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笑起來,給她掖了掖被子,仔細端詳她微微瘦了些的臉頰,又把她大攤的手腳都收回被子裏,才招手喚元寶,那丫趕緊奔過來,烏溜溜的眼睛亮亮的,在長孫無極身上蹭,蹭啊蹭啊蹭……

「你做得很好,」長孫無極輕輕撫摸元寶大人順滑的白毛,「以後都要這樣。」

以後?還有以後?元寶大人瞪大眼睛,不是吧,苦差還沒結束?它還要和孟扶搖繼續死磕?那不早說?早說它剛才就不往死裏得罪孟扶搖了,這下完蛋了啊啊啊啊啊……

「她不是個安定的性子,誰喜歡她誰就沒好日子過,」長孫無極悠悠的笑,「我又很難時時跟著她,所以,隻好拜託你了。」

元寶大人悲憤,為毛是它被派出去保護孟扶搖?為毛不是孟扶搖被派出來保護它?為毛它就不能做主子的愛人,讓他不惜自身也不惜家寵的去愛護它?啊,玉樹臨風的帥哥在這裏,主子你為毛不仔細看看它?

主子沒空看它,主子就這樣倚著床邊睡著了,半邊臉灑上月光,白日裏高華遙遠眉目,夜色裏看來柔和而閑逸,像芬芳而皎潔碧水之岸的,層層綻放的漣漪。

那些於濤飛浪湧心海深處,永不因時光凋謝的心情的漣漪。

孟扶搖第二日醒來時,覺得真他媽的神清氣爽神完氣足,像是打了雞血一樣的爽,強行提升的「破九霄」第六層「日昇」渡過了最危險的時期,終於大功告成,大抵是宗越用藥得當,現在雖然內傷還沒完全痊癒,但相信隻要不出意外,任何情形下都可一戰,大爽之下她十分興奮的伸手一撈,準備拖過長孫無極或者元寶來練練拳再說。

這一撈撈個空,睜開眼才發覺太子殿下不在,哎呀真好,難得他高風亮節不佔便宜,不過話說回來,昨晚他點倒她之後,她的便宜有沒有出現被佔現象,可就無從查考了。

元寶大人倒在,蹲在對麵桌上它自己的小床前,垂頭舉著個白旗晃啊晃,孟扶搖噴的一笑,一把抓過它敲了個爆栗算是懲罰,高高興興出門去。

走過花園的時候,看見宗越在栽花,孟扶搖想起軒轅昀輸了以後並沒有離開天煞,每日守在她出現的地方探頭探腦試圖跟蹤,可惜孟扶搖身後,除了鐵成帶人護衛還有長孫無極的隱衛,軒轅昀跟了兩次未果,最接近戰果的一次跟到了隻隔兩條街,結果興沖沖過去,卻撞上一堵牆,牆上畫一隻小烏龜。

小正太盯著那烏龜,眼圈又紅了。

當晚他就睡在那牆下,這看起來金尊玉貴的公子哥,居然就那麼露天蜷縮於一堵破牆下,有時爬起來,癡癡的看那個小烏龜,有時爬上牆頭,四處張望周圍的燈火,似乎想在那些繁星般密集的萬家燈火中,找出屬於宗越的那一盞燈

負責孟扶搖安全的鐵成躲在暗處看見,難得的起了側隱之心,回來告訴孟扶搖,孟扶搖聽了也唏噓,命鐵成給軒轅昀送被子去,鐵成在牆頭空投了被子就躲起來,聽見那孩子抱著被子喃喃道,「……是你麼是你麼……」聲聲低徊,愁腸百結,硬是讓粗莽漢子鐵成,也險些聽出眼淚來。

所以孟扶搖今天看見宗越心一動,不怕死的問他,「蒙古大夫,真的不見那昀公子?人家可是為了你,連真武魁首的機會都讓給我了。」

「如果你怕欠人情,你可以再讓回去。」宗越淡淡答,「隻要你別來煩我。」

孟扶搖吐吐舌頭,灰溜溜向外走,二道門處看見雲痕,他負手看著院子中一株樹,看得入神,彷彿那上麵有什麼絕世武學。

那上麵隻有幾隻亂叫的蟬而已。

孟扶搖看著他背影,抿了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隻好悄悄的想走過去,雲痕卻彷彿背後長了眼睛,突然道:「扶搖,裴瑗來者不善,你要小心。」

孟扶搖鼻子一酸,「嗯」了一聲,雲痕轉身,對她清和的笑,獨屬於他的清越氣質,不為跌宕磨難摧折。

他道:「等你凱旋。」

孟扶搖又「嗯」一聲,逃也似的出了門,門一開卻覺得有阻力,又用力推了推,才發現好像被什麼東西擋住。

孟扶搖心情鬱鬱怒上心頭,抬腳就是一踢,砰一聲門被踢開,門外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了出去,隱約還有低低「哎喲」一聲。

大門開處,有人於滿地泥灰中揉著眼睛抬起頭來,怯怯的揉著眼睛,又去揉被撞到的屁股,孟扶搖仔細的瓣認了一下那灰頭土臉的人,才發現居然是軒轅昀那小正太。

他怎麼找來的?看他那樣子,在這裏睡了一夜?

軒轅昀歪歪斜斜爬起來,看樣子睡僵了,扶著個門框對孟扶搖哀求,「孟將軍……我,我好容易找到這裏,你讓我見他一麵,就一麵,一麵……」

孟扶搖瞅著他,覺得那種酸酸的心情又來了,慢吞吞道:「說了幾次,昀公子還是不明白,宗越那人是個牛性子,你越糾纏他越不會見你,你越要我介紹他越生氣,你何苦來?」

「我……我要回去了……我出來一趟不容易……」昀公子眼圈又紅了,孟扶搖看他的兔子眼就頭疼,這孩子怎麼就是個淚包呢,看這嬌生慣養的模樣,出來混什麼混?還要和宗越糾纏,宗越那是人嗎?吃了你你連骨頭都不剩。

想起這孩子的姓氏,孟扶搖心中一動,問,「公子姓軒轅,是皇族嗎?」

「她是軒轅攝政王軒轅晟的女兒,真名軒轅韻。」突有涼涼語聲傳來,孟扶搖回首,便見那個比白水還幹淨的人,站在初夏的陽光下,那麼熾烈的光底下,他看起來竟然依舊是涼的,一捧雪似的冷入心底。

軒轅昀看見他,驚喜的張嘴,失口喚,「阿越哥哥……」突然觸及宗越目光,惶然閉嘴。

宗越看著她,目光複雜難言,那眼色裏有暮色昏沉有大風四起有雪原茫茫有孤峰千仞,有遠途的旅人的疲憊有久羈於旅的憂傷,最終都化為那深雪一般清明的蒼涼,他默默的看著軒轅韻,半晌無聲轉身往回走。

軒轅韻還愣著,孟扶搖趕緊推她,「還不跟著?」

那孩子跳起來,感激的看她一眼,連袍子上的灰都顧不上撣,趕緊跌趺絆絆的跟上去。

孟扶搖看著他們一前一後的背影消失在二門內,微微綻露一絲笑意,宗越總算為軒轅韻誠意所感,打開了一線心門,就看那孩子是否能繼續打動他了,看那孩子柔中帶剛的性子,宗越這個嘴硬心軟的,未必纏得過呢。

她輕輕的笑起來,想起那聲柔軟的「阿越哥哥……」那麼一個帶著童年清純氣息的稱呼啊……到底記載了宗越怎樣的過去呢?

最後一場,前五之爭!

依然如前的金殿比試,孟扶搖進殿時,就見長孫無極和戰南成談笑晏晏,著實哥倆好的模樣。

看見她進來,長孫無極微微轉首,水光流蕩的眼風飛過來,眼神和心事一般的幽微惑人。

孟扶搖錯開眼光,拒絕開放雷達天線接收這樣的眼風——金殿之上倆「男人」眉來眼去?你不怕羞我還怕醜咧。

她靜下心神,調勻氣息,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自然要爭個對得住自己對得住雲痕宗越的名次來,還有,宰掉自已要宰的人!

今日觀戰人和昨天一樣,雖不及第三輪那般受眾廣大人山人海,卻是格調層次極高,天煞皇族,天煞所有武官、各國有頭有臉的門派掌門、甚至還有部分各國皇族的席位,隻是人還沒有來齊。

大殿四周除了武器架,所有器物都被撤走,空出極其寬闊的地方,天煞國風喜好粗擴大氣,民居都不事修飾,古撲沉肅,正儀大殿尤其體現了這一風格,造得比尋常大殿大上數倍,觀戰席位和帝座仲裁席都離得遠,一色杏黃錦案排開,幾乎都坐滿了人,大多人的眼光都好奇的盯著孟扶搖,聽說這小子很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聽說這小子很輕浮?贏了軒轅昀賴在台上捨不得下來?

長孫無極在殿上,靠著深紅錦案,似笑非笑的注視台下,殿下兩側席案的人於是更加忙碌——除了忙著看孟扶搖,倒有一多半人還要顧及看他,聽說長孫無極不喜熱鬧很少公開露麵,為什麼這次接受了天煞邀請?聽說長孫無極貌醜心黑,難道麵具下的臉,還有些不可告人處?

按說這類高級別比試,仲裁應該不止一位,不知道戰南成是嫌人多反而礙事還是出於尊重長孫無極,隻請了長孫無極,並指定戰北恆副裁,反正這最後一輪,天下頂尖武者幾乎都在場,誰也別想當著所有人的麵玩貓膩。

辰時,前方空著的席位開始填人,內殿裏,天煞皇族陪著各國來客依次入座,孟扶搖數著各國皇族席案,發現竟然多了兩桌。

三聲金鍾響,比試將開始,最後兩桌的客人,終於到來。

走在前麵的,是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麵目溫雅,風度翩翩,言笑舉止間有儒雅之氣,若不是一身王公冠帶華貴□赫,看上去更像個三村學究。

他腰間深紫綬帶上垂青玉麒麟,應該是軒轅國那位久掌大權的攝政王軒轅晟。

走在最後麵的,是一對兄妹模樣的男女。

前者是個蒼白瘦弱的男子,也冠帶華貴,但看著怎麼都覺得撐不起,輕飄飄的一陣風都能吹走似的,後者……

孟扶搖目光一縮。

人生他媽的又相逢。

佛蓮。

美麗端靜的佛蓮公主,氣質聖潔的佛蓮公主,五洲大陸盛傳含蓮出生,慈和寬憫的那朵蓮花,依舊一身月白素衣,衣角卻以亂孱陣法疊繡金線蓮花,蓮瓣層層含露欲滴,鮮活如真,更有蓮葉田田,淺碧微翠,隨蓮步姍姍裙裾微拂而不斷搖曳,清雅中不失尊貴,她恰到好處的揚起頸項,那般含笑的、高貴的、散發著內斂而又不可忽視光輝的,姍姍而來。

人群裏低低「嗡」了一聲,這個殿裏的人都身份高貴,自然不會像尋常武夫那般驚呼議論,但也免不了交頭接耳,各國皇族都知道無極和璿璣聯姻一事,隻是各自都有國事繁忙,平日也不會操心長孫無極和鳳淨梵大婚了沒有,如今十餘年來兩人第一次同時公開出現在這個難得的場合,眾人頓時想起,長孫無極已有二十六歲,鳳淨梵似乎也已二十左右,兩人這般身份,又早早定親,怎麼會到現在還沒大婚?

佛蓮公主倒是不在意眾人眼光,眼觀鼻鼻觀心和兄長在位置上坐了,隔鄰軒轅旻含笑招呼,道,「鳳四皇子和佛蓮公主是嗎?公主馳名七國已久,直至今日方才得見鳳顏,真是令小王甚幸,公主潛心佛學,不想也對這武尊大會頗有興致?」

「王爺抬愛,」佛蓮優雅回禮,笑道,「本宮是不懂武的,兄長卻愛這個,路上遇見便陪他一起過來,再者……」她微笑看向孟扶搖,「本宮剛剛發現一位故人,於是覺得來此更有必要了,就算不懂武,也可為他助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