此圖,並道除非公主再次在七國王公之前提起,不可當眾出示,免傷公主尊嚴……陛下,草民實在是聽見她那句『一殿君臣』,怒從心起才致失禮朝堂,還請恕罪。」

戰南成歎息一聲,默然半晌,才神色為難的輕輕道:「公主也是愛之深切……來人,送公主回——」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被一聲淒厲的高呼切斷,那聲音帶著絲絲血氣突兀撥地而起,夾雜著一聲挨劍出鞘的厲響,如銳利的冰晶般,戳破飛龍舞鳳的大殿藻井,戳破這一刻尷尬的寂靜。

「長孫無極,你好狠!鳳淨梵做鬼也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