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讓我去痛
「哦?」孟扶搖恍如不覺那般淩人殺氣,抬頭笑問,「誰是你燕師兄啊?我咋沒聽過。」
眾人又是嘩然一聲,都覺得這小子要麼不知死活要麼就在裝傻,上淵雙璧近來聲名鵲起,出身尊貴男才女貌,是武林中無與倫比的佳偶,燕驚塵更是玄元三大劍派之一玄元宗的新任掌門,又怎麼會有人沒聽過?
孟扶搖隻在笑,笑得和煦且純真,那少年以為她怯了自己,不由有些得意,冷笑道,「那是你無名之輩孤陋寡聞,我們上淵雙璧,普天之下,誰沒聽過?你今日辱我燕師兄裴師姐,便是和我玄元宗過不去,我們大人大量也不和你計較,跪下來磕個頭也便罷了。」
「唾!」
一根脆骨吐了出來,濺到那少年臉上,蹭了他一臉油膩。
孟扶搖給了這驕氣沖天的少年一個最為簡單的回答。
隨即她回頭,對雅蘭珠和雲痕笑道,「走吧,我心情好,不想打架。」
雲痕自聽見燕驚塵的名字便默然不語,幽瞳暗光一閃,默然起身。
「站住!」
那少年想也沒想到竟有人敢對玄元宗這麼放肆,脆骨上臉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眾目睽睽之下直怒得七竅生煙,二話不說長劍一閃,隱起風雷之聲,直紮向孟扶搖後心。
他劍勢極為淩厲,舞起時有微微雷鳴之聲,手腕一振便是數朵劍花,炫目閃亮,酒樓裏一陣哄然叫好。
有人大呼,「雷動訣!果不愧是天下一流的絕頂武功心法!」
有些善良的酒客則驚叫,「小心,快逃!」
一片喧鬧聲裏,淩厲劍光剎那到了孟扶搖後心,風聲烈烈,勢必要將孟扶搖捅個透心穿。
孟扶搖彷彿什麼都沒看見聽見般照直向前走。
一些人的歎息已經即將逸出了喉嚨。
然而他們的歎息隻歎了一半便突然止住,隨即慢慢瞪大了眼睛。
前方。
風聲突歇。
劍光如落花瞬間枯萎。
那一柄百煉精鋼的長劍,不知何時已經穩穩捏在孟扶搖的掌心,她捏著那劍,就像捏著一截軟泥,若無其事,漫不經心。
穿堂風掠起她長髮,她微微靠近劍尖,似乎近視一般的認真端詳,然後,輕輕一抹。
精鋼打造的長劍,突然便被她捏薄捏長,捏成細細鋼絲,然後孟扶搖三繞兩繞,繞成一個動物形狀,瞇眼看著,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滿酒樓的人都倒抽一口氣,有些眼光厲害的,隱約想起剛才劍光離孟扶搖後心隻差毫釐的瞬間,她突然一抬手,黛色衣袖一閃閃出目光不可捕捉的虛影,一霎間便捉住了那少年劍尖。
抬手就捉住了附著雷動訣心法的快劍,這需要何等的眼力和內力?
江湖中,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個少年絕頂高手?
剛才還很張揚的幾個太淵武人,此時都啞了聲,有些驚惶的對視了一眼,他們原以為憑玄元宗這些日子雷厲風行的作風,新掌門舉世無雙的雷動訣,真武大會魁首手到擒來,不想今日酒樓裏,一個不起眼的少年,竟然抬手就讓玄元宗近日風頭最勁的弟子狼狽受挫。
其餘酒客卻都興奮起來,看來今年真武大會,並不是想像中那般沒有懸念了。
那長劍被孟扶搖挽成花的少年僵在當地,不敢置信的瞪著孟扶搖在慢條斯理用鋼絲編織,孟扶搖將手中編好的一對狗在掌心掂了掂,扔到他懷裏,淡淡道,「玄元派永遠都隻會背後傷人這一招,麻煩下次玩個像樣點的,還有,這對狗兒幫我帶給你們掌門,算作我給他們夫妻的賀禮。」
她拍拍手,轉身就走,身後突傳來一聲羞憤的怒吼,隨即「嚓」的一閃,一片黑色的牛毛般的細針自那少年袖底射出,直打三人。
孟扶搖理都不理,雅蘭珠哼了一聲,欲待出手被孟扶搖一拉,走在最後的雲痕衣袖甩出如鋼板,細針無聲落地,那針顏色青藍,一看便知有劇毒,雲痕冷然回首,一言不發,清冷的幽瞳盯住了那再次背後偷襲的少年,他目光裏星火繚繞,冷光懾人,看得那少年激靈靈打個寒戰,忍不住後退一步。
他這一退,突然發現原本還在前麵門口處的孟扶搖,竟無聲無息站在他背後。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霍然跳開,然而已經遲了一步,身後孟扶搖冷冷道,「不接受教訓的人,就必須給你個更重的教訓。」
她抬手,手指拂出,她的動作看起來不快,那少年盯著她的手,卻發覺這手勢包羅萬象,他無論向哪個方向逃,都躲不過她的下一變招,他驚恐的瞪大了眼,剎那間寒意直滲入心底。
「嚓。」
一聲輕微的裂響,血光濺起,伴隨著「啊!」的一聲慘嚎。
孟扶搖一出手,便穿了那少年琵琶骨。
收回手,孟扶搖冷然俯視著捂肩滿地打滾的少年,道,「你得罪我,不至於受罰如此,然而你不僅驕狂,還心性狠毒濫殺無辜,你這樣的人會武功,遲早有更多的人遭殃,那麼我就辛苦一下,解決了你。」
滿地鮮血殷殷,如血色寫意一幅橫陳,孟扶搖立於鮮血之上,語氣平靜而煞氣微生,滿酒樓的人屏息不語,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他們此刻才認真注視著孟扶搖,才發覺這個不起眼的少年,一旦動武,一身的鐵血殺氣,淩厲迫人,一看便知就是從屍山血海白骨堆裏衝殺過的百戰精英。
幾個誇誇其談的上淵武人已經悄悄溜走,剩下的少年的同伴畏畏縮縮過來將他扶起,那少年也硬氣,痛得在地上輾轉也始終沒有呻吟,滿頭大汗麵色焦黃的死盯著孟扶搖,咬牙嘶聲道,「……玄夫……門下尊嚴不容……侮辱,留下你的……名字來,本門燕掌門……定會如數……回報!」
留下你的名字來。
孟扶搖微微仰首,看著酒樓外艷陽如許,那一片燦爛陽光如水般在她眼前鋪開,現出那年大雨傾盆中少年俯首一笑的溫暖;現出玄元山上決裂之夜她一劍割裂的衣袖;現出演武場林玄元不顧身份的偷襲;現出後山洞中裴瑗伸手將她往絕崖下一推。
那些過去了,卻也代表了開始的隱瞞出身的歲月。
在那樣的歲月裏,她孟扶搖,是一個誰都可以輕視的小卒,是被歡喜的男子鄙棄的廢物,是玄元劍派上下合力欺辱的對象。
時光滔滔,變幻命運,當初猥瑣無用的醜女,如今也該到了讓玄元上下乃至全天下聽清這個名字的時辰。
孟扶搖笑起來,明朗的,亮烈的。
她俯首看那少年,琅琅道,「告訴燕驚塵,我孟扶搖,接受你們的挑戰,並決意踐踏你玄元門下尊嚴,他最好趕緊收拾包袱離開天煞,否則,我會讓武林史上,再無玄元。」
孟扶搖從客棧回宅子時,赫然發覺鐵成已經帶著護衛趕了回來,而正廳裏坐著一個慢條斯理喝茶的人。
此人白衣如雪,氣質潔淨,用著自己專屬的茶杯,喝著自己單用的茶葉,周圍三尺之內別說是人,連隻蒼蠅都不敢靠近。
宗越。
孟扶搖一看見他,直覺就是想繞道,剛轉了半個身,就聽見毒舌男淡淡道,「一段日子不見,孟將軍惹桃花的本事越發見漲,身邊什麼時候都不會缺人。」
雲痕眉毛一挑,目中閃起怒色,孟扶搖拉了拉袖子,低低道,「這人就這德行,別理他,好歹是個大夫,用得著。」轉身笑嘻嘻道,「是啊,這不,你看你不也趕來湊數了?」
宗越慢慢品茶,道,「我嘛,好歹是個大夫,用得著。」
孟扶搖訕訕笑,在他麵前轉來轉去,堅決笑容露齒,宗越就當沒看見,穩穩坐著喝茶,半晌才突然發現般的道,「咦你化了新妝?真是仙風道骨超凡脫俗,一枝獨秀半壁江山。」
孟扶搖摸了摸半顆斷齒,歎道,「個性就是這樣塑造的……」
好容易宗大夫終於毒舌完了,拉著孟扶搖進了內室看她的斷齒,命人著手準備材料,補牙在古代算個技術活,不過難不倒天生巧手的宗越,他用白錫、銀笛、汞合成「汞齊」,也就是如今的假牙,怕銀牙影響美觀,還特意巧手雕琢了一個極小的玉套,孟扶搖捧著那個幾可亂真的牙嘖嘖讚歎,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出來的。
然後宗大夫拉她進室拔牙,半顆牙不好裝,幹脆拔了裝全顆,結果雅蘭珠和雲痕以及元寶大人就聽見室內叫聲如殺豬,一陣陣的嚎,「哎呀——痛呀——哎呀——」
雅蘭珠目光呆滯的問雲痕,「這人當初傷成那樣都沒皺過眉,現在拔顆牙怎麼就叫成這樣?」
雲痕也思索不出孟扶搖的行為模式,將疑問的目光投向和孟扶搖呆時間最久的元寶大人。
元寶大人抱著果子在啃,根本不屑於回答這麼弱智的問題——拚命的時候,叫痛沒人理,叫了幹毛?現在有人理,自然要叫痛。
果然晚上孟扶搖要求上滿漢全席補身,以撫慰她受傷的牙床,結果宗越涼涼答,「牙還沒凝固,你隻能喝稀粥。」
喝著稀粥的孟扶搖愁眉苦臉哀歎不絕,宗越不理她,自己數著藥囊裏的藥物,突然微微歎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