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安然說的交還(1 / 3)

姐姐最後的那句話沒有說完,她隻是說了一個名字,然後無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在那一瞬間,世界都靜止了。媽媽緊緊握著她的手,爸爸的手還停在她溫度尚未褪去的臉上,他們都沒有哭,我也沒有。

在多方努力下,姐姐最後終於找到了解脫——安樂死,沒有痛苦。就這樣淡淡的,淡得像她一直以來的笑容那樣。

我就那樣站在床邊看著她靜靜閉上眼睛,不太敢相信死亡是如此迅速的一件事情,就這樣劈頭蓋臉地在我麵前宣布死亡就這樣發生了。第一次這麼安靜地端詳眼前那張熟悉的臉,那裏麵藏著的靜謐卻是我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即使我的先天能力比她高出那麼多。

葬禮是在教堂舉行,沒有像通常的中國式喪葬那般隆重。那是姐姐喜歡的,低調安然靜謐。我知道爸媽為了這一切付出了多少代價,滿足她所要求的一切,傾盡了他們的愛,所有的愛。

也許,我應該快樂,或者她的死亡正是意味著我的幸福馬上就會到來和那隨之而來的滿滿的愛。也許,在她死去的那一刻,我的心裏真的很暢快地笑過。可是,在她的墓碑前看到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在一起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奇異的關聯的感覺。而當我的名字在墓碑中間,她的名字和爸媽名字寫在一起的時候,我突然感覺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把一切都還給我了。

那天,她躺在床上說:“小沐,等我走了,以前從你那拿走的一切我都會還給你的。所以,不要恨我了好嗎?”我看著她蒼白的臉,不做應答。彼時,我對她沒有同情,隻有濃濃的恨意。她就那樣獨占了父母的愛二十年,沒有問津我的生活。我們像兩個毫無關聯的個體生活著。如果沒有她隨之而來的死亡,我不知道我們還會毫無關聯多久,是不是還要再等二十年或者更久?

可是,在那一刻,看著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的時候,眼眶裏突然熱了起來,她說的做到了,她真的把一切都還給我了。從此,徐小沐死了,而我就成了那個碑上用鮮紅字跡寫的“任安然”。

媽媽還在姐姐的房間收拾,爸爸在幫她,已經一個上午了。我還沒有被允許進住住進那個房間,甚至當我提出來要幫媽媽一起收拾的時候,她無神的眼睛突然就張大了然後用吼地對我說:“你現在要怎麼樣?她屍骨未寒,你又要來搶她的房間了嗎?”我被這樣激動地媽媽嚇倒了。她還是不接受我,還是不愛我,就像當初放棄我一樣。她不愛我,即使我比她健康,她也不愛我。我咬了咬嘴唇,來不及哭,我聽見她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怎麼這麼沒有教養,居然敢這樣瞪我?你不是我的安然!不是……”她不斷地搖頭,崩潰似的,爸爸沉默地抱住了她。對我說:“回你房間去吧。”

我沒有權利在他們眼前流淚,因為他們沒有把我當成任安然,我還是那個被他們遺忘掉的徐小沐。當我端坐在冷冰冰的書桌旁的椅子上的時候,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任安然,你看見了嗎?這難道就是你所說的交還嗎?媽媽說我不是你,她說我像一個侵略者企圖占領你的地盤,她不愛我。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剝奪了我生命中最該享受父母之愛的二十年,他們已經習慣將愛都給你,連一絲都不施舍給我。我應該怎麼樣在這種乞討中生活下去,你告訴我!你沒有走的時候,至少媽媽會來書房看看我又沒有看完你要我看書,至少會來關心我今天是否穿著得體有你的樣式。我知道那是一種完全的複製,可是我也甘願——做你的替身,因為我以為她會像愛你那樣愛著我這個替身。可是現在,都沒有了。

從葬禮結束到現在,爸媽都沒有出去,不是在姐姐房間就是在他們的房間。沒有飯菜,沒有電視的聲音,一點活氣都沒有。跟那時候回來的時候一點都不一樣:

那時候姐姐還能夠下床走動,隻是行動已經有一些遲緩。每天都會有很多飯菜,爸媽總是笑著,吃飯的時候給姐姐夾菜的時候總不忘記幫我夾上一筷,雖然嘴裏說著“這是小然愛吃的,你也嚐嚐。”雖然我隻是和你一起享受你喜歡的東西,可是一想到這是爸媽夾給我的,我也會有幸福感。

現在想來,還是那時候比較幸福。雖然要和姐姐一起看那些了無生趣的經濟學書籍,還要看那些沉悶無比的古籍典藏,學習姐姐的筆跡,學習她的舉動……這半年來總是在做和自己不相幹的事情,會有失落,可是不曾絕望。現在,姐姐就走了不到一個星期,我竟然感覺到自己被第二次拋棄了。

我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爸媽應該是徹底地把我忘記了。肚子已經抗議了好久,我從床頭的抽屜裏麵拿出錢包出去買些吃的回來。爸媽應該也是餓著的了,隻是因為把時間和精力都拿來悲傷了,騰不出時間來計較餓了。

這個夏天有點冷,隻是我的感覺。太陽很大,不知疲倦地烘烤著大地上的一切生靈,路人麻木的臉龐在我眼前一閃而過像是從沒有出現過的那樣。沒有目的地,沒有歸屬感的我一路向前,在街角的那家KFC停了下來。

人有一些多,大概因為是周末的關係。氣氛還是那樣的好,和在韓國的時候一樣。人總有些喜新厭舊。對於外來的東西特別是西方的東西總不自覺地帶點崇拜的目光,即使知道像這種速食類的東西是垃圾食品的典範,依舊樂此不疲的愛來這個地方。我有點想念徐新宇,那個笑起來總讓我覺得空氣裏有陽光香味的男孩。想到這裏,我笑了……

一個男聲打斷了我:“任安然……”

姐姐的名字!我隻是這樣被觸動了,循聲望去的時候有些怔忡了……是他。

齊洛。那個在明信片上都可以熠熠生輝的少年,是姐姐書本裏藏好照片上那個麵容精致的男孩,是姐姐心裏那個不能說的秘密。

他走了過來,我竟不知進退。他和她的故事我聽完了,可是姐姐卻沒有教我該怎麼去和齊洛相處。如果那樣就會露餡,然後之前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然後爸媽會發現我真的代替不了姐姐,然後他們會後悔把我帶回來,然後我就會被真正拋棄。這一切的然後都變得如此恐怖,以至於在他離我還有一米遠的時候,我轉身朝門口奔去。這一切都不能發生。

奪門而去的鬧劇不知道在這個安靜的小鎮上人們的眼睛裏是怎麼樣的一種風景,人們會不會認為這是一對年輕的情侶之間鬧的不愉快?

事實上,齊洛不是姐姐的男友。他們之間,或者從來沒有開始過,可是命運的簽注定他們這段沒有開始就要結束的感情了。

齊洛和姐姐應該是在初一的時候認識的,爸媽選擇來這個有些偏遠的小鎮定居,一方麵是考慮到姐姐的病情,一方麵是爸爸工作需要,需要在這個安靜的地方嚴謹治學。姐姐說她一直不習慣大城市的喧囂,甚至在聞到慣常的尾氣時便感覺不適了。這個南方的小鎮有個很詩意的名字——淺嵐,被一些小丘陵環繞卻沒有壓抑的感覺;道路的兩旁是繁茂的香樟,時刻散發著那種香樟特有的香味,挑動著人們的肺葉;姐姐說這裏有一樣最讓她心蕩神馳的東西——相思樹,“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王菲的那首紅豆,成了姐姐對愛情最初的向往。第一次見到任安然,我是被她的美麗所震懾的。雖然是一模一樣的臉龐,但是她眼底那種沉靜卻是我在自己眼睛裏無法找到的。那時當然,因為我從沒有像她那樣安靜地過活著,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我曾猜想過,齊洛應該是被她超然的沉靜所吸引的吧,所以他從第一次見到她後就主動地和她說話,然後自然而然的當起了她的護花使者。姐姐說她第一次見到齊洛的時候,腦子裏麵響起的就是熟悉的《紅豆》的旋律,她說她對他笑了。“那時候我想他就是那個要陪我看細水長流的人吧!”我記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洋溢著的是幸福吧,眼角都笑了,幸福一定能夠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