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登時直起了身,那雙賊溜溜的大眼轉了一轉,奇道:“你也被流放了?你做了什麼?”
楊真不知如何開口,搖了搖頭,躺下不再說話。
“當——”一陣蒼悠的鍾聲傳來。
“吃飯了。”樂天一個跟頭蹦了起來,見楊真不動,趕緊催促。
“你去吧,我不餓。”楊真懶懶地應道。
“走吧,師兄我可是有金丹期修為,現在全身修為被禁錮了,一天還得吃兩頓飯才成。”樂天一把就拽起楊真,強行把他拖了出去。
※ ※ ※
萬青院後庭巨大的膳堂內,數十張食桌擺放的整整齊齊,黑壓壓的人流來往,怕不有好幾百人,皆是清一色灰袍弟子。奇怪的是大多數人皆一身疲憊,拖著腳走路,有氣無力的模樣。
寥寥幾盞銅台油燈掛在四壁,把堂內映的昏黃一片。
偌大的廳內靜悄悄一片,隻有碗箸桌椅碰撞聲。
楊真順著人流,跟在樂天後麵,在膳窗前領取了食物,揀了角落一塊空桌落座。
“怎麼,不習慣?”樂天湊近在楊真耳邊低聲道。
“好多人。”楊真也低聲道。
“我是說這個。”樂天指了指碗裏的饅頭,又指了指碟裏的青菜,旋又作了個難以下咽的表情,讓楊真忍俊不禁。
“還好。”楊真抓起一個饅頭默默嚼了起來。
“別看這裏人多,能最終留下的不會超過半成。”樂天又低聲道。
楊真口裏鼓囊著,看著堂內大抵同是十來歲的少年人,呆住了。
“半途受不住被遣返的占三成,五年內無望突破先天門徑被趕出山的占五成。”樂天又說出了讓楊真更為震撼的話。
沉默了好一陣,楊真突然問道:“還有一成半呢?”
樂天嗤道:“多半收作了道童,幹火功打雜,也有一些練功出了意外……”
“意外?”楊真不解。
樂天冷冷一笑,道:“練功走火,變成殘廢癡傻,登仙路上摔的粉身碎骨,哪年沒有?”
楊真頓時手足冰冷,心中沉甸甸的,彷佛壓了一塊大石,喘不氣來。
“肅靜!”
膳堂前,一名監事道人微弱但尖銳的聲音刺入楊真兩人耳中,兩人趕緊埋頭吞食,不再說話。
就在晚膳結束前,一陣銅鈴聲響,一名執事站到了堂前,昭告著什麼。
楊真心神恍惚,未曾留意,卻見膳堂內幾乎所有人同聲歡呼起來,鼓掌拍桌子,彈冠相慶,喧鬧翻天。
本一個個死氣沉沉地埋頭咽食,轉瞬變的龍精虎猛,令人咋舌不已。
“怎麼了?”楊真一臉疑問,大聲衝拚命拍桌子的樂天嚷道。
“又要圍獵了,有肉吃了。”樂天大聲在楊真耳邊吼道。
楊真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他發覺無法融入眼前喧鬧的人群中。
又一陣銅鈴聲響,膳堂迅即靜謐下來,眾多弟子很快陸續散去。
晚課時辰到了。
回到穴居,樂天安靜了半個時辰,打了會坐,又耐不住找上了正在打坐冥思的楊真,兩人就這麼閑言碎語了半宿,最後各自困乏睡去。
楊真在萬青穀的頭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 ※ ※
翌日破曉,金鍾響徹山穀。
楊真迷迷糊糊中被叫醒,被樂天拖了出去。
穴外,天始蒙蒙,大霧彌漫,陸續不少人從山崖上飛身、攀爬落下。
萬青院早課同樣設天、地、人知事三堂,楊真就在中庭人字堂聽講經道人講經授學。與楊真在一起聽堂的約有百來人,堂內唯有講經道人低沉沙啞的聲音。
樂天乃禁修入室弟子,本無須聽課,卻自願陪同他一起前往。他此刻倚在堂內後角睜著眼睛發呆,與一旁端坐豎耳的楊真各異其趣。
道學講經並無甚新意,在玉霄峰這些基本功課他早早就完成了,如今融會領悟師父留給他的煉神心訣才是首要。
晦澀玄奧的口訣在楊真腦中一一流淌而過,他很快發現,果如師父所講,彷若一個嬰孩兒本該先學走路,他卻要一開始就行飛奔跑跳。
丹田無法養氣成氳,精、氣入道無緣,卻還有煉神一路。
所謂神,即人生而有之的性靈之光,煉神即是壯大精煉神魄,以能更好的溝通天地元氣,洗伐元靈和肉體五髒六腑,開拓內蘊天地,最終內外天地合一,成就金丹大道。
這是飛躍式的修煉,直接以後天之身,煉金光大道。
師父,師兄,我真的能作到嗎?
楊真深深地懷疑。
一個時辰後,天放大亮。
楊真開始了登仙之路,此刻正在往萬青穀南端的登天峰的途中跋涉,沿路亂石橫生,荊蔓山林遍布,山路崎嶇,時而涉溪過水,時而翻山爬坡。
沿路半裏就有一個巨石柱引路,一路銜前接後,令人不虞在這長數十裏、寬數裏的莽莽深穀中迷路,楊真緊緊跟在樂天身後,他們前後還有不少人同行。
前方有一座筆直的插雲青峰在雲靄中隱現。
這是三堂各組弟子每日必修的體煉,也是最難的一關。
兩個時辰後,楊真一行前後抵達了登仙峰腳下。
舉目望天,巍峨雄壯的山體繚繞在雲煙中,一眼看不到盡頭,壯美的讓人呼吸頓止。這是一座近乎渾圓的古怪通天柱,萬難置信此乃自然造化之功。從峽穀內的山腳起,登天山徑盤旋而上,滿山爬滿了青絲蔓藤,彷佛一棵支撐天地的擎天巨木。
一行人紛紛歇倒在天梯柱坊前寬大的石階上,東倒西歪成一大片。
登仙路前那兩座高怕有五丈的巨碑上,各有一道古樸碑文:“天人共泰,物我同舟。”、“苦其心誌,勞其筋骨。”
“嘿,你看著比師兄瘦不少,怎體力這麼好?”樂天倒在梯上呼哧呼哧喘著氣。
楊真嘿嘿一笑,他自從在河陽鎮一覺七日醒來後,身子力氣彷佛漲了百倍,雖依舊凡體肉身,卻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盡管這對修道沒有半分幫助。
此刻他雖有些氣喘,卻是依舊通泰有力,對即將開始的真正登仙路,有幾分信心。
“師父太狠了,禁錮了我一身修為,把我打到了後天通關階,存心要我的命啊。”樂天唉聲歎氣道。
“你隻須挨過三年,就可重新作回昆侖弟子,可我五年後還不知道在哪兒呢,現在半分修為也沒有……”楊真黯然道。
“知道這條登仙路還有個名字叫什麼嗎?”樂天故意岔開道。
“黃泉路。”一旁同行趕來幾名幹組弟子同聲代答道。
“山高,路陡,總還有路啊?”楊真抬頭又看了一眼,雖很是心懼,但也不認為會要了命。
樂天與那幾人同是嗤之以鼻,讓楊真渾然摸不著頭腦。