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出來的結果是向裏開,卻推不開,孟扶搖用匕首伸進門縫,上下挑了挑道,「有門額和地揪,兩邊還有立頰,似乎還有鎖扣,鴛鴦扣,挺複雜的頂門器。」
手一伸,道,「胖子!撬棍!」
身後一片沉默,孟扶搖怔了怔,才想起自己說了什麼,一時有些茫然,緩緩轉頭,水晶光芒裏人人麵色古怪的瞅著她。
扯了扯嘴角,孟扶搖訕訕道,「口誤,口誤……」
兩個黑風騎兵遞過兩柄剛錐,問,「這個行不?」
「將就。」孟扶搖接過,上上下下開始搬弄,身後那群人的眼光齊齊灼在她背上,著實有些尷尬,孟扶搖估計此刻戰北野正用「原來你是個盜墓賊」的眼光打量著她,哎,太糗了,一世英名忖諸東流鳥。
不過說實在的,孟扶搖現在的技術展示確實屬於盜墓範疇而不是考古,向來國家考古發掘時,在某些疑難設施麵前,為了不破壞遺址,保持高度完整性,會在後期請一些「民間人士」來幫助發掘,孟扶搖這一手,就是跟一個老「發丘道人」學的。
半晌,「卡嚓」一聲,死人家的門終於被孟扶搖搗鼓開了。
一股帶著千年陳腐氣息的氣味自深邃幽暗的墓道裏衝出來,直直撞向門口眾人,孟扶搖早早拉著戰北野讓了開去。
一眼過去,墓道長約五十米,一覽無餘,沒有任何封牆石門,和前世裏漢唐兩代以重重巨石封堵墓道全然不同,孟扶搖微微放下了心,如果墓道裏巨石太多,憑現在的火藥技術和份量,根本炸不開巨石。
一行人小心翼翼進入墓道,此時孟扶搖才吩咐燃起火折子,仰頭看去,墓道上方繪著壁畫,色彩鮮艷,大多是一些祭祀戰爭圖形,偶有神像也是形貌怪異,孟扶搖眼光在壁畫的一個角落掠過,隱約覺得哪裏有些不對,然而光影一掠便即過去,舉著火折子的黑風騎兵已經經過了那片壁畫,此時火源寶貴,孟扶搖也沒有時間停下來研究。
她一邊前行,一邊砸出先前揀起的幾塊水晶,不斷試探前路是否有機關,那騎兵在前麵走著,不住回答紀羽的低聲問話,突然僵了僵身子,似是看見了什麼東西,身子一歪撞上了墓道的牆壁。
轟隆一聲,牆壁破裂,大片金黃的流沙如泉水瀉出,流沙落在地麵,灌入一道很難察覺的縫隙,縫隙剎那填滿,隨即又是轟隆一聲。
騎兵身子一矮,整個人突然直落下去。
「呼!」
走在最後的戰北野衣袂帶風聲起,突然到了最前麵,黑影一掠便已拎起那騎兵,此時他身下軋軋聲響,地麵突然翻轉,露出一個直徑四五米的陷坑,陷坑中利刃閃爍,似待噬人。
戰北野拎著一個人,半空裏生生一個翻身,一腳蹬上墓道頂端,藉著那蹬力一掠兩丈,已經過了那陷坑。
身形剛剛落地,又是轟隆一聲,他剛才腳踏過的墓道之頂,突然裂開,大量的封土雜著尖利的碎石落下,暴雨般傾瀉,瞬間便將那個陷坑填滿,猶自不斷下落,隱約聽得坑滿後,不知哪裏傳來「卡噠」一聲。
孟扶搖早已振臂大呼,「過去!趕緊過去!墓道要封了!」她身側墓道牆壁破裂,流出大量黃沙,瞬間在腳下堆了一層,不出多時,這裏將被黃沙填滿。
紀羽早已一腳一個將黑風騎兵踢過去,「快!」又大喝,「孟姑娘趕緊過去!」
「你先!」孟扶搖一腳踢走一個騎乓,又對對麵欲待衝過沙石煙幕來接她的戰北野大叫,「你不許過來,不然他們一起要回頭送死!」
戰北野衝出一半的身形僵住,剎那間連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
山石落得飛快,眼看就要過不了人,半人高的縫隙還在不住合攏,合攏的縫隙裏露出戰北野焦灼的臉,他突然咬咬牙,一轉身劈風般將過來的幾個黑風騎兵齊齊點倒,隨即抬腿直奔。
此時紀羽和孟扶搖身前還剩下兩個不肯走的黑風騎兵,而黃沙已經要埋到膝蓋,兩人對望一眼,各自躍起,將人抓起一踢,孟扶搖踢的那個騎兵堪堪穿過那個隻剩幾十公分寬的縫隙,撞上飛馳而來的戰北野,戰北野不得不伸手接下,退後一步,紀羽踢的那個卻突然遊魚般一滑,輕功竟然十分了得,一滑滑到孟扶搖身後,二話不說便是大力一推。
縫隙隻剩一人平平躺過那麼寬,再不過,就誰也過不了了。
孟扶搖正盯著要衝回來的戰北野心急如焚,沒提防這騎兵還有這一手,被大力推得直飛向縫隙,百忙中隻來得及死死拉住了紀羽。
石塊不斷落下,沙土迅速灌滿縫隙,更糟的是,頂端的一塊條石突然鬆動,足有半噸重的巨石轟然壓下!
巨石壓落的方位,正對著即將穿過縫隙的孟扶搖,此時她人在半空無法變幻身形,眼看便將被巨石壓成肉餅。
戰北野突然撲了過去,他手中長劍連鞘一豎,連肩一頂往上一迎,生生頂住了下落的巨石。
「噗」
一口鮮血噴在巨石上。
巨石之重,何止千斤?再加上霍然下墜的巨大重力,那樣以人力硬扛,就算是天生神力的戰北野,也不得不濺血當場。
碎石落沙聲響裏響起細微的咯吱聲,那是巨石壓得戰北野長劍微微彎曲的聲音,或者還有戰北野骨骼被重力壓迫發出的擠壓聲,戰北野卻一步不讓死死扛著,血跡未去的嘴角,剎那再次浸出血絲。
那個最後過來的黑風騎撲上來,用兵器頂,用肩扛,也死死頂在巨石之下。
「呼」一聲,孟扶搖終於從隻剩一人寬的縫隙中穿過,戰北野單手一拉,將她拉到安全地帶。
又是一聲,紀羽的身子也過了來,可是卻遲了一步,在他身子堪堪過來的那一剎,一塊幾十斤重的巨石突然落下,尖利的石尖正正對準紀羽的左臂
「卡嚓」一聲,細微的骨裂聲響起,紀羽的左臂被壓在了石下。
他臉色剎那間血色全無,卻根本沒有看自己的手,隻是立刻決然推開了戰北野,將那柄快要折彎的劍一撥。
長劍迸出,彈在墓道裏嗆然落地,戰北野踉蹌後退,又是一口血噴在地下。
刮光一閃。
血花飛濺。
紀羽一劍將自己被壓住的左臂砍了下來。
隨即他一個翻身,滾落在地。
巨石轟然落下,將墓道一分為二,永遠堵死。
紀羽的一隻手臂,永遠留在了大鯀族墓葬的墓道中。
和他的手臂一起留下的還有留在巨石對麵的那個騎兵,他將孟扶搖推出的那剎,便已注定必死。
紀羽扒在巨石上,斷臂上的鮮血突突直冒,他不管不顧,隻是拚命擂著石門,對著那邊狂喊,「三兒!三兒!」
對麵無聲,卻有隱約的騷動聲響傳來。
孟扶搖撲過去,將耳朵貼在石門上,隱約聽見沉悶的掙紮聲,撲騰聲,壓抑的喘息聲,驚恐的從咽喉裏發出來的嘶吼聲。
對麵發生了什麼?
那巨石隔就的一半墓道裏,突然又出現了什麼?
而那個將生的機會讓給她,孤單落下的士兵,他現在又遇見了什麼?
難道不僅僅是要將人活埋的流沙?
聽他那般驚恐欲絕的喘息和嘶吼,他一定遇見了十分可怕,超越他能承受程度的事,作為一個心存必死之念,本身也殺人無算的黑風精英,又有什麼事能令他在臨死前恐懼如此?
唯因不知,所以越發想像得恐慌。
孟扶搖扣著那方巨石,想像著他那一刻麵對空寂無人的墓道、必死的結局、突然出現的鬼魅、絕望的掙紮,那一刻令人發瘋的恐懼和孤獨的苦痛感受。
她心底亦泛出苦痛的血來,喉間腥甜,她將頭砰砰的撞在巨石上,卻不知為什麼要這麼撞,唯覺得這樣撞可以阻止自己內心裏為那青年衍生的疼痛,可無論怎麼撞,她都無法再救他,隻能眼睜睜「聽」著他,在生命的最後,和未知的恐懼搏鬥至死。
一隻溫暖的手掌,突然出現在巨石前,她的頭,重重撞上了那掌心。
掌心有血,還沾著點泥灰,生生墊在她的腦袋和巨石之間,擋住了她自虐的行為。
那是戰北野的手。
護著她的額頭,將她從巨石前拉開,順手拉出紀羽,戰北野一直很平靜,甚至沒有對巨石那邊看一眼,他隻是無聲的,將孟扶搖攬進懷。
這是不含任何狎暱意味,純粹寬慰性質的擁抱,他的懷抱寬闊而溫暖,他身上有這一路前行染上的煙塵氣血氣鋼鐵氣,更多的是與生俱來潛伏在血液裏的淡淡男子香,那是高山之巔承了新雪的青鬆般的氣味,曠朗、舒爽、令人隻是聞著,也能感覺到那般深入骨髓的道勁和剛直。
孟扶搖靠在他的肩,允許了自己一剎間的軟弱,這一刻的擁抱,無關男女之愛,隻是對犧牲者的同一心意的緬懷。
紀羽沉默著任屬下包裹好斷臂之傷,坐在地上看著那永不能開啟的石門,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他兄弟中的兄弟,是他發誓一生生死相隨的夥伴,尤其三兒,是他的老鄉,他的發小,他帶著他走出家鄉,走進令他們一生榮耀的黑風騎,並相約要讓黑風騎因他們而名動天下,然而最終,他不得不將他們拋下。
三兒轉過他身側推向孟扶搖的時候,他來得及將他攔住,然而那剎,他沒有。
在孟扶搖和三兒之間,他選擇了孟扶搖。
因為那是王爺所愛的人。
王爺身世淒涼,孤獨至今,那麼多年裏,他無數次祈禱過他能遇見溫暖他的人,如今他終於遇見,那個女子,光明、鮮亮、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輝,她將是王爺此生的救贖和嚮往,他有什麼理由不去保護她?
兄弟……原諒我的抉擇。
很久以後,戰北野緩緩放開孟扶搖,紀羽轉過身,有些心事拋在身後留在心底,而路還要繼續。
一行人沉默著繼續向前,墓道裏再無機關,滿壁的壁畫卻十分詭異,隨著他們舉著火折子前進的步伐逐漸淡去,孟扶搖低低道,「被氧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