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扶搖斜眼看著他,一言不發,認出他好像是天煞皇族遠支的一個什麼什麼小侯爺,她蹺著腿,看著那少年赤手空拳衝過來——金殿之上是不得攜帶武器的,大聲讚:「好!有膽氣,此乃孤勇也!」
她坦然坐著,滿麵微笑,伸出雙手狀如懷抱——等你自找苦吃也。
可惜那小侯爺衝出一半,被其及時趕出的中年男手喝止:「鴻智!陛下禦前,不得放肆!」那中年人看來是這少年的長輩,一邊拉他回去一邊道,「有些人狂妄無知,自有該收拾的人收拾,要你多什麼事!」
他將人拉了回去——開玩笑,孟扶搖再無恥放肆,也是此次真武大會的魁首,贏的是真功夫,在她麵前強出頭,找死麼。
孟扶搖悻悻歎口氣,唉,真可惜,不能將事情鬧得更大些。
此時璿璣圖已經傳過一周,眾人都頻頻點頭,這般絕品精繡,奧妙深藏,不是傳說中的兩國聘禮璿璣圖,還能是什麼?
佛蓮執著那璿璣圖,轉身,遙遙對著孟扶搖一展,笑得雍容高貴:「孟將軍,你說本宮該如何處置你好呢?」
「公主,無須你處置,那小子早就該羞愧自裁了!」
「孟扶搖,要不要天煞之金借劍給你?」
「他便腆顏不死,日後也是行屍走肉,有臉再見世人麼?」
「呸!」
……
「珠珠啊……」孟扶搖彷彿什麼都沒聽見,撫摩著雅蘭珠的衣袖垂淚道,「真是人至賤則無敵……」
雅蘭珠皺眉盯著那璿璣圖,此刻她側有些不安了,拉了拉孟扶搖袖子,低聲道:「喂,那好像真的是真貨,你有沒有證據啊,今天鬧成這樣,那死女人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孟扶搖哈哈一笑,道:「珠珠,我突然覺得,人和人真是天差地遠。」她看了看雅蘭珠,想起這孩子說起來也算她「情敵」吧?怎麼這心性區別就這麼大呢?
此時已經有人按捺不住,先前那個欲待出手卻被半路拉回的某侯爺再次衝了出來,取過一個天煞之金護衛的刀,嗆啷一聲往孟扶搖麵前一扔,冷笑抱胸看她。
連鞘的刀滑過來,在光潔如水的金磚地麵上滑過一道流麗的火花,孟扶搖一腳踩住,腳尖一挑掂在手中,彈了彈劍鞘,鏗然清越聲響裏她點頭笑道:「留著,你用得著。」
她也不說那個「你」是誰,隻睨視著微笑看她等她回答的佛蓮,淡淡道:「公主,你說你這個是璿璣圖,但是,誰能證明,它就是呢?」
眾人被孟扶搖一語驚得霍然一怔,這才想起一個大家都忽略的問題,是啊,璿璣圖真本誰也沒見過,誰就敢肯定這個就是真品呢?
「你又在大放厥詞混淆視聽!」這回說話的是個來自軒轅的男子,看那衣著,好像是軒轅長生劍派的掌門,一張清的臉滿是憤怒之色,大聲道:「這圖我曾經在宮中見過拓本,和這個一模一樣,難道這各國拓本,也是假的?」
「你真相了!」孟扶搖盤膝而坐大力鼓掌,「都是假的!你們的圖,都是從這位各國亂竄的無極未來皇太子妃的手中悄悄拓印下來的吧?知道不,她是造假工廠,你們就是不明真相購買群眾,她是三鹿總公司,你們就是各大奶粉經銷商。」
「孟將軍,璿璣圖四百四十一字,縱橫兩列皆二十一字,縱、橫、斜、交互、正、反讀或退一字、迭一字讀均可成句,句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分戰陣、為將、使兵、謀局四章 ,本宮相信,普天之下,除了本宮,再無人能更熟悉此圖,不過,正如本宮說璿璣圖真未必是真一樣,你說假,也未必就是假,還是那句話,證據呢?」佛蓮不去理孟扶搖的怪話,還是淺笑,「圖窮匕見,垂死掙紮,是不是就是拿來形容孟將軍此刻言行的呢?」
「拿來形容你也一樣。」孟扶搖冷笑,從懷裏慢吞吞掏出個東西,往桌上一扔,道,「我的證據就在這裏!」
那一卷舊兮兮的布散開,淡紫色,不現則,邊沿還帶著毛邊,皺皺巴巴,布上很隨意很潦草的寫著極小的字,倒也確實是璿璣圖的內容,卻沒分顏色,更沒那般絕品的刺繡精緻的筆意,別說是世所轟傳的名品璿璣圖,倒像是從某件衣服的衣襟上撕下來,隨便抄襲璿璣圖內容的破布。
這東西拿出來,說那是璿璣圖,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眾人安靜了一瞬,都轟然一聲笑了起來,有人前仰後合,有人笑得直拍桌子,還有人笑出眼淚。
「媽呀……這也敢說是璿璣圖真品,當咱們都是瞎子不成?」
「大哥,俺撕副袖子下來,你給照抄下璿璣圖,咱也可以扯出去和七國王公們說,這就是璿璣圖!」
「這要是璿璣圖,我家滿月小兒昨晚尿的床,也可以說是『破九霄』圖譜了,哈哈……」
「小子,男子漢大丈夫,爽快些,別在這繼續丟醜了!你若現在自裁,大傢夥兒還瞧得起你些!」
一片轟然聲裏,孟扶搖腦袋也有些大了,她盯著那塊布,滿臉黑線,娘地,摸著了錦囊裏的東西是布,她想這一定是長孫無極的璿璣圖,十分拉風的拋出來,不想居然是這麼塊沒有說服力的破東西,長孫無極那混蛋,這玩笑也是開得的?
她恨恨的攥著錦囊,將之當成長孫無極的腦袋椽啊椽,突然覺得手底有東西,再一看,錦囊裏還有張紙條,她抽出來,眼光一溜,隨即笑了。
她這一笑,倒把正笑得開心的眾人看愣了,一直淺笑看著眾人譏諷孟扶搖的佛蓮最先把目光轉了過來,嘴唇一撇,道:「孟將軍是準備要寫絕筆詩了嗎?要不要佛蓮也送你一副輓聯呢?」
「輓聯啊,」孟扶搖抓著那璿璣圖站起來,慢悠悠的晃過去,道:「留著你自己用吧。」她走近佛蓮身邊,佛蓮立即警惕的退後一步,其餘王公貴族都起身過來,叱道:「你要做什麼?離公主遠些!」
孟扶搖在佛蓮身側三步遠處停住,手一攤,笑道:「我能做什麼?我雙拳難敵四手,不會蠢到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公主動手,我隻是在告別這個美好的世界之前,突然對一切美的事物發生了極大的興起,比如……我好喜歡公主身上這件衣服的質料,想知道這是什麼衣料,也許可以買來裝裹我自己——公主願意滿足一個將死者的最後願望嗎?」
她滿臉艷羨的看著佛蓮,盯著那月白色閃著淡藍暗光,華貴厚重的裙裾,好像真的十分喜歡,佛蓮皺眉看著她,心底絕不認為孟扶搖這個小流氓會突然對她的衣服感興趣,然而卻又想不出孟扶搖這麼問到底用意何在,她還沒想請楚怎麼回答,鳳四皇子已經冷笑搶先道:「你這無恥之尤,此刻前倨後恭也無用,不過我們璿璣國人素來寬容,便讓你死個明白——這是我璿璣月華錦,取光華如月之意,是我璿璣獨產,一等一的上等錦緞,怎樣,你知道了?就怕你想用這個裝裹,你也沒處買去!」
「哦……」孟扶搖點頭,彷彿沒聽出他語氣的惡毒,又很好奇的問,「這錦很特別啊,行動間有幽光閃爍,隱約還似有圖案,隻是看不出什麼圖案來。」
鳳四還要回答,被佛蓮一拉,卻有一個璿璣國長空幫的幫主冷笑接道:「自然是圓月圖案,否則怎麼會叫月華錦?」
他大概極其不忿公主被辱,忍不住要多說幾句,便道:「我們璿璣的月華錦,和另外兩大名錦一樣,出產極少,向來不對他國出售,便是本國,也隻有皇室宗親才偶爾得主上賜予,能這般裁成衣物使用的,也隻有公主才配,你算什麼東西?敢問這個?」
「哦……」孟扶搖又是長長一聲,道:「買不到啊,真的除了你們皇室,誰也沒見過?」
「沒!」那幫主答得斬釘截鐵。
佛蓮突然笑了笑,道:「孟將軍,你也算明白你用這錦裝裹無望了,今日之事,也就這樣了吧,本宮不打算處置你,但望你自己能堅持著活下去。」
她在一片齊聲歌頌其大度雍容的贊語聲中保持著從容微笑,接著便要收起手中璿璣圖,孟扶搖突然低低一哼。
她哼聲自丹田起,自舌端出,沉而有力,利劍般直達中心,別人聽起來沒什麼,聽到佛蓮耳中卻是霹靂般狠厲猝然,驚得她手一抖,璿璣圖落地。
圖落地,她眼神微變,伸手便撈,可惜她動作再快也比不得孟扶搖,幾乎她剛伸出手,另一雙白皙的手伸過來,指尖一拈,將那璿璣圖拈在手中。
佛蓮一抬眼,正遇上孟扶搖笑吟吟卻殺氣淩然的眼神,她將那璿璣圖拈在指尖,輕輕對佛蓮麵門一扔,看似要將那圖還給她,佛蓮下意識伸手去接,那方錦布卻飛快滑走,如流水覆過她的臉,再滑過她指尖,她甚至感覺到那一刻月華錦的滑潤和冰涼,像一方在深淵裏浸透了寒氣的月亮,沉入了心底。
她的手指在半空中抓了個空,像個痙攣的手勢,她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尖叫起來:
「她要毀圖!她要毀圖!」
眾人大嘩,立即有人來勢虎虎的衝上來,還有人衝得過急,絆倒了宮廷禦案,菜品湯水濺了一地,卻因為憤怒,也忘記了請罪,直奔孟扶搖而來。
這狼崽子太過分了,撕裂他!
孟扶搖退後一步,雙手扯平璿璣圖,高舉過頭,大喝:「都他媽的別過來,誰過來我就真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